第5章 1.5 水痘

耿于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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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烈的女儿,施可可,今年刚上初一。原本,今天也要来参加,这个所谓的入学礼。

    昨晚,从学校把服装,参加入学礼的服装,男女都一样,汉服,宽袍大袖那种,取回来。市里统一定做,存在各区县教育局,每年都用,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

    又肥又大,说不上合身不合身,对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尤烈上小学时,一街之隔,中都市第二特殊教育,盲人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仔细观察过这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盲童,没有歧视的意思,平心而论,多多少少,长得都有些奇怪。当时很不解,盲人,出问题的是眼睛,或者视力,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长大以后,学了信息论,这才明白,原来是回路,或者反馈失灵的缘故。顾影自怜,魔镜魔镜告诉我,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会按照社会主流审美标准,进行自我修正。而盲人,由于没有这项功能,久而久之渐行渐远。

    旅居,或者移民海外的中国人,华人,尤其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血缘上,百分之百炎黄子孙,但和本土的这些,怎么看怎么觉得,哪里不大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抽象说当然没错,更多的,还是文化因素,这才是辩证,而非机械,甚至庸俗唯物主义,不信的话,送批盲人去美国试试。

    不过,在尤烈看来,中国人和外国人,这一次是广义的外国人,白种、黄种、黑种、棕种,外加各类混血都算上,以及香蕉,最大的区别,还是眼睛。有心的话,可以自行体会,老外,即使那些杀人魔王,目光其实都很单纯,顶多病态,至于中国人,就算大字不识的文盲,眼神都很复杂,甚至可怕……

    没成想,今天一大早起,施可可忽然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身上痒痒,遍布小红疙瘩,越挠越痒。

    尤烈急着出门,只好让丈夫施志强,也是学者,上林大学教授,带施可可去医院。刚才,叶利钦泡在桶里时,尤烈接到短信,经电镜检查,水痘,无大碍,吊完针,回家养几天就好,让她不必担心。

    这就怪了,施可可出过水痘,而水痘,或者说,带状疱疹,众多周知,理论上是不可能得第二次的,终生免疫,是不是弄错了?施志强当然知道,尤烈能想到的,他都跟大夫说了,还拿出当年的病例,大夫同样觉得奇怪,又做了血清,没错儿,就是水痘,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凡事总有例外吧……

    十几年前,尤烈怀施可可的时候,照理说,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怎么教育孩子,包括早教,心里有数。皇帝不急太监急,当然也不能算太监,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本质或者象征性的,尤烈爸爸,尤胜利,比谁都积极,不知是从哪里学的,弄了盘《易经》录音带。非让尤烈听,不是一遍,一遍两遍,反复听,没事就听,每天定时定量听。

    尤烈当然不干,尤胜利循循善诱,专家说了,孩子,胎儿接受一些传统文化熏陶,有好处,什么好处没说。正妊娠反应,没心思抬杠,就算您,就算专家,哪路专家,专家说得对,弄个唐诗,蘅塘退士三百首过了,比较浅显易懂的,“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听之,问曰解否,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那种,没毛病,或者说也就认了。

    《易经》,开什么玩笑,尤烈,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尤烈,都没研究明白,甚至都没勇气去明白研究。“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也”,关于这段记述的解读,众说纷纭,大致意思是明确的,连孔子本人,提起《易经》,都战战兢兢。

    尤胜利不管那一套,“打牌,你不行,打仗,我不行”,教育孩子,我是内行,至于你嘛,不说外行,也是新手。“狄梁公(狄仁杰)与娄师德同为相,狄公排斥师德非一日;则天(武则天)问狄公曰,朕大用卿,卿知所以乎;对曰,臣以文章直道进身,非碌碌因人成事;则天(沉默)久之,曰,朕比(原本)不知卿,卿之遭遇,实师德之力;因命左右取筐箧,得十许通荐表,以赐梁公。”你就是我培养教育出来的,如何,如之何?

    尤烈感觉,像以往一样,陷入了一个逻辑循环。如果坚持自己是对的,那是尤胜利教育的结果,尤胜利胜,如果承认自己错了,还是尤胜利胜,都说天下没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看起来反之也一样……

    孕期员工,女员工,废话,通常是废话,尤其科研人员,没有行政职务的,上林社科院一贯待遇不错,基本可以不来。当然,有行政职务,更巴不得,某些人更巴不得你死远点儿。施志强那边也差不多,加上每天准时赶来的尤胜利,三个人,或者四个人,算上施可可,外加一条狗。

    上午两小时,“乾为天,乾上乾下;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下午两小时,“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晚上如果有空儿的话,再两小时,“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最先盯不住的,是本就比较动摇的施志强,听了不到一个月,整天“夕惕若厉”,一惊一乍,夜里睡到一半,腾家伙坐起来,“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借口手里的项目快结题,上面催得紧,溜了。

    第二个是狗,那时候,尤烈家有条蛮漂亮的金毛,性格温顺,又通人意,打表姐孟澍那儿从小抱的。听到差不多三个月,突然疯了,也不突然,有兆头,一放录音就叫,狂叫,各种狂叫,尤胜利说是感应,尤烈怎么听怎么像哀嚎。见谁咬谁,见什么咬什么,不行就咬自己,只能安乐掉了。

    接下来轮到尤胜利自己,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实在扛不下去,也可以说再扛下去,明显没什么好下场,金毛前车可鉴。和施志强,以及狗不同,尤胜利没有彻底临阵脱逃,主动或被动,知道自己一走,尤烈不会认真听,也确实不忍心再难为她,买了个耳机,孕妇专用的。放在肚子上那种,月份已经比较大了,不定期过来抽查。

    可怜施可可小小年纪,甚至还没有年纪,跑也跑不了,耳机拿不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那么听了,活活听了两个多月,总算熬到见天日的时候……

    起名字时,尤胜利,这次不知又是得了谁的真传,拟了“施可道”、“施可名”两个,出处自不必说,让施志强和尤烈选。选什么选,尤烈说什么也不同意,争来争去,取了个折衷,也就是后来的“施可可”,听着至少正常些。

    分娩前后,尤烈比较虚弱,懒得动脑子,也来不及细想。后来才反应过来:“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偏偏又姓施。时代不同了,没有怨妇,至少思妇这一说儿,可女孩子叫这个,毕竟有点儿不太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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