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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也算是沐忠亮前世熟悉的地方,他的大学就是在这儿读的,远望学校的原址,珠江南岸,尽是小村农田。他自嘲地笑笑,这时节哪来的什么大学,估计还是个小渔村吧。
不多时,在北岸边上一个小码头,出现了一小队明军,沐忠亮认出打头的一位就是许久未见的苏诚,还有几个百姓和士人跟着,莫非是当地代表么?
舰船靠上码头,沐忠亮顺着跳板走下去
“末将幸不辱命,已取下广州。”苏诚拱手拜道。
“呵呵,武卿,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赶紧把自己的爱将扶起来,亲昵地拍拍肩膀。
不知为何,看见这个闷葫芦就情不自禁地觉得可靠呢。
“不知这几位是?”
“这位是傅山傅青主,和其他几位都是此次协助攻城有功的天地会义士。”
“见过黔国公!”几人一齐行礼。
“幸会幸会!”沐忠亮也没问方柯去哪了,以他的工作性质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想必晚点会单独见他。
“侨黄先生,久闻大名了,另外几位壮士也是,朝廷一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先入城吧。”
说到这他不解道,“武卿,为何不在天字码头靠岸,从那登岸不是入城更近吗?”
这时傅青主出来道,“此乃贫道的不情之请,强行请托苏将军答应的,还请大人恕罪,从东门入城,会经过一个地方,贫道认为大人有必要一观。”
见苏诚不吭声,想必他也是这么想的,沐忠亮倒有些好奇了,“哦?既然侨黄先生有请,那忠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烦请引路。”
一路闲庭信步,起初他们还和沐忠亮寒暄几句,离东门越来越近,却一个个沉默下来,让沐忠亮很纳闷。
城楼上已经换上了大明的旗号,大门半开着,明军在外摆出一层拒马,正在对入城的人挨个检查放行。
广州乃是大城,现在城中初定,苏诚有此安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想必在暗处,方柯也在忙活着肃清城内清廷的残余。
不过这么一来,入城的队伍不可避免地排起了长龙,好在明军军纪严明,仅仅是检查而已,并借机乱来的行为,这相比尚藩兵马来说已经是仁义之师了,是以百姓们都老老实实地在军官的指挥下排着队。
“沐大人,你看那里。”这是傅山指着路旁一处荒地对他道。
“那是……一块大石头?怎么形状这般奇怪?倒像个假山。”这黝黑不规则的形状的石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玩意,沐忠亮有些好奇,他们叫他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他没注意到,不过的百姓经过这儿时可都绕远了一些,像是怕惊扰了这块巨石一般。
沐忠亮不明就里,走上前去想要研究一下。
“大人住手!”不待傅山喝止,沐忠亮已经伸手从“假山”上头掰下一个小角。
掰开拨弄了一下,“这黑壳的里头还有灰白的渣子,这是什么东西?”
“大人,这是庚寅年死难百姓的骨灰……”傅山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来抢过来,把他恭恭敬敬地放回“假山”的脚下。
“啊?”沐忠亮懵了,再四下看看,果然在不远处还能看见一点纸钱香烛的残余。
“这么大一块,都是骨灰?”
“这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当年广州军民奋勇王事,男子上城,妇女馈饷,城一破,尚、耿二贼下令,‘官吏兵民,尽行诛之’,可谓孑遗无留,城内如修罗炼狱,居民有跳入水渠躲避者,天突降大雨,竟活生生淹死近万人。”
“有夫妻二人先后被杀,第二日,所弃儿匍匐至尸旁,犹吮其尸体之乳,何其惨也……”
“二贼入城,十八日不封刀,待积尸运至东门外,行人两三里外望之如积雪,举火焚后,部分已掩埋,剩余这部分就放在门外,用以煊赫武功,威慑汉人……”
听完傅山的介绍,沐忠亮沉默了。
从前听闻过广州大屠杀,但这次真真切切的一大块骨灰堆在面前,他竟不知该做何言语。
除了沉默,又能如何呢?
几百年后,这几十万死难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而尚可喜竟然堂而皇之地被人修馆祭拜,还有人声称“尚可喜能认清大局,顺应潮流和民心,既能与时同进,又能把握机会,明哲自保,急流勇退。是一位在历史转折关头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历史人物,是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
他认清哪个大局?顺应了哪家的潮流和民心?
沐忠亮依依稀稀记得前世上网时看到的打油诗:
“男儿何不当走狗,卖掉华夏五十州。
请君且看现世中,几个英雄威名留?
人说历史后人写,后人不记祖先仇。
只说英雄违天命,不识时务逆潮流。
岳飞功高非英雄,冉闵屠胡万事休。
天祥成功张煌言,不及施琅一走狗……”
后世的广州人,包括他在内,又有谁知道这个骨灰山,过来了两百多年,历所谓仁义的康乾盛世依旧曝尸荒野到十九世纪才消失。
怎么着他也算来了一遭,绝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傅先生放心,此仇,我必让鞑虏百倍奉还。”
心情沉重的进了城,尚王府也没心情去看了,沐忠亮把自己关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张檄文被明军张贴出广州各大街小巷。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戴着幅巾包着头,脑后还是露出了一点小辫子。这个时候清廷只要你剃了头就行,还没管得那么细致,但到了后来,连这种包头巾都不让用了。
一个个老百姓又不识字,只围着檄文在看热闹,恰巧书生经过,被他们拉住,央他念上一念。
这书生一看,这长长好几张榜贴在墙上,不禁叫一声苦也,这要念下来非把唾沫都耗干了不可,看见那么多人围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哦?这还是圣旨,还没见过圣旨能这样贴出来的,合规矩吗?看个榜难不成还要下跪?
这其实又是沐忠亮炮制的假圣旨,他那晓得那么多规矩,只知道皇帝的名头大,又习惯性地搬出来用。
书生摇摇头,继续往下念。
“朕尝闻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此诚不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国朝,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
遂因缘祸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自入关以来,二十有年矣。
其夷兽行,罄竹难表,至嘉定则屠戮全城,稂苗尽剃;扬州则惨杀十日,玉石俱焚。迨耿、尚之南征,成桂、粤之奇祸:五羊城外,十八甫寸草不留;六脉渠中,四万众残生莫保,余者观之无不战战。
然我汉胄煌煌自有忠烈之士,奉兹大义,于南洋遥瞻山河,秣马厉兵,日思放逐,徒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
方夷狄宵小及背祖忘宗之徒,不识忠孝仁义,剃发易服,人心尽丧。
督师沐氏忠亮,上继朕殷殷光复之望,下承万万同胞切齿之恨,扬旗外域,兵指神州,自琼州始战,三战三捷,鞑虏阵殁数万,仓皇北逃,王师顷刻已复广府,此真逆胡授命之秋,皇汉复兴之会也。
督府总摄机宜,恭行天罚,惧义帅所指,或未达悉,致疑畏之徒,遇事惶惑,僻远诸彦,莫知奋起,故布告子民曰:
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去其害,执讯获丑,以奏肤功。维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既审斯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
维尔失节士夫,被逼军人,尔有生身,尔亦汉族,既审斯义,宜有反悔,宜速迁善,宜常怀本根,思其远祖,宜倒尔戈矛,毋逆义师,毋作奸细。
维尔胡人,尔在汉土。尔为囚徒,既审斯义,宜知天命,宜返尔部落,或变尔形性,愿化齐民,除胡酋等罪魁者,则视尔罪行,或宥或减。钦此!”
一大篇念下来,书生竟忘了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又叫了几声好。
百姓拉着他,“先生,上面说的哪里好了?我怎么没听懂?我听说琼州那边有分田地的,上面说了没有?”
书生恍若未闻,突然径直跑到路边肉档拿起菜刀,把屠夫吓了一跳。
只见他掀起幅巾,露出光脑壳,用菜刀在脑后一铰,断辫往地上一扔,抓住榜边的卫兵就问,“兄弟,你们现在还招兵么?我要投笔从戎!”
方柯混在人群中,农民和士人的反应他都看得真切,在街上拐了个弯,就转到沐忠亮暂住的小院。
沐忠亮刚补完觉,此时刚刚醒来,听了他的汇报,也只得苦笑,“行了,能有人被感召就不错了,要老百姓觉醒民族意识,还得靠我们的基层官员和文化课才行,毕竟这几千年里,他们混一顿饱饭都不易,这个都干不好凭什么让人给你卖命?”
“正好你也来了,就陪我去参观参观王府吧。”
说是参观王府,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里头早就被士兵搜刮了个干净,人也全部下了狱,只余下可以充值进系统的金银。
现在沐忠亮对金银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屋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锭子在他眼里就是系统中的一串数字。他面不改色地伸手开始抚摸,越摸越少,直到里头空空荡荡。
转身走出屋子,“走吧,看完了。”
“是。”
刚才他听到买呗的提示,“恭喜,亲的资产已经达到两吨,信用等级由垃圾级上调为一般级,今后您的贷款将由周息改为月息,更优惠的利率请继续提升信用等级哦!”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等他将人迁过来,改好工厂,有了资金,就相当于又多了一支机动兵力在身边。
必须要加快行动了,广州都丢了,清政府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迟钝了。
回到临时驻地,他写了书信让人带往琼州和勃泥,叫他们都赶紧迁过来,现在他身边只有当兵的,各项民政根本没法开展,仅有征兵一项凭着高饷银还能招到一点,但是这些人的积极性肯定比不上琼州那种家里分了地的农民兵,沐忠亮并不想招太多。
而且衙门的日常诉讼之类的事务也不得不让军官代理,把这些丘八大爷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沐忠亮不是没想过弄了维持会出来,可广州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跟他们谈生意是很乐意的,但是涉及官面上的事,他们可不敢在现在明军立足未稳的当口上掺和。
万一清兵打回来,不还得和他们算账?
直到过了半个月,张万祺带着琼州选拔出的官员第一批赶到,焦头烂额的日子才算结束。
现在苏诚带着五千人在英连一线的山区驻扎,地势易守难攻,尚可喜勉勉强强收拢了万余人,一时间肯定不敢造次,估计还在战战兢兢等着清廷的申斥。
而尚之信貌似穿山越岭跑到了广西缐国安那头去了,粤西暂时也没什么动静。现在沐忠亮手下还有五千人,留了两千在城中,剩下三千去了在东边河源一带驻守,防备潮汕一带的吴六奇。
不过郑家似乎受到沐忠亮的鼓舞,最近也活跃了起来,吴六奇和福建耿精忠部现在应该也无暇理会他,至少在清廷围剿的命令下来之前,局面似危实安。
这几路兵马要是单独来沐忠亮根本不怕他们,如果要会剿,他们都互不统属,眼下已是七月,消息到北京一来一回,还有协调粮饷,理顺关系,少说也要明天开春了才能动弹,就这小半年的时间都足够沐忠亮再爆一波火铳兵了。
广东可不是琼州那样的小地方,少说也得有数百万人。这回沐忠亮终于可以敞开了征兵了。
沐忠亮想得很美好,但事情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张万祺来了以后,土改工作已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按照惯例,先行动的就是学校和不久后的科举。
另外琼州来的官员已经先行在一些地方势力薄弱的县乡先行开始了土改。
可那些缙绅并不是什么白痴,对沐忠亮的政策他们也是早有耳闻。这些天他家门前,一溜一溜的这先生那大人的过来求见,都快把他的门槛踏破了。所为何来,无非就是来找他说情说理的。
偏偏现在大敌当前,旧的势力未打倒,新的势力还没扶植起来,沐忠亮不想多生乱子,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只能跟他们虚与委蛇。其他人还可以不见,一些前明的官员来了,作为同僚总不好把人挡在外头吧。
于是这日子还是过得无比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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