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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荇儿从屋里追了出来,沐忠亮笑着将昭儿抱起,“没事,爹不累,你瞧谁来了?”
“公公!”奶声奶气。
“诶!我的乖孙儿!”把白白嫩嫩的小家伙接过来,任由他揪自己的胡子,胖脸依旧笑得像菊花似的。
马吉翔也不是什么外人,郭纯贞和白菁菁也一人抱一个从屋里迎了出来。这一男一女也都两三岁了,大的也能喊爹,小的有样学样,也跟着含混地发音。
是的,不知怎么回事,娶妻之前和白菁菁怎么折腾都没事,郭纯贞一进门,不到半年,先是马荇儿,然后是郭纯贞,最后连白菁菁都有了,弄得有三个老婆的沐忠亮愣是在书房里过了小半年单身狗的生活。
按沐家的排辈,该轮到“神”字了,孩子们的大名分别就是沐神昭、沐神晖,女儿不讲究这个,单名一个晴字。
沐家有了后,老婆们除了带孩子,各也有各的忙,后院还算平静,看上去很是幸福美满。
马吉翔对自己女儿拔得头筹自然是沾沾自喜可黄宗羲听了以后却提醒沐忠亮,庶出的神昭占了头里,嫡出只是老二,日后可得好生在意。
沐忠亮摇摇头,孩子还小,这些复杂的玩意日后再说吧。
看见哥哥在撒欢,另外两个小家伙立马在自己的娘怀里扑腾起来,刚把他们放下,三个就闹腾在一起。
看他们玩了会,郭纯贞便道:
“昭儿,带着弟弟妹妹到后院玩去。”
沐神昭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娘不自觉有些恐惧,倒也听话地牵着两个小的走了,大丫鬟墨竹也赶紧跟了上去。
看见马吉翔有些依依不舍,郭纯贞露出一丝笑容。
“马老大人,既然来了,请里头用饭吧?”
“如此,谢过夫人。”
见两人客气完了,沐忠亮笑道,“夫人还是吩咐厨子多弄俩菜吧,咱马老的饭量恐怕就顶咱们一大家子了。”
吃完饭,把马吉翔带进书房,说是来看孙子,实际上作为朝廷大员,没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地上沐家来。
“敬之,原本各家是不支持现在北伐的,至少也不是全部支持,但你知道为什么今日他们都不出言反对吗?”
“我猜也是,以他们死要钱的个性,一向嚷嚷着要先打满剌加和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今儿没人吭声我倒觉得奇怪了。”
马吉翔解释道,“荷兰人越发嚣张,劫掠我商船,又阻绝海贸,不让我们的船过满剌加向西,已经有些造成国内产能过剩了,老夫以为打是迟早要打的,至少在南洋,只能有我们一家说了算。”
“你说的我也认同,但事有轻重缓急,我已经命陈思明的南洋舰队加强警戒了,稳固海路是个长期的活计,至少要在国内打出个划江而治的格局,把战线稳定下来才好谈别的,你回去也和他们海家、黄家等几家海商做做思想工作。”
“不必了,南边还是小事,现在他们都恨不得朝廷直接打到顺天去。”
“怎么回事?鞑子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沐忠亮突然想到什么,“哦,我知道了,我说鞑子怎么最近在江南江北抄没了几十家大户,我还以为是他们穷疯了,莫不是他们就是你们的买办吧?”
“买办?”马吉翔想了想,这个词倒也贴切,“没错,就是买办,不禁如此,他们还大肆查抄我们的货,敬之你知道,现在那么多工厂,南边市场就这么大,多出来的货总要往北边卖的,鞑子倒行逆施,阻绝贸易,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所以打胜以后,希望朝廷能逼迫鞑子服软,至少要开放商路。朝廷有什么条件,趁这个机会尽可以向他们提。”
“这是要逼鞑子签城下之盟啊,行吧,我对军队还是有信心的,条件什么的,今年的国债你们多买点就行了,对了,趁这个机会,把银行和纸钞的概念推下去如何?”
其实大明银行去年就开张了,但都怪太祖弄的大明宝钞太过深入人心,弄得跟津巴布韦币和金圆券似的,谁敢用。
被摊派的那些大商家和工业主权当被朝廷剪羊毛了,真正交易的时候谁也不愿用这玩意结算,他们不用,老百姓就更不愿意用了。
搞得银行是门可罗雀,存款的几乎没有,贷款的倒是有一些,跟个借贷机构似的,坏了账还得户部填窟窿。
“这个……”
见马吉翔也拿不准,沐忠亮补一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就说是我说的,保证不搞太祖那一套,硬币成色公道,纸钞真金白银,随时可以兑换,宋季不也这么干过么?”
憋了半天,马吉翔才憋出一句,“不是我们不相信首辅,可您不超发,您之后呢?”
“这……”
沐忠亮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明白。
他们是怕自己和张居正一样,人亡政息,看见马吉翔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期盼,他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低声道,“忠不忠臣的先不说,各藩的反应,人心的向背,都是不可预料的。”
“还有外头的思潮,黄梨洲和顾亭林鼓吹的虚君实相,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一手弄出来的,我要走到那个虚的位置上,虚一定会变实,实了想要再虚回来就难了,你懂吗?至少是现在,不行。”
“老夫在朝中,怎能不懂,可是那些老财哪里知道这许多。”
其实马吉翔心里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没有皇帝帮倒忙,一帮官员不也把国家治理得挺好么。
“这样吧,敬之你要是晋个王位,我就豁出老脸去说说。”
沐忠亮权衡一下,各藩都是这王那王的名头,自己手下兵多将广,应该不算啥大事,“此小事尔,不仅如此,我还把币钞的章程写进《大明律》,这总可以了吧。”
沐忠亮炮制个甚至有甚难的,不过温良恭俭让的沐忠亮就算是封王,也只不过借用了祖先的封号,黔宁王,这种二字封号比起“晋王”、“闽王”这种还是有差距的,因此看似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波。
与此同时,取得了众多财阀的支持,长久以来仅仅是一块牌子的大明银行终于要开始大发神威了。
当初开办银行时,张万祺劝过沐忠亮说时机尚未成熟,国库也不够丰盈,但沐忠亮始终坚持先把架子搭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机会就来了呢?
这不,借着开战的东风,报纸连篇累牍,宣传战争国债,规定只能用法定货币购买。
作为一个上升的经济体,国债的利率定的也不是太保守,还是挺诱人的,百姓们要是想买,怎么办?
上银行先换了新币再买呗。
这样平日里拒收或者贱收的新币也可以借此开始在市场中流通起来。
国营私营的工厂商铺也可以照此办理。
按照既定的章程,第一步就全发纸币肯定太过激进,还是以“一文”、“十文”、“一百文”乃至“一元”的金属货币为主,这些都是和以前的铜钱差不多的玩意,不过就是标注了价值而已。
其中一文和十文就是块头不同的铜币,一百文和一元就是比例不同的银铅合金铸币,对于老百姓好似没多大差别。
而所谓一元,就是五百文,含银量大概是以前的半两少点。一元往上就开始全部使用纸币,搭配着硬币一同流进市场。
随着海贸发展和关税正常化,银子大量流入,连同国家抄没的大量地主老财的银子发到士兵和公务员手上,一起进入市场。
同时铸炮铸钱以及其他的工业上的广泛应用消耗了大量的铜。
这就扭转了明末一来的铜贱银贵的趋势,比价开始慢慢回落,沐忠亮打算趁机用新币制的形式将其的交换比固定下来,大约定在一千比一左右,和现在的市场价相差不大。
当然,在第一阶段,不过是把以前的碎银子改成硬币,对老百姓来说都是金属货币,影响不大,反正一个古代的平民一辈子也摸不到多少银两。
而有钱人可能接受得稍慢些,毕竟真金白银变成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纸,但纸币总有便于流通的优势,用不着拿秤来称,拿车来运更不用牙齿咬来看成色,只要保持信用,一些观念总会慢慢转变的。
同时朝廷也能得到铸币税的收益,当然这是要有明确规定的,不然成色越来越差,信用一破产就全玩完。
别的不说,有战绩彪炳的明军背书,打着驱除鞑虏旗号的国债还是挺好卖的,但新币到底能不能借这个契机开始占据市场呢?
沐忠亮一身燕居服,坐在一间茶馆二楼。
这里已经连续被户部包场数天了,在坐的不仅是户部以及银行的高层,张万祺、马吉翔、海起晏等大佬赫然在列。
从国债发行第一天,同时也是朝廷开始用新币支付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守在了这里。
第一天,尚算平稳,少数来买国债的百姓带着银两铜钱,大部分都是有多少兑换多少新币,然后又拿了国债卷,基本没有把新币带走。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新币还是没有进入市场。
大明银行行长伍廷灿有些着急,沐忠亮安慰他道,“不急,过两天才是正日子。”
马吉翔不解,“此话怎讲?”
张万祺已经会意,捻着短须笑道,“马大人富得流油,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算算日子,明日十五,也该发俸禄了。”
“啧啧,元知两袖清风,忠亮佩服,马大人恐怕自己都不记得俸禄是多少了吧?”沐忠亮身子歪到马吉翔旁边戏谑道。
“这个……禄米好像是……奉银……”马吉翔大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数来。
“效贤,明儿记得让马大人自个来领俸禄,府里的下人一概不认哈,好让马大人长点记性。”
“下官谨遵首辅钧命。”
马吉翔傻眼了,这海起晏也是焉儿坏。
次日,同一张桌子上,还是他们三个人。
今天来银行的人就多多了,“那个有点眼熟啊。”沐忠亮道。
“不是你们工部的那谁吗?”张万祺道。
“这臭小子,枉我平时还栽培他,明儿我就教训他去,才发俸禄就来换银子,是不信任朝廷吗?”
“别介啊,咱们官大也不能剥夺别人私有财产的处分权是吧?”
这时候他们的心态还是比较轻松的。
第三、第四天,情况有点不妙,随着国企和周边府县的薪水下发,来兑钱的人越来越多银行竟然罕见的排起了长龙。
原本他们都是下了值来坐一坐,顺便看看,从第五天开始,他们就全天钉在这里了。
“历代先帝的余威,竟恐怖如斯?”
也就沐忠亮敢这么说。
可眼看下面的挤兑风潮,即便嘴上不说,各人也是心有戚戚焉。
伍廷灿“蹬蹬”从楼下跑上来,“王爷,再兑下去,银库就要空了。”
“不可能!”马吉翔脸都黑了,“库里的银根不是比这个月广州周边的薪俸多一倍吗?”
伍廷灿欲言又止,海起晏倒是心直口快,“肯定是那些企业悄悄地把事先商量好的纸钞拿来兑了。”
“岂有此理,当我马家说话是唱歌吗?首辅,我现在就回去召集这帮人,把害群之马揪出来!”
说罢雷厉风行地就要走。
“回来!”
被便宜女婿一喊,马吉翔当即止住脚步。
“不必如此,”沐忠亮刚开始也有些忿怒,不过最终还是回归平常心,所谓的资本家,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你要不让他们兑,他们以后岂不更不相信纸钞?兑,爱兑多少兑多少。”
“伍行长,银库还能对付几天?”沐忠亮问道。
“照这个速度,撑不到明日打烊。”
“海大人,今晚把国库的银子调几车来!”
张万祺也附和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次要是失信,百年内都别再想干成这事了,好在这回只是在广州附近发的纸钞,大不了日子不过了,全发完了就是。”
沐忠亮心下赞许,张万祺果然悟性高,马上就领会到信用的重要性。
“张大人说得对,户部先挂账,实在不行把军费挪过来,哪怕让鞑子多逍遥几年,这事也得办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