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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鲜活的生命在山坡上变成一具具残躯,染红了芳草地。
清军毕竟人多,饶是明军具火力优势,训练有素,可面对陷入绝境的清军久久缠斗,此际已是摇摇欲坠。
清军已经半贯穿明军的防线,眼见生路近在眼前,气焰愈加疯狂炽热。
“参座!要顶不住了!撤吧,再这么下去,弟兄们就全交待了。”连长肩头缠着绷带,锅盔早已不翼而飞,形容狼狈。
“杨兄弟……”尖刀连早就报销了,他也身被数创,被部下抢了出来,眼下躺在担架上,听见连长的话,艰难地抬手搭着这位普通的连长。
“平日里政委、指导员那些家国大义我便不说了,只问你,苏将军平日待你们如何?”
“将军爱兵如子,我等自是没话说。”
“朝廷、首辅大人待你,待你家人如何?”
“丰饷足银,足衣足食,家里的租子也有优惠。”
“那能不能请你为了朝廷,为了将军,为了家人,去死一回?若觉得不能,那你便撤吧,我觉得能,我留下。”
连长默然低头,双拳紧握,面色挣扎。
稍顷,连长立正行礼。
“参座放心,我杨连章就算战死!死在这里!被二鞑子干掉,也绝不后退一步!”
说罢脚下一个趔趄,很快有重新站直,抽出军刀返身走向前线。
陈恭尹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目送连长融入涌动的人群中。
“把我抬到那去。”
“行了,我就留在此地,你们不用管我了,也去吧。”他对身边仅有的两名抬担架的士兵道。
“可是参谋长,万一……”
“没有万一,我就在此地,看着你们杀敌,你们若是回不来,我便也不必回去了。”
阵地后的小山丘,陈恭尹倚靠在山丘一块大石,眺望着。
是在眺望前头血肉磨盘般的战场?
一轮残阳西垂,然而厮杀的两军纵是疲惫已极,却没有半点收兵的意思,明军的阵线愈发单薄,像肥皂泡一样不知何时就要被戳破。
陈恭尹的目光却根本没在战场上,只在眺望远方的群山。
望眼欲穿。
夕阳渐渐沉入连绵的山脉,为它镀上一道绚丽的金边,分外刺目,陈恭尹微微眯眼,旋即不顾阳光直射的刺痛,张大双目。
嘴角牵动,脸上凝结的血痂裂开一条缝,“武卿,你要是再晚一点,老子恐怕要交待在这了。”
军号嘹亮,万人齐回顾。在这群浴血征夫的眼中,他们披着落日的余晖,宛如金盔金甲的天兵,如洪流般一往无前,斩断清军心中最后的一丝念想。
就在这恍然的一瞬,残存的明军气势大盛,鼓起余勇,一时间不知刺穿了多少胸脯,割破了多少喉咙。
穆里玛颓然,悄然收起将旗,趁明军还未合围之际,携亲卫向东逃窜,剩下的清军一路逃窜,加上在此地,酣战已久,骤然失去心理支柱,不少人竟直接脱力摊倒,最后竟没几人逃走,全数沦为俘虏。
招呼手下人清扫战场,收拢残兵,苏诚却一直没见到陈恭尹,直到一名士兵找过来指点,他才找到瘫倒在地上的陈恭尹。
俯身半抱起他,见他那身血被浸透了的军装,一脸灰败之色,急道,“元孝!你怎么样?郎中,速去找个郎中!”
“将军……”吃力地行军礼,喘两口气,才吐出长长一句话,“末将陈恭尹,率一师五团,二师二团计三千零九十六人北上贺胜桥阻击敌军,激战一场,阵亡约一千七百有奇,今任务完成,特向将军缴令。”
“本将已知晓,辛苦!”苏诚点头,话音刚落,他就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苏诚一惊,探探还有气,才知他是昏死了过去。
“着一师五团,二师二团就地归建,参谋长陈恭尹携有功将士代表赴广州行在叙功。”
“陈将军一路远来辛苦,既然回来了就现在院中任职,休养一段,朝廷还要大用。”
“谢过首辅!”行船多日,眼下陈恭尹伤势已经近痊愈了,就是偶尔会咳嗽两声,显得还有些虚。
参谋院,沐忠亮放下手中的战报,然后递给值班参谋,年轻的参谋军官细读一番,招呼几个同僚,便开始在参谋部的大地图上作业。
作业进行中,沐忠亮趁这个机会也好问问陈恭尹前线的情况。
招呼他入座,沐忠亮问道,“此战的塘报和你带来的奏报我都看了,基本没有太大的出入,可武卿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也太险了吧?”
邓凯也无奈地一拍桌子,“首辅,我上回就说了,苏武卿用兵看似厚重,但在你不经意时恐怕就会趋利行险,你还不信。”
“这个……看他的性子也不像啊。”
“不善交际,沉默厚重不代表用兵也是如此,武安君白起不也是此等样人么?”
“额……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这个意思,罢了,不说这个,陈将军,前头的夜袭能想出趁丰水渡河着实出乎意料,可后面分兵诱敌出城未免也太险了吧?清将的心态,甚至几个时辰的差距,都有可能让我军陷入被动。”
“当然,也多亏了你,死伤泰半仍死战不退,可谓铁军,朝廷当有嘉奖,抚恤从优,放心吧。”
“谢过首辅!”
陈恭尹行礼,想了想才道,“当时将军是这么跟我说的,若事不成,不过他和一万人,事情若是成了,江汉便如囊中之物,哪怕在入冬前兵临南京都是有可能的,实际上末将来广州这么多天,应该已拿下武昌了吧?”
“那怎么行?光是武卿一人,给我十万兵也是不换的,回头我得修书斥责才行,你日后也要好生规劝才是。不过既然事已至此,老邓,是不是可以加快原先的计划,明年能不能拿下南京?”
“这可不好说,但按现在的态势,明年与鳌拜形成决战态势还是可以的,首辅请看。”邓凯伸手指向墙上的巨幅地图。
图上作业已完成,并按照参谋院的筹划对全盘军事行动做了标识。
苏诚部标注在武昌,一个大箭头沿江向东,这是要借助海军临江而下的意思。
秦岳王保已下池州,和南京只隔着芜湖。
而江西的天地会万云龙,则命令他们向东入浙,先与占领浙东的王启隆会师,随后他打算把万云龙从豫章侯转封为丽水侯,就食温、处二州,让他们专心和南边的郑经、耿继茂纠缠,而王启隆就可以腾出手北上了。
“嗯,就这样办吧,来年朝廷也该准备北上事宜了,常驻广州,终究是偏安之像,还不了两京就先还个一京,也是大大提振人心之举。”
斗转星移,转眼已是永历二十二年,而这幅地图也有了新的变化。
二十一年年末,苏诚东西两部承长江舰队顺江直插武昌,被围月余的武昌守军当即投降献城。
二十二年三月,开春,苏诚离开武昌东下,拉开江南战役的序幕,各地清军几路明军的逼迫下顾此失彼,节节败退。
四月,明军攻占芜湖、秣陵关、大胜关。当月下旬,黄杰明率水师进泊金陵护城河口,苏诚部直逼雨花台,秦岳王保也率军赶到会师。
应天清军已然直面明军威胁之下。
鳌拜的战术是鞑子惯用的“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此时他的优势兵力正在东边苏州一带和王启隆交战。
虽然早有准备,但并没有预料到西、南方向的明军依托水路进兵如此之快。
此时应天守军连连向正驻常州的鳌拜求援,鳌拜只得下令放弃战场显著的优势,退回镇江,加派兵力赶回应天加强防务,也让王启隆部有了喘息的机会,经过海路补充兵源装备,不过月余,战力甚至比从前更强。
六月,应天外围形势愈加严峻。部分清军自皖南回援,妄图偷袭明军,不成反被击败,明军乘势拿下西南屏障宁国府。
七月,应天一日三警,鳌拜只得赶快回援。他由常州出发,督率新军两万,收拢江淮绿营兵十余万,号三十万,集结回援天京。
决定天下走势的应天攻守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