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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请了戏班子，寿宴结束，太夫人领着一众宾客看戏去了。这时太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不少，我虽是贴身侍婢，可也不缺我这一个。我也实在没心思在那里看戏，于是独自一人来到花园转转。
其实离开于我并不是全没有好处，避开大少爷，也避开二少爷，能少去不少的麻烦。四少爷看去并不是多事的，又疼爱下人，应是不错的主子。况且在四少爷身边，能日日见到三少爷，这也是难得的好处。
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自嘲一笑。这些都不过是我安慰自己的理由，我骨子里其实是不愿离开的。我还有家人在这里，虽然怨爹爹，可他还是我的爹爹。家中那样的境况，弟妹也都还小，我如何能放心离开？
可是不放心又如何？寄人篱下，岂是我能做主的？
我承认，我怨彩蝶，怨她疑我，怨她不顾姐妹之情。可我并不想因此失了我与彩蝶之间的最后一点情谊，所以我愿意为她离开。但，只此一次。
“你要去哪里？”有人拦住我的去路。
我抬头，竟是二少爷。
“二少爷……啊！”我退后一步，行礼。可不等我礼成，二少爷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的手腕生疼。
二少爷瞪着我，并没有因为我的痛呼而有丝毫的松懈。我不知二少爷的怒气从何而来，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我有些害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我怎么比得过二少爷的力气？我想不清楚，我已经如此退让，为何二少爷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他究竟想我如何？
“你好深沉的心机！”二少爷沉着脸冷笑。“怎么？招惹过我和大哥，现在又想去招惹四弟？你是不是还想借着机会去染指我三弟？”
我瞪大了眼睛，二少爷竟是如此想我的吗？“你……”
“我差点忘了。”二少爷继续冷笑。“当初是三弟给你赎身，你才得以入府，你莫不是想以身相许来报答三弟的赎身之恩？只是可惜，我三弟清高的很，未必看得上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
“啪！”二少爷越说越过分，我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终是忍无可忍，挥手打了二少爷一巴掌，也挣脱了二少爷的钳制。
我知道我身份卑微，可我好歹是个人，二少爷如何这样侮辱我？我知道二少爷他看不起我，我也是百般退让，他玩弄的种种花样我也不予理会，他怎的就是不肯放过我？难道于二少爷而言，我便如此卑贱不堪吗？
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落泪，可还是控制不住。二少爷永远不会明白，他说的每一句都将我仅有的自尊击得支离破碎。“二少爷，你厌恶奴婢也罢，鄙夷奴婢也罢，奴婢都已对你退避三舍。你为何就是抓着奴婢不放？奴婢当真不知哪里得罪了二少爷，竟让二少爷对奴婢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人如此刁难不休。如今奴婢已愿跟随四少爷离开，只求求二少爷，放过奴婢吧！”
“我竟让你厌恶至此吗？”二少爷突然放缓了声音，语调里还有一丝颤抖。“你宁愿随四弟离开也要避开我，我哪里让你如此讨厌？大哥那样轻薄你，也不见你如厌恶我一般厌恶他……”
“奴婢不曾厌恶任何人！”我抹掉眼泪，大声回答。“奴婢不想离开，可到今天如此境地都是二少爷一手促成！二少爷若是当真怜惜奴婢，就请放过奴婢，奴婢必然感激不尽！”
我揉着发疼的手腕，将头底下，不去看二少爷。我说的话句句肺腑，如果不是因为二少爷，我不会与彩蝶生有嫌隙，也不会离开。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平平安安过完此生，这就够了。但就是因为大少爷和二少爷，我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好……”二少爷悠悠的声音传来。“即是我害了你，我便不再纠缠你。但是苏寞寒，我一定等你回来，那时我定要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二少爷离开了，可我却怔怔的站在原地。二少爷的话是何意？是说他还是不会放过我吗？
我向冯叔告了假，出府回家去看看。太夫人大寿尚未结束，我本不应该离开的，可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去伺候。再有几日我便要随四少爷离开，我若再不回去看看，只怕没有机会了。冯叔知道我要告假出府，并没有立马应允，而是看了我良久。我想冯叔在疑问，这样一个刚刚年满十四的丫头，如何就招惹了如此多的是非？其实，这也是我的疑问。
“去吧，再不回去看看怕是一年都没机会了。”冯叔终是叹了口气。“丫头，你入府时间虽短，可却本分。希望今日种种不会让你后悔。”
冯叔向来刻薄，倒是难得和我说这些。可我并不明白冯叔的意思，我选择离开正是为了避开种种是非，虽说要长久不见家人，可我为何要后悔？我并没有说出我的疑惑，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谢冯叔，寞寒谨记教诲。”
出府的时候才过午时，我一个人向着城外走。怀里揣着我这个月刚发的俸银，这应是离开前最后一次给爹爹送银子，再回来只怕要一年以后了。家中弟妹还小，爹爹又是那样颓糜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放心。竹春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可她是最明白事理，我想将我的家人托付给她应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彩蝶，我虽说不愿与她一样枉顾姐妹情分，但我却不再信任她。我断不会将我的家人托付给她的。
“寒姐姐！”弟弟清语和妹妹清媛见我进了院门，跑过来抱住我。“寒姐姐，你回来看我们了？我们好想你呢！”
我笑着摸着清语和清媛的头，从怀里摸出几颗桂花糖给他们。那是我从府里偷偷带出来的，弟妹长久不见油水，我也只能拿这些哄他们开心。看他们蹦蹦跳跳的拿糖去吃，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若是不在了，弟妹还会不会如此想我？
“寒儿。”爹爹从屋子里走出来，对我笑。
许是那日被我骂醒，爹爹不再那样嗜酒如命，虽然还是一幅颓糜的样子倒也精神了不少。用我那时拿回来的银子，爹爹把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修缮了一下，还加了篱笆小院，养了些鸡鸭，在屋后的荒地上，爹爹还种了些青菜。
爹爹这里其实我倒也不用十分担心，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毕竟，继母是爹爹心中的一道疤……
“今日并非十五，你怎的回来了？”爹爹拿了两把小木凳，让我坐下。
我从怀里取出那五两银子交到爹爹的手上：“爹爹，这是我这个月的俸银。”
“家里的钱银还够，你怎的又拿来这些？”爹爹将银子放下，疑惑的看着我。“寒儿，你可是有事要与爹爹说？”
知女莫若父，这话倒是不假。我低下头：“再过几日，我便要随百里家四少爷去往杭州了。”
“杭州？”爹爹惊讶。随后他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他们是主子，你是下人，去哪里都由不得你做主……说到底，还是为父害了你。”
我心里揪痛，“爹爹放心，只多两年我便会回来。四少爷每年都会回来给太夫人祝寿，明年这时我也会回来看爹爹与弟妹。”
爹爹红了眼圈，拉住我的手：“你自幼聪慧得很，早早便明白了许多事理，如同小大人一般。倒是爹爹我一直看不清，负了你母亲，也负了你……”
“爹爹不必说这些。”我努力扯出一抹笑。我怨爹爹，可只要爹爹还念及我与母亲的好，那我也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寒儿此去爹爹不必担心，寒儿只希望爹爹能振作起来，照顾好弟妹，不让寒儿惦记就好。”
爹爹叹息着点头：“这是自然，过去是为父迷了心智，为了你继母……不想落到今日的田地。为父没有别的心愿，只想有生之年赚足银子，赎回苏家的祖宅。”
“有父亲这句话，寒儿便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微笑。我并不知道爹爹是否真的放下继母，但只要他还能振作，那便说明爹爹已经清醒。毕竟继母与人私奔是不争的事实，爹爹再这样自暴自弃也是于是无补。
“寒儿，为父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爹爹不希望你也一样糊涂。若是认定了一个人，那你便要义无反顾，不要等到错已铸成再来弥补，那时你已失去许多珍贵的东西。”离开家时，爹爹摸着我的发说道。“寒儿，无论之后你选择了什么人，爹爹都不会阻拦你。外面的人与事总是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你若是累了或伤了，爹爹这里永远可以为你疗伤，只要你自己不要后悔。”
第一次我有想抱住爹爹痛哭的冲动，这迟来的父爱我希望不是我的错觉。我很想告诉爹爹，不管他错得有多离谱，我也都如爹爹的心一样，不会怪他。我想母亲若是在世，也会与我一样。只是如今我即将离开京城，我实在无法对爹爹说出这些话。
待我回来，我定会亲口告诉爹爹，我不怪他了，母亲也不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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