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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拂过岳麓山岗,沙鸥归巢。
周、陆、赵三人仰躺在摇椅上,迎着江风谈天说地。
“子直啊,你给伯言起的表字,这是寄予厚望啊。”吴国陆逊,那是什么人?文治武功,那都是韬略有道。只可惜功高震主,最后被逼死了。
赵汝愚轻笑道:“伯言的眼界,在如今年轻一辈之中,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
放翁毫不忌讳地说道:“就是与我们这些老一辈比,怕是都不遑多让,甚至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尚圣人还是尚仁,这句话,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说出来的。”
“这次的岳麓之会,才让某见识了一番,原来伯言确实不只是商才,若换做正则,可能还不如伯言处理的好呢。”
理学回归人文,这不是一条死路,恰恰是李伯言放天下理学儒生的一条生路。天理道义,只是成为一种劝人向善的人文价值观,而不是让他成为束缚思想的教条。
“现在就看晦翁如何选了。”赵汝愚看着灯火阑珊的岳麓书院,喃喃自语道。
道学的基本构架崩塌,无论是陆氏心学、朱门理学亦或是南轩学派,无疑都是一场灾难,当气理论、阴阳两级等等诸如此类从河图洛书,上古诸子百家之中引用来的学说观点,都成为虚假的观点时,道学就站不住脚了。道学诸生唯一能够寄托希望的,也只有晦翁,这位集大成者,是否能破了这个死局。
江上竹筏缓缓靠拢。
前来之人,乃是南轩沈有开。
“赵相公、放翁、子充公。”
“应先前来,所谓何事?”
沈有开有些失落地说道:“晦翁请伯言赴岳麓一趟。”
“这么晚了,晦翁还未入寝吗?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谈?”
灯笼掩映下,沈有开尽显疲乏之色,缓缓道:“晦翁说,就要今晚会面,还望赵相公通融。”
“好吧。议逊!议逊啊!”
赵汝愚喊了半天,都无人应,只好喊道:“伯言!”
“诶,老师找我?”
“喊你议逊,都不应?这表字赐了和不赐有何差别?”
李伯言嘿嘿一笑,“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啊。”
“晦翁请你去书院会面一趟,你过去,既然你说理学要回归人文,就跟晦翁详谈,能讲和,就尽量讲和。”
“哦。”李伯言瞥了眼沈有开,这让南轩的儒生过来,看样子黄幹、辅广之人还对他有怨气,不然也不可能让沈有开过来。
“沈先生。”
“议逊有礼了。”
“……”
李伯言踏上竹筏,与沈有开两人往岳麓书院而去。走入中门,南北二斋皆通火通明,所有理学儒生,都发出咽呜之声,小声啜泣着。
理学输了,这绝对是一个噩耗。至于为何输,怎么一个输法,可能参与其中的儒生都未说,似乎还在等着晦翁拍板定论。
当真就是晦翁不死,理学难亡。
即使是纵观宋史,晦翁死后,朝廷也解禁了理学,可见此次党禁,并非对于学派的打压,而是对于人、政党的打压罢了。
沈有开带着李伯言绕过了讲堂,直接往后边的杉庵走去。夹道之上,届时今日参与辩论的儒生,未有灯火,李伯言也看不清周围之人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想来都是一副死人脸。
李伯言也未行礼,权当他们是路人甲一般,走过石拱桥,才依稀见到几个熟人,辅广、陈淳、黄幹以及杨简,李伯言微微一礼,也未有什么过多的寒暄。
“进去吧,老师在里边等着呢。”
“嗯。”
说实在的,李伯言唯独在那回吃面的时候,见过朱熹一面,正式的会面还没有,然而当推开那扇门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这是一种本能的敬畏。
当看到坐在椅子上,神态与当初吃面时如出一辙的晦翁时,李伯言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讨债没讨错了。
“坐吧,屋内没别人。”
“那晚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坐下之后,气氛依旧有些凝重。就像当年五四运动,仁人志士高呼打倒孔家店一样,之后的京师大学堂内,名儒与西式教育相互摩擦,相互融合,这就是中国人,崇尚中庸之道的中华文化。
就在李伯言发呆的时候,朱熹开口了,嘴角有些笑意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便知道这场岳麓之会,理学要输了。”
李伯言心头一凛,这……算是认怂吗?
“理学,可治太平盛世,然内忧外患之乱世,难有成效。你的这一声彘翁,喊得没错。”
李伯言心说,这也不傻啊,看得挺透彻的。看来把老朱归为腐儒一类,着实有些不恰当了。
“可晦翁想过一点没有?太平盛世,何须治?”
朱熹酣然一笑,“太平盛世,人人都像伯言你一样聪明狡猾,这个盛世就不太平了。”
确实,养猪比养人容易许多。
“我本以为,你要用永州的那套模式,来说服我,结果没料到,恰恰是老朽自以为傲的气理论,输给了你这细胞论,还是输在了眼见为实上。理学,确实输了。”
李伯言叉手一拜,说道:“儒家学说,可归人文,教人从善学礼,这一点上,理学没错,在下也未将理学逼上死路,还是那句话,劝晦翁革新理学,归于人文。”
走出了这一步,其实也就意味着,理学真正地脱离了功利。这就是李伯言最初的目的。
朱熹沉默了良久,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说道:“理学输了,但不代表永嘉新学就胜了。我看过那本经济论,但是伯言,那个大坑,你准备如何填上?”
李伯言瞳孔一缩,笑道:“看来范公跟晦翁这姻亲,真是情同手足,此等秘密,范公都告诉您了。”
“陈傅良的那封信,便是我告知他的。而伯崇说与我听的这个大坑,本来是对付你最后的杀手锏。”
李伯言笑道:“大概范公没告诉您,从始至终,这个大坑就非我心头之患吧?”
朱熹点了点头,道:“是,老朽明白,如今的永州模式,确实不可同日而语了。但这个坑,总会败露,所谓的丁户免税呢?那些大户会不会当即反水呢?你的永州模式会不会就此崩塌呢?这些老朽都无法预料,所以老朽说,永嘉新学,同样没赢。至于伯言所说的神奇稻种,到底能否惠及大宋千万子民,老朽同样无法揣摩到。”
“那晦翁打算如何?”
“坑埋了,伯言你还能理直气壮地站在老朽面前,那么,老朽亲口答应了,革新理学,不然,老朽宁肯著书立说,等待下一个太平盛世,看那时的君王,是选择新学,还是理学。”
这一刻,李伯言竟然无力反驳……
下一个太平盛世,朱元晦是铁了心,想要死后成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