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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修已涣散的神智被这一声呼喝一震,不由抬头看去。那执着明黄圣旨的,是殷凌澜身边的贴身护卫华泉!他急忙抬头看向城墙,果然看见一道浓灰重影就清清冷冷站在城墙上。他似在皱眉看着底下乱局,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帕子,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
殷凌澜来了!
地上被叛军重重包围的龙影七卫眼中猛的一亮,因力竭而涣散的斗志也在那一瞬间陡然被点亮。
殷凌澜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淡淡道:“皇后叛乱,五万叛军如今已被阻在了随州。明日叛军不可能入城。而你们若是不投降,剩下的一万忠于圣上的禁军就能把你等统统就地格杀。”
“如今胜负虽未可知,但是本司保证,你们死的一定比援军来到的更快!”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用内力运气而出传遍了底下场中的所有人耳中,清晰得犹如他就在耳边说话。有的叛军已面露犹豫。
“不要听他胡说!”其中一位叛军头领大喝一声:“皇后娘娘早就安排妥当,明日五万人马就能进入京城!我等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殷凌澜闻言看了那出声之人,忽地轻轻一笑:“这位不就是禁军千夫长刘正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来人!带上来!”他话音刚落,身边的护卫立刻押上绑得严严实实的几位妇孺。
那刘正只看了一眼,顿时面如死灰,他大叫一声,从马上滚下来目眦尽裂,指着殷凌澜怒吼一声:“殷凌澜,你敢动我的妻儿一根寒毛,我要你偿命!”
殷凌澜拎起其中一人,俊魅如魔的面上笑得阴冷:“你方才不是说誓死效忠皇后娘娘吗?本司不过是在成全你罢了。”
他猛的伸手,把那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妇人伸出城墙外。那妇人猛的凌空不由尖叫起来。刘正大叫一声,声音已变形。
慕容修看着站在城墙上临风而立的殷凌澜,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殷凌澜见势不好已经逃了,原来他是去做这种事了。挟持叛军的亲眷,果然是如殷凌澜这种人才能做得出的事。
“你若不降,本司就让你一家老小在阴曹地府中相聚。”殷凌澜继续不冷不淡地说着:“要不要比一比看是你们杀了太子殿下快,还是本司下手更快一些?”
他话音刚落,身旁隐着的龙影司护卫已纷纷从地上拖起早就捆绑好的妇孺老幼。底下叛军们有的认出了自己的妻儿,纷纷高声大叫。龙影司护卫们解开她们口中的束缚,任由她们拼命叫唤。再也没有亲人的哀嚎可以令人失去斗志的好办法了!
不过转眼,宣武门的情势立刻转变。有的叛军已忍不住扑向城门想要上城墙解救自己的一家老小。有的已垂头丧气,丢下刀剑跪地不语。
殷凌澜冷冷看着那些还在犹豫不决的叛军,目光沉沉如暗夜而出的魔魅:“本司数到三,若是再不降者,不但格杀勿论,本司还会立刻派人搜出你们的家人,凌迟处死!”
“一!”静得可以听见城墙上妇孺的哭号声。
“二!”有风吹过衣袂,他轻抚狐裘,清冷的侧面半隐在裘领中。
“三!”最后一声落下,他轻叹一声,淡淡道:“杀!”
城墙上龙影司护卫顿时如离弦之箭,纷纷跃下,他们手套牛皮套子,握着绑在城墙上的绳索,飞快蹿下,向着慕容修围困之地扑去。城墙之下顿时绞起一股腥风血雨……
慕容修被围护在中间,他抬头看去,殷凌澜沉默地站在城墙之上,两相对视中,他看见了殷凌澜眼中深深的倦意。他忽地迷惑:这样阴狠而充满心机的男人,在这一场权力角逐之中竟然为何会倦?
密室很安静。卫云兮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可是中宫离外宫那么远,什么都听不到。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充满了不安。
从慕容拔病重咳血开始,周皇后就布置下今天的一切了。慕容修看似有力的反击如今却不过是步步深入泥沼。怎么办?她看了看密闭的四面墙壁,无力感涌上心头,如今她连怎么出去都是个问题。
正当她焦急的时候,身后的墙壁忽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是卫施主吗?”
卫云兮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站起身来连连后退几步。那声音顿了顿,又问:“是卫施主吗?”
没错!这是隔壁传来的声音!卫云兮心中一跳,仔细地在墙壁上寻找,果然让她在身后的墙壁上找到一条细细的砖缝,“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
“小僧普陀多。”那边传来平和悦耳的声音。卫云兮一怔,这才想起那日在茶楼旁的开坛讲经的北汉高僧。没想到他还未离开南楚,竟也来了皇宫中为慕容云做法事。
“闲话不多说了。卫施主是不是被皇后囚禁在此了?”普陀多在墙壁那一头问道。
“是的,大师,你能救我出去吗?”卫云兮急忙问道。
“勉力一试吧。”普陀多在那边低声回答。他说完,卫云兮只听得墙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有砖土掉落的声音。卫云兮紧张地盯着那堵墙壁,难道说普陀多想要挖墙救她出去?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终于卫云兮看到一块砖石松动了下,紧接着,只听得“哗啦”一声,砖石就被他抽了去,露出了一小块见方的小洞。
卫云兮连忙靠过去,果然看见普陀多的面容。两人一对视皆是莫名其妙地一笑。
“小僧竟不知再见卫施主是这样的情形。”普陀多松了口气,边说边继续往掰开砖石。
卫云兮也拔下头上的金簪,帮助他撬动砖石,她一边吃力撬砖一边情不自禁一笑:“妾身也不知原来和尚也会钻洞挖墙。”
普陀多闻言想要笑,却是强自忍耐,低声道:“幸好皇后尊小僧是北汉贵客,所以礼遇有加,给了一间禅房歇息,不然的话今日小僧也只得在灵堂上继续念经了。”
卫云兮这才了然,原来普陀多看到她和周燕宜被皇后的侍卫带走,心知不妙,于是跟了来,刚好寻到了这间毗邻的禅房,便向周皇后请示休憩。他机警等周皇后走了这才出声询问。说话间,普陀多已把墙壁打通了大约两尺见方,刚好够卫云兮一人钻出。
“阿弥陀佛,小僧竟不知建王侧妃也会爬洞钻墙。”普陀多看着卫云兮钻了过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是不愿输人的和尚!卫云兮不由笑着无奈瞪了他一眼。普陀多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拉着卫云兮悄悄从自己的禅房中出去,绕着东宫匆匆逃去。两人一路出了东宫,卫云兮低头装作女官,领着普陀多沿着东宫出去,一路向着西边的玄真门而去,可是到了玄真门,却只见宫门边铁甲林立,根本无法出去。
卫云兮拉着普陀多往后退去,到了一处僻静地,这才忧心忡忡地道:“怎么办?看样子皇后把宫门守住了,根本出不去。”
普陀多宣了一声佛号,叹了一口气:“皇后真的是妄造杀孽。”
卫云兮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秀眉紧锁:“怎么办?要不躲一躲?”
“只能如此了。不然周皇后找到了卫施主,恐怕惹来灾祸。”普陀多点头道。
两人正寻思如何在皇宫中躲藏。忽地远远听到有喧哗声,有人押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被推搡着哭哭啼啼向这边走来。卫云兮心中一惊,连忙拉着普陀多躲在树丛后面。不一会,那行人从他们不远处经过,卫云兮透过树枝的缝隙,只觉得那妇人眼熟得很,待到看清楚,她不由大吃一惊,几乎要冲了出去。
普陀多一把把她按住,等那行人过后,这才放开她:“卫施主认识刚才的人?”
卫云兮面上忧色重重,点了点头:“是,那人是李侧妃!”她心中越发不安,看样子她猜得没错,周皇后一早就去重兵围了建王府,才能把李芊芊捉到了宫中。
普陀多闻言皱紧了清朗的眉头:“这可棘手了。看样子皇后真的是谋反了。”即使如普陀多这样不问世事的高僧也察觉到了宫中的异样。
“不行,我得去救她!李侧妃腹中还有建王殿下的骨肉。”卫云兮站起身来,眉间皆是忧虑。
“可是卫施主此去只是徒劳无功的犯险而已。”普陀多冷静地指出她的困境:“李侧妃身怀有孕,周皇后一定会更加严加看管。”
卫云兮顿时丧气:“那怎么办?当初是我把她引荐入了建王府中,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险境中吗?”
普陀多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正午,天上的秋日火辣辣的晒着,这一天是那么明媚的天,却是南楚十年来最动荡不安的一天。
“先跟过去看看,再伺机搭救吧。”普陀多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往回走。卫云兮想想也只能如此,遂快步跟上。
楚,长褚元年注定是血腥的一年。太子慕容云在锦州城中遇山贼变乱身死,慕容拔在临终之前册立二皇子建王慕容修为太子,皇后周氏不服,逼宫谋反。禁军中分裂成两派,一派保皇,一派忠于皇后周氏。金銮殿上,皇后周氏突然发难,三千叛军重围金銮殿前,逼百官就范。太子慕容修突破重围,至宣武门,血战三千禁军叛军,不敌。在最后关头,龙影司殷凌澜突至,携五百龙影司护卫奉旨护驾,保护太子慕容修突出重围,向京城之外逃去。
南楚京城在十年前经历血洗之后又重新陷入了纷乱之中,京城百姓躲在家中,听着外面街上呼啸而过的铁骑,瑟缩如蝼蚁,谁也不知,在这一局权力逐鹿之中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才是最后的输家。
风呼呼地刮过脸颊,慕容修咬牙在马上贴着马儿向城东疾驰,那边是建王府,有他此时此刻唯一牵挂的人。
“报!——”行至半路,前面飞奔而来一骑锦衣龙影卫,他大声道:“前面禁军已攻入建王府!”
只一声,慕容修心口的热气仿佛彻底消散。他狠狠一勒缰绳,怒问:“当真?!”
“当真!”龙影卫疾驰前来,声音沉凝:“太子殿下,前面不可再去,再去就落入皇后的叛军手中。”
慕容修看着远远露出的府邸檐角,深眸中掠过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周皇后突然发难,他根本无法及时应对。心中一个名字如岩浆在心口中翻涌,烫得他几乎要怒吼出声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怒。
他身下的马儿被他手中的缰绳勒得不住原地打转,可是偏偏无法再向前疾驰一步。不用想也知道,周皇后早就在建王府中埋伏了大批刀斧手,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若是里面没有她就好了,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逃出京城与城西之外自己的五万兵马汇合杀个回马枪!
若是自己心中没有她便好了。他慕容修百战沙场,无所顾忌,何惧皇后周氏这一介深宫老妖妇?!
“到底怎么回事?!”身后传来殷凌澜清冷的声音,他骑着一匹雪白马匹,飞驰而来。身后龙影卫们个个身上血迹斑斑,眼中杀气未褪,方才是他断后,竟以几百龙影卫阻了以千计的叛军。
慕容修回头,眼中赤红,一字一顿:“云兮……被皇后捉住了!”
殷凌澜猛的勒住身下的马,白马疾驰中被勒得痛嘶一声,前蹄扬起。悲嘶的马鸣在清朗的天际中传得很远很远。
马蹄落下,他神色已恢复寻常,调转马头,淡淡对慕容修道:“太子殿下先出城,本司前去皇宫中看看。”
“不可!”慕容修追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皇宫中如今皆是皇后的人马,殷统领如何进去?”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暗涌渐渐平息:“也好,如今就算卫小姐在皇后手中,皇后不到最后关头亦是不会轻易动她。不过是作为最后的筹码罢了。”
他说罢,抿紧薄唇,冷冷道:“撤出京城!”
慕容修见他下了决定,不由回头看向那建王府的方向,终是心中一横,怒道:“撤!”
几百骑龙影卫护着慕容修,朝着城西滚滚而去。而遥遥的皇宫在烈日炎炎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那扬起的尘土终是遮蔽了天上刺目的天日。
卫云兮与普陀多悄悄尾随着押着李芊芊的侍卫们一路又回到了中宫,卫云兮眼睁睁看着李芊芊被推搡着进了中宫的殿门,不由颓丧地伏在了宫道一旁的花丛中。
普陀多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盘膝坐在她身边,面上沉静依然:“如今出不能出,进又不能进。只能寻一处安全的所在等待建王殿下攻进来。”
卫云兮看着普陀多,第一次觉得他不简单。机智果断又沉静从容,言语的幽默风趣令人觉得亲和。这样的僧人果然是够资格被北汉人称为圣僧。
“大师也觉得我们无法救出李侧妃了?”她不由问道。
普陀多低声宣了一声佛号:“生死有命。强求就是痴了。卫施主难道还看不透吗?”
卫云兮轻叹一声,美眸中思绪复杂,只能默默坐在一旁休息。
“大师觉得皇后逼宫谋反有几分胜算?”卫云兮忽地问道。
普陀多微微一笑,树荫底下光影斑驳映在了他的出尘的面容上,他慢慢摇头:“没有半分胜算。”
听到这个答案卫云兮倒是一怔,她还以为他会说三四分,却没想到普陀多料到皇后周氏竟是半分也无。
“但凡逼宫谋反,一定要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百姓人人思定,自然不喜再乱。天时已失。皇后占了皇宫,皇宫中四面宫门紧闭,前不可攻,退又无可守,此乃自断后路,地利又失。至于人和。皇帝已下了诏书,皇后不服,妻叛夫,这是违了人道。自然是必败无疑。”普陀多不紧不慢地说道。
卫云兮不由一笑:“我竟不知道,原来和尚也懂得朝局政事。”
普陀多抬头悠悠望向远方:“从前小僧并不懂这些,是北汉一位高人教了小僧这些东西。”
“是谁?”卫云兮忽地起了兴趣,问道。
“北汉的萧王殿下。”普陀多含笑回头,看着卫云兮:“说起来萧王殿下和卫施主还是有缘人。据小僧所知,似萧王殿下曾经见过卫施主。”
萧世行?!卫云兮脑海中忽地掠过他那含笑的俊朗面容,耳边一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原来是他啊。”
普陀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遂不再说话。
卫云兮和普陀多躲在假山后面,时间一刻刻过去,但是心中的焦躁敢却是渐渐升起。在这渺茫不知前路的境地中,等待着一个无法预料的结局,而自己却又无法做些什么。这样的确是令人想要疯掉。
卫云兮擦了头上的热汗,嗓子已干得要冒烟,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安坐的普陀多。他倒好,面色沉静,闭着眼打坐入定,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普陀多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卫云兮,微微一笑:“心静自然身静。小僧初次见卫施主,还以为卫施主是一十分懂得忍耐的人。”
卫云兮一怔,是的,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个十分懂得忍耐的人。在卫府隐姓埋名十年,和在建王府中受的那些苦都不曾让她有半分的焦虑,而现在竟如此不安和焦躁?。
她长吁一口气:“也许是因为皇后的逼宫吧。”眼见得自己心心念念的恨之入骨的两个仇人就要有了结局,她再懂得忍耐也忍不住了。
普陀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难道你不是因为建王殿下就要登上皇位的缘故吗?”
慕容修?卫云兮一怔,是的,她怎么没想到慕容修呢?
她眼底涌过自己也说不清的思绪,忽地她抬头看着普陀多,慢慢问道:“大师擅长解签问卜,现在无事,可否为我解上一支签?”
“卫施主要求什么?”普陀多问道。
卫云兮想了很久,这才低声道:“我想求问,我到底情归何处。”
普陀多闻言惊讶地看着她,而后莞尔失笑,摇头:“这情之一字,连菩萨都管不了。卫施主何必求问呢?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卫云兮心中涌过烦乱,长叹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
“难道卫施主不喜欢建王慕容修?”普陀多问道。
卫云兮只是沉默。
普陀多脸上笑意深深,还要再说什么。忽地不远处有人在呵斥,还传来一位女子怒骂声:“放开我,你们都不得好死!等建王殿下攻进皇宫来……”她的声音被人堵住,那押解的侍卫们推搡着她向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