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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敌深入。】
良久,地牢的火把越烧越旺,数十只火把,宛若白昼。
牢中除了火焰燃烧的‘刺啦’声,再无旁的声响。
王月袭静若石雕一般趴在冰冷的地砖上,泪早就在无数个数不清的深夜流尽,她这一生啊,从头到尾都不如人意。
月落乌啼,吊窗外传来夜鸟的凄鸣,寒意森森的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
王月袭缓缓从地面爬起,靠在了铁壁上,枯发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目也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没有焦距。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早日嫁出去,离开王家。我是王家的嫡女,可王家的嫡女实在太多,我又不是出众的,父亲祖母的期望都放在了几个姐妹身上,我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庶出的弟弟。母亲走得早,父亲又娶了继母,我是在姨娘跟前长大的,姨娘姿色普通,又没有心机本事,被继母压的死死的翻不了身,一直未曾有孕,又过了几年,父亲干脆连姨娘的院子也曾不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出阁之前,整整八年,父亲都没去看过姨娘一次。”
“呵呵-----原来,我与姨娘比起来,只有更可悲。”王月袭的话在寂寥如斯的地牢娓娓响起,沙哑的嗓音像是讲述旁人的故事,她的情绪很平静,说到动容时,偶会眸光闪烁,但也只是一瞬。
“那年潘家上门求亲,姨娘在祖母面前求了几天几夜,后来祖母总算是应允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运气终于来了,潘家是多么荣耀的士族,父亲和祖母竟然没有把这么好的姻缘留给容色上等的姐妹,而是给了我。我当初就想就算潘林有腿疾,那也好寻常人家的公子。呵呵-----是我太傻,满心以为所有不堪将会随着我嫁给潘林的时候彻底结束,可原来-------还是自欺欺人。”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的柔情与留念:“那人--------也就是潘祁之,他骗我也好,利用我也罢,他给了我这辈子中最快乐的几年,要不是你们的出现,或许我还能多过几日舒心的日子。听闻家中姐妹一个个嫁入高门,夫妻恩爱逾常,我时常再想,我到底哪里不如人了?”
“呵呵------命啊,万般皆是命!”她笑着叹了句。
王月袭闭了闭眼,已经没有泪了,当她睁开眼时,冷然一笑:“怎么?潘家又有人出事了?你猜的没错,是潘祁之干的!你今日来见我无非是想问我什么,可我告诉你,我就算再恨潘祁之,也抵不过对潘家的狠!你知不知,我本来是有一个孩子的,可潘林不行,又不与我亲近,旁人怎会相信我的孩子是他的?那孩子的确不是他的,我那日去草庐找他,求他帮我一次,哪怕是看在我这些年为了帮他掩盖秘密独守空房的份上,救我腹中孩儿一命,可是他只是冷冷的回绝,那孩子……..四个月大了,我没法生下它,只能杀了它………”
王月袭捂脸低泣。
青城在光影交界处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柔软,也许忽然有一天,所有的秘密会被人知晓,如王月袭,亦如她自己。
“王氏,你难道不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潘家负了你,潘祁之也骗了你,你就甘心被旁人左右命运?我今日且实话告诉你,潘度中毒了,想必下毒之人一定是潘祁之,所以说府上早就暗中隐藏了他的人,这人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要想救你出去并不难,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替他人掩盖罪行?潘度所中的毒,你不会丝毫不知道吧?潘祁之又藏身何处,你可知道?”
冀侯已经着人去大承寺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有潘祁之的身影,和尚只是一个幌子!
王月袭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沉默中失了神。
再无可恋之态。
地牢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之后是诡异的安静,青城凝眸望向了阴暗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哪里似乎出了问题。
王月袭这个样子,再不逼问出些什么,就算冀侯不下令处死她,恐怕也熬不过今冬。
“王氏,我可以向你担保,只要你配合,我一定会向冀侯求情,放你一条生路,从此远走他乡,再也不要回来。”青城道。
她话音刚落,一阵飞快急促的劲风袭来,青城猛然间一惊,再回神时,王月袭胸口已经深深嵌入了一只木箭,几乎是当场毙命。
糟了!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青城心知侯府铁定是混入了奸细无疑,而且不止一人,就连地牢也潜藏了潘祁之的人,这实在太可怕了,她转身往避入墙角。
对方来路不明,她这个洛家嫡少爷的身份实在碍眼,保不成对方也想将她也一并除了。
青城屏息等了片刻,终于听到了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的靠近,她手里的匕首悄悄置于身后,只待最后能侥幸搏一搏,能挨到外面的兵卒察觉到动静就是大幸了。
蹬—蹬-蹬蹬蹬!
脚步声原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对方仿佛突然加快了步子,就在墙角一抹衣角出现时,青城扬起手臂,拼尽全力朝那人胸口刺了过去。
“是我!”
潘岳反应极快,一手握住青城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她的腰,一个瞬间就察觉到她脸上的惊色,这人惯会假装,可那一刻的恐慌还是入了他眼。
潘岳扫了一眼王月袭,又看看青城的警备,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别怕,是我。”他的口吻温柔和下来,又轻轻唤了句,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衣袍,络腮胡子还文丝未动的粘在脸上,眸光却干净如雨后湛蓝色的天际,好看到了醉人。
青城后退一步,让自己远离了潘岳一些:“你果然能下榻了!”她对是否害怕,只字未提。
的确是怕的,鼻头起了一层浅浅的细汗。
潘岳也不拆穿她,冷冷斜瞥了王月袭的尸体:“事不宜迟,你快去通知我父侯,府上的奸细一日不除,就没有一日安宁。”
这一点,她也清楚,要不是潘岳突然出现,她已经去和冀侯商议了。
二人正要出去,青城瞥见潘岳眉头猝然皱了皱,就在刚才她倒是用力推了她,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他?
要不要慰问一句?
罢了,省得他又自作多情!
半柱香后,当日执勤的兵卒被叫一一押到地牢,逐一审讯。
曹门与冀侯对奸细的容忍度几乎是零,军中无粮尚可能活,可倘若出了细作,那就是灭顶之灾。
掌事清点人头,上前一步:“侯爷,曹……曹生不在列。”
曹生是曹门的嫡亲侄儿,几年前就已弱冠,却是毫无所成,曹门便在地牢给他安排了事做,侯府地牢的狱卒只要没有大过,日子还算清闲。
曹门万万没想想到自己唯一的侄儿会成为‘奸细’,他怒不可揭,抱拳道:“侯爷,末将这就将那畜生捉过来,任您处置!”
还未到三更,曹门就在怡红院找到了曹生,没捉到侯府之前,就是一顿暴打,待青城与潘岳见到人时,已经成了猪头脸,根本看不清五官。
曹门跪地,面露愧色:“侯爷,是末将管教不当,您罚吧,是杀是剐,末将毫无怨言。”
青城看了一眼唇角肿胀的曹生,心里大概有数了,向冀侯道:“侯爷,晚辈觉得他不是奸细。”
杀王月袭那人武功了得,又岂会是这等平庸之辈!
冀侯也觉得其中蹊跷:“曹将军,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且起来吧。”
曹门却迟迟不肯起身,
被打断两颗门牙的曹生,吐词不清,本身又是个结巴,这下更是有口难言。
潘岳这时在青城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眼下是做护院装扮,不知情的人皆以为他是洛家的人,没有人过多留意。
“曹将军,眼下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真要是冤枉了无辜,岂不是平白全成了幕后之人!”青城道,潘岳亦是这个意思。
曹门是个猛将,一辈子起誓忠心护主,闻言后,终于肯给曹生一个解释的机会,可这曹生也是可怜人,本是口齿不清,此刻说话更是困难。
足足用了半刻钟,才问出了所以然来,原来府上后厨一杀鱼的家丁前些天就开始贿赂他,说是家中亲戚关在了地牢,只想着趁着曹生职守时,替上他,也好进地牢探望一番。曹生经受不起诱惑,就应下了下来,得来的银子就拿去花天酒地了,谁晓得这才玩的起兴,就被伯父捉了回来,还犯了这么大的一桩醉,今后再想留在侯门是不可能了。
是以,冀侯当即命人去后厨抓人,那杀鱼匠早已不知所踪。
“又断了一条线索!洛小七,我五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回西厢院的路上,潘岳一个侧身,将青城堵在回廊,低着头,逼问她。
累了一天了,青城实在累的很。
加之又要为潘度的事操心劳力,她此刻无心拌嘴,就想着小事化了,遂道:“还不是因为你假装伤势未愈,我担心你的身子才没告诉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青城提步往前,潘岳没有再阻挡,月影下,微微红了脸。
随后又大步追上青城,神色已经恢复正经:“那……你可有法子救我五哥?你不是也和宇文涛达成了协议?他刚来潘府时已经病入膏肓,辞别那日,我却见他神清气爽,你能医了他,就不能医我五哥?”
青城犯难了:“其实,宇文涛只是有所好转,病发是迟早的事,我不过读了几年医书,又不是华佗转世!”他也太高估她了。
潘岳此刻才幡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啊,洛小七只是洛小七,这些日子被她照顾着,他已经忘了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翅膀还没长硬,她略懂岐黄一事已经让潘岳尤为惊讶,他不该逼她太紧。
潘岳刚放弃从她身上得到帮助,青城却突然止了步,转过脸,仰着脸望着潘岳,游神在外,若有所思,喃喃道:“既然我们捉不住潘祁之,不如让他自己找上门,你能死一次,潘度也可以。潘祁之他最想要什么,咱们就抛出什么。”
潘岳很快明白过来青城的意思:“你是说引敌深入?”他眸光一闪,惊现喜色:“小七,你不亏是许夫子最得意的弟子。”
真是受不了他突然变得温柔了,还是互相伤害来的自然些!
青城白了他一眼:“少来了,之前谁说我只会纸上谈兵的?不过这件事也要看机缘,万一时机不足,我就怕潘度他…….熬不过去。”
潘度现在是青城的长姐夫,算起来也算是自己人了,潘岳面色沉重,双手轻轻落在青城肩头,他立即感觉到掌下的清瘦,看着青城清透干净的眸子,莫名激动:“洛小七,这次多谢你。”
潘岳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青城甚是不习惯,打了个哆嗦,拍开他的手继续走向回廊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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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侯门五公子中毒身亡的消息也大肆传了出去,加之潘二公子的无故失踪,曾今子嗣绵延的侯门,一夜之间成了孤门冷户。
潘长间听闻消息,第一时间携长子,次子,幼子登门吊丧。
侯门眼下最后的希望就是过继嗣子,而人选无疑只能从潘氏旁支中挑选,潘长江此番携三子前来,主要是为了让冀侯注意到七岁的幼子。
洛宜婷身着麻衣白孝,才一个月,就从嫁衣新妇成了估衣新寡,她跪坐在蒲团上,娇柔如夜半栀子花,仿佛一碰就会枯损了去。
大奶奶心底纯善,又是个过来人,深知丧夫之痛,更别提才进门一个月的新寡,不由得更加怜惜洛宜婷:“五弟妹,你看开些,五弟他…..也不想看到你如此,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洛宜婷那楚楚娇媚的眸子里,两行清泪无声的悄然而下,是那种无言的哭,瞧着就叫人心肝欲裂。
大奶奶当真心疼的很,又年长洛宜婷不少,就陪着她守灵,也说起了当年潘家大朗刚走时的情形。
洛宜婷默默听着,偶会落泪,专心致志培养着妯娌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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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潘岳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青城穿好外裳,冷哼了一句:“你不是在次间住习惯了么?怎么箱笼也不搬过去,大清早扰我清静!”
要不是天寒地冻的,气温骤降,她才不会叨扰这尊赖着不走的石佛:“此事一结,我就要回京了,何必搬来搬去。”
青城系上披风上的带子,片刻没听到潘岳的声音,再回头时,他已经重新贴上了络腮胡子,一语不发的开门出屋,动作行云流水,迅速果决。
穆云飞进来汇报时,啧了一句:“七少爷,潘世子这脾气实在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