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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异心。】
司徒康没有反驳。
他这个人自小就是司徒府最不受待见的庶子,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和冷眼才活到今日,幼时与青城结识至今,这二人也算是一对破罐子破摔的前途暗淡的公子哥。
但事情似乎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青城在冀州与并州的所作所为,他已有耳闻,他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再也不是那个在破庙里,为了一口冷馒头对他感激戴德的洛家七少爷了。
而他自己在大半年前就搬离了司徒府,那个地方,他是不会再回去了。
他和她都不一样。
这一切变化从何时开始的,大约是那次青城落水之后吧。
司徒康明知青城收留楚玉,隐隐之中埋下了一个隐患,甚至有可能牵连他自己,面上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对之意,比穆云飞和影九还要拥趸她。确切的说是惯着她,她想怎样就怎样,小哥们的话就是圣旨。
屋内没有旁人,司徒康道:“傅家如今势大,傅居廉将孙女嫁给了太子,有朝一日可当真就是煊赫无度了,我听闻眼下朝中也只有鲁素敢与他争执一二,长此以往下去,不知道要死多少忠良。”司徒康曾是个痞子,可骨子里那股热切忠义却也实实在在。
青城很欣赏他这一点,这人在最为落魄的时候,也舍得手中的半个馒头,所谓患难见真情,想来,也是原主为何与司徒康关系甚笃的缘故。
青城微微一笑,烛火下,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道密密的剪影,神色很淡,安静的像极了水墨画里的人物,她道:“鲁大人是御史中丞,专司监察,他若也与傅居廉同流合污,那大魏可就…….”
一言至此,是要杀头的大逆不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
青城没有那么多忠心报国之心,她来自现世,为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尚且不知,她只想好好活下去,挣一番前程,在她眼中,大魏也好,九州,南燕,柔然………皆是中华大地的地盘,争来争去也都是自己人。
可是有一点,她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傅居廉屡次陷害忠良,其罪可诛。
然,他不是一个愚钝之人,魏帝更不蠢,魏帝不会任由他做出祸害朝纲的事,没有魏帝的默许,傅居廉不是那么做。
真正杀人之人,是那个权势滔天,至高无上的人啊,他的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洛家一夜之内覆灭。
青城觉得帝王当真无比可怕。
帝心难测就是这个道理了吧。
收留了楚玉,她也有所顾虑的,但眼下只有这样了,总好比将她放在外面,那样反倒容易被傅居廉捉住把柄。
国公府尚且荣耀,他傅居廉再怎么横行,暂时也不能将手伸到洛家。
司徒康觉得在理,便没有说下去,喝了几杯茶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青城实在疲倦,问他:“司徒嫣月底就要嫁到国公府,你到时候会来喝喜酒么?”
她知道他司徒康这个从戎副使来的不易,也知他与司徒府的纠葛,但到底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发迹是离不开家族势力的,她也是变相的劝他,哪怕先回归家族,等蛰伏到一定时候,再使了手段,夺了权势也未必不可。这法子是阴损了些,但谁又允许只能旁人恶毒,他就不行呢?
司徒康神色一冷,不削的冷哼了一声:“她嫁人与我何干?这丫头从小就没正眼看过我,难不成我还要给她添箱?那绝无可能,我这点俸禄是留着今后讨媳妇的,还有就是…….和小七你喝酒用的。”
青城嘴角抽了抽。
话说,哪一次喝酒不都是她掏的银子!?
司徒康说了好一番话才离开,青城交代了诸事,让赵月儿领着楚玉洗了个澡,趁早去回事处那里留名也是必须的,因着萧辕是国公府长大,其母又曾是老太君院里的针线婆子,回事处的管事并没有为难,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
自此,她就是萧玉了。
赵月儿在被潘岳掳走之前,卖了十三年的包子,她对弱者存了天生的同情,待小楚玉就如同亲妹子,照顾的无微不至,但这些远远不足以消除小楚玉的创伤。
赵月儿找了机会向青城吐述:“七少爷,楚……萧玉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奴婢听说西市坊那立一大早就挂了上了楚家少爷的尸首,这丫头多半是受了刺激,不会说话了。”
楚玉来到百墨轩一天一夜,一个字也没说。
赵月儿以为青城善谋奇策,一定能有法子疏导楚玉,可青城却道:“随她去,你看紧了,莫让她踏出院子就行。”
楚玉内心的怨念太重,唯有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雕磨才能让她认清事实。
世道就是这样,当你无能无力的时候,你只能选择沉默,影在暗处,否则再也没有旁的法子。
只有当自己足够强大,才有资格站出来,站在世人面前,讨回公道。
青城帮不了她,心结只能她自己去解。
几日后,楚玉气色稍有好转,身上几道伤疤也结了痂,赵月儿领了她去见青城,楚玉与赵月儿就住在百墨轩的后罩房,国公府的人无权涉足百墨轩,故而知道楚玉存在的人,也只有回事处的管事和沈碧霞屋内几个衷心的老嬷嬷。
“过来,研磨。”青城坐在花厅晒太阳,准备执笔写字。
黑狗虽是她的书童,秉性纯良,怎奈马虎大意,话多,事也多,寻常时候,青城根本不会使唤他过来伺候笔墨。
楚玉曾为楚家嫡小姐,单单身边伺候的人就达数十人,此番被青城使唤,倒也没有回绝,消瘦的小身板走了过去,开始研磨。
这种事,她怎会做?
一开始,屡屡犯错,每一次欲要放弃,青城便道:“连墨都研不好,我留你何用?继续研下去,什么做好了,什么时候吃午饭!”
楚玉眼眶鼓了一湾湿润,睁着大大的眼睛,就是不肯落下来。
样子倔强且屈辱。
赵月儿心疼不已,但也不会为了楚玉,与青城拌嘴,过了晌午,青城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出来时见楚玉站在那里,还在研磨。
青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倒有点骨气。
又过了几日,大地回暖,百墨苑已经可见春色,花厅内几盆白玉兰隐有打苞的迹象,青城命影九开始教授楚玉习武。
赵月儿一万个不舍:“七少爷,阿玉尚小,又是个女孩儿,您这是要让她上战场杀敌么?”
青城本不想解释,赵月儿却是凑到她身侧抹了半天的泪,她为了世界安静,方道:“我给她安身之所,她今后充其量就是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她心里定是放不下过往,如此,不如教她生存之道,今后等她翅膀硬了,是去是留随皆随她,也算是为了楚大人一世英名了。”
赵月儿恍然大悟,很自觉地不去叨扰七少爷,心里对七少爷的敬佩如春水荡漾,日复一日的浓烈。
*
锦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很是显怀,加之主母沈碧霞堪称细致入微的照拂,她养的圆润康健,有关锦屏腹中孩子是个不大把的小公子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傅如兰自然也知道。
洛景航算是中年得子,对这个孩子还算上心,他每隔几日都会去锦屏那里坐坐,虽不留夜,但每每都会拎着东西过去,这等待遇对一个侍妾而言,已经是娇宠了。
沈碧霞与洛景航都是加倍的对锦屏好,仿佛暗地里较上了劲。
沈碧霞对锦屏的好完全是出于愧疚,她把锦屏当做了棋子,明知锦屏这辈子不可能得到洛景航半分真心相待,她还是利用了她,仅仅就是为了给傅如兰添堵。
其实,沈碧霞大可不必如此,不过是一时好胜心起,不愿让傅如兰称心如意。
而洛景航对锦屏多方关照,也绝非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锦屏是沈碧霞从老太太那里要来的,他存了赌气的心思,便就鬼使神差的收下了。
二人之间的较劲已经达到了白日化的程度。
这一日,傅如兰以犯了头风为由,让洛景航去了她院里,这其间她却足足盼了三个多时辰,方见到洛景航。
平妻之位已经许诺过她了,阖府上下也都知道了,可傅如兰心里总觉得洛景航早就起了异心。
以往就算不用她装病,这个男人也会早早来她院里,哪怕说上几句话,男人也是面容带笑的。
她最善聆听,洛景航也喜欢说给她听。
可现在…………她却成了说话的那个人,而他则却不是聆听者。
洛景航就连坐在那里都会频频走神,更别说床榻上的事,自从上回滑胎,算起来也有五个月了,洛景航面上对她仍旧怜惜有加,可却从未再碰过她。
也是了,她早就算不得半老徐娘,除却一个天仙一样的沈碧霞之外,还有华信之年的锦屏,她傅如兰这等容色算得了什么。
他日情义尚在时,她还存了半分侥幸,以为男人未必只会看重相貌。可如今情义二字放在她与洛景航身上已经显得过于牵强。
顶多还剩一丝责任,恐怕那点愧疚也没了。
但傅如兰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
她抓住了洛景航对洛青云的器重,而她又是洛青云的生母,是以,双目温柔的道:“表哥,青云年纪也不小了,你看是不是该给他寻一门亲事?我这个娘…..也只是他的姨娘,在老太君面前也说不上话,要不你去提一提?眼看着青湛也快娶妻,咱们青云不能再拖了呀。”
洛青云的确是洛景航最为重视,且在意的儿子。
这一点,洛景航毋庸置疑。
洛景航从微微失神中走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养成了出神的毛病,“别胡说,我会尽快安排抬你做平妻的事,你本就是青云的母亲,这孩子是该成家,你觉得哪家姑娘合适?”
闻此言,傅如兰一直压抑的胸口稍见好转。
洛景航这话,一是又保证了一次她的名分,二来让她参与洛青云选妻,也就是对她的肯定,尚没有彻底摒弃她。
眼下傅家得势,洛景航身为武官,虽与朝中文臣没有太大纠葛,但傅如兰心知肚明,洛景航绝对不同意傅居廉的政见,故而她再也没有提及傅小姐一事,而且傅小姐已经是太子妃,更不是她能随口就提的。
她往洛景航身侧移了寸许,身上的衣裳特意熏过玉簪花香,气味淡淡的洽到好处:“表哥,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我常年足不出户,对燕京世家的千金多半不了解,青云的婚事,你做决定就行,我信你。”她双目含情的看向洛景航。
时令正值早春,暖阳透过窗棂大片大片的照了进来,室内的温度陡然升起,一切正好是水到渠成的时,换作以往,用不着傅如兰提示,洛景航已经打横抱起她,去榻上疼惜去了。
洛景航身子僵硬,比那日碰锦屏时,还要令他无所适从,他心中起疑:难道之前当真只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我才对如兰如胶似漆?
洛景航心里起了这个念头,有些恐惧的摇了摇头。
反正,他如今面对傅如兰是一丝那种事的心情也无。
傅如兰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已经基本恢复,还是那样柔软的身子,温香宜人,话语温柔,可到底是哪里不同了,以至于他现在就想逃离?
“表哥,怎么了?”傅如兰在洛景航耳侧有意轻唤了一声。
洛景航根本没有察觉,傅如兰晃了晃他的臂弯,他才醒神:“这件事就交由母亲操持吧,上回我问过青云,他倒是提到过江南沈家的嫡女。”
又是沈家。
洛景航此言一出,他与傅如兰相继沉默,各怀各的心思。
片刻,傅如兰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仍旧如往日一样温柔可人识大体:“表哥所说的是姐姐的内侄女?沈家女各个颜色娇好,表哥要是没有异议,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沈家到底是商户,青云眼下才入禁军,沈家女当真合适么?”
傅如兰先褒后扁,深知洛景航一直看不起沈家,故意拿出沈家是商贾之户的事当油头。
洛景航沉默半晌,没有给出实质性的答复,只道:“我再问问母亲吧,还得看青云的意思。”洛景航的婚事是家中一手操办,他一直觉得不完美,故而在洛青云择妻一事上,他想让儿子随了本心。
傅如兰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下,洛景航没有留夜,命人送了几幅治头风的药过来,就去了书房,谁人的院里也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