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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前面客厅时,脸色依旧红润,额头隐约还有汗水,偶尔对视时,便有一抹绯红同时浮上两人面颊。范进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与两人打过招呼,随即指着桌上铺开的一张图道:“二位请看,这就是我最近新研究的玩意,眼下在江宁,知道它的人不多,等到将来么……说不定会有一大批官宦子弟,大家闺秀,成为这种游戏的拥趸。”
薛素芳看了看那图,疑惑道:“这是……双陆?”
张舜卿却摇头道:“不大像。”
“这确实有点像双陆,但也就是有点像,不是一回事。这是我研究的新游戏,由于需要一张桌子来玩,所以我准备叫它桌游。当然,桌游里可玩的多了,像是我前几天搞的三国杀,还有胡人杀,都是桌游。这个游戏叫做,富甲天下,简单说,就是看谁能当上大明首富的游戏。看看啊,这里有钱夫人,阿土伯,还有个波斯人……”
范进指着棋盘开始讲解规则玩法,又把牌和棋子骰子发了下去。两个女子虽然性情上都算是高冷一类,但是在范进面前,都比较放的开,又是好玩的年纪,很快也被这游戏吸引进去。
薛素芳道:“范兄说的三国杀什么的,怎么不见动静,反倒把这个做出来了?”
“三国杀胡人杀杀,都要很多人玩才好玩。咱们这里人少,就算叫来三声慢也只四个人。再说她现在就像被人打断腿似的,每天闭门不出,谁也不见。饮食采办都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婆子操办,自己不抛头露面,跟当初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如果说跟你们玩她倒是没问题,有我这个男的,就不方便了。咱们三个,没法玩,就只好用这个。”
张舜卿道:“这倒是很有趣……可惜六妹不在这,否则她一定很欢喜。上次来国公府时我就知道,她就喜欢打双陆、玩叶子牌这些不用出房间就能玩的游戏,打秋千扑蝴蝶什么的反倒没兴趣。现在她虽然出了花庄,但闷在屋子里,一定很无聊的。”
范进道:“没事,我已经把这东西给了徐维志一份,他也说要送到庄里给六小姐解闷。花已经出透,过几天痘落痂除,她就可以来见贤妹了。除了这些,还有我新写的一个话本,名字叫做霸道东家追爱记的,只开了个头,送进去让六小姐解解闷也是好的。总归那么久都过了,就差这几天,不成问题。”
薛素芳掰着指头算道:“做菜、伺候花草,还有写话本,又搞这游戏,范公子你哪还有时间读书啊?”
“读书……我读书很快的,所以有时间做其他的事。”范进笑了笑,“来吧,大家玩游戏,现在贤妹的脸不能见风,在屋子里闷也要闷死了,不好好想几个游戏,找些乐子来耍,不是要活活闷杀?”
两个女子都是一等聪明的人物,学习能力强,薛素芳人在清楼里,再怎么高冷,也得应酬场面。她不肯陪寝,就只能陪着客人做些游戏,她的学习能力强,这脱胎于“大富翁”加“强手棋”的游戏规则本就简单,很快便可以上手。一连三局,全是张舜卿成了最后赢家。
按照规则,张舜卿可以赢掉各家所下的筹码,她却微笑道:“筹码我就不要了,但是本员外要下命令。范退思!命你陪本员外走走,不许违抗。”说着话,朝范进伸出了手,范进连忙起身打躬,学着前世看的影视剧里,内廷太监伺候太后出游的模样,把手伸出去做了扶手,搀扶着张舜卿站起来。
虽然张舜卿说是不能见风,但也不至于柔弱到一吹就有变化的地步,只要脸上戴上面纱,不在原地停留太长时间就没事。宅子里现在一共只有四个人,空旷得很,到处都是隐蔽处。
薛素芳自然不会跟出来,两人走不多远,张舜卿就停住脚步轻声道:“退思,我累了。”
范进笑了笑,“我背你。”
“哦?以前不是扶我么,现在二家兄长不在,就胆大包天要背我了。”
“是啊,男人就是这样的,为了美人刀山枪林都不怕的。看你敢不敢上来了?”范进边说边蹲下身去,张舜卿大方地骑到范进身上,微笑道:“人都说女子骑在男人头上,会压住男人的运势,你就不怕?”
“不怕啊,我的运气在追到你这样的大美人时都用光了,哪还有运气可以给你压啊。随便压不用客气,我压根就没有。”
“滑嘴。”张舜卿的双臂紧箍着范进的脖子,享受这被宠溺的时光。她接触过的高门大户不少,那些生有七窍玲珑心,专门会讨女子喜欢的男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但即便是那些大宅门里出名会讨女子喜欢的浪荡子,实际亦有其底线,要么彻底不成材,有范进这般才学功名的,多少都有脾气,不会这么任女子骑在头上,更不会有那么多生活情趣。
为了防止女子掉下去,范进的手,自然的抄住了张舜卿的双腿。男子的手有力而又温暖,热流蔓延而上,温暖了少女的心房。她微笑着说道:“退思,听说你现在和徐维志走的很近,你们在搞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他喜欢折腾而已。其实这个混蛋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永远不会穷。可是这种二世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折腾,明明自己什么都不在行,偏要觉得自己什么都行,认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最近他想要做点事证明自己除了花钱也能赚钱,我让他带着人去街上,看哪个生意好就钉个徐字招牌上去吃好汉股他又不肯,非要自己做,我就帮他了。我看了,江宁城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茶楼。(注1)。魏国公家要想搞些好茶是不费力气的,我给他出了主意,找人合作办茶楼,再把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拉下水来联股。既可以喝茶聊天,还可以听曲子,顺带还能玩桌游。江宁城里赌馆不少的,不过桌游这东西毕竟占个新鲜,尤其是一些不大喜欢赌的年轻人,也可以来玩。反正所费不是太多,即使没人玩,他自己也能玩啊。小公爷如果沉迷桌游,不去街上惹是生非,当地官府应该送个为民除害的匾额给我”
张舜卿一笑,“是啊,说不定百姓还要称你是伏地城隍了。”
她愣了愣,感受着范进的手带来的温暖,抱着范进的胳膊,也更用力了些。“退思,其实……你本不必如此的。游戏也好,茶楼也罢,都是徐维志那等人做的事,不是你这个读书人该操心的事。都是我……误了退思。”
范进一笑,“你我之间,还说这客气话做什么,再说科举之事也未必就真耽误了。城里大富豪杨百万开了家标店,有一船布正好正月初四起运进京,现在路上不太平,前不久有条盐船被人抢了。这批布价值昂贵,杨家怕不安全,特意请了凤鸣歧押运。咱们搭那条船进京,不用一个月就能进京,误不了考期。”
“那……也很紧啊。”张舜卿算着日子,即使一切顺利,到达京城时也就是临考之期。虽然明朝的科举与唐朝不同,不需要考试之前先投递行卷,但这种关系命运的考试,同样也离不开运营。范进现在牺牲的,就是这部分运营时间,乃至连调整状态备考的时间都没有。
而这一切的罪魁就是自己……一念及此,她就觉得范进的手格外温暖。
走了一段路,张舜卿才问道:“那牛痘的事,不知进度如何,可有成效?”
“挺不错。我说过,凤鸣歧搞这些比官府更合适。他自己武艺高强,在江宁本地又有不少弟子门人,比官差能打,手段也比较厉害。他带着徒弟这几天在江宁附近抓了二十几个匪徒流民,全都强种了牛痘,然后扔到了花庄里,跟病的最重的天花病人待在一起。按说这样,肯定是要感染的,可是他们没一个染病。基本就可以认定,这种种痘方有效。徐维志那边也因为这来了兴趣,决定跟一注。准备把一些犯了军法的犯军种牛痘,塞到花庄里接着试。”
张舜卿一喜,“果然有效?退思,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大明每年受天花所苦者何止百万数?其中有官有商有军有民,你这痘方能收此奇功,足可称万家生佛。单凭这一功,就能叙个大好前程。不行,我回房就要写信给爹爹,说明真相,这功劳不能给一个江湖草莽外加个纨绔,它是范兄的。”
范进笑道:“不必了。已经答应徐维志,怎么能反复?再说我也有我的理由,咱们先回房,我再对你说。”
就这么背着人进了卧室,将张舜卿放到牙床上,少女脸上的斑点已经消失,恢复其冰肌玉肤本质。范进端详着她的脸,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少女娇笑道:“早晚有你看厌的时候,现在快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把功劳让给徐维志他们!”
“就是为了这永远也看不厌的人间仙子啊。我说过,天下于我,不如红颜一笑。我如果去种牛痘,就要每天去忙着管理病人,写报告写进度,还要筹立机构,说不定要在东南一住几年。每天文牍往来,公事应酬,一大堆的事忙下来,我又哪有时间看你呢?我宁可陪着你弹琴做画,只要每天看到你笑,我就欢喜。万家生佛,苍生叩拜,于我又有何用?”
张舜卿道:“你每天变着法子哄我开心,逗我欢喜,这样的相公,我自然是想要的。可是我替范郎觉得委屈,明明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功劳做给他们,你却只能搞个茶楼或是游戏,这不公平。”
“那些点子不过随手为之,赚钱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找些好玩的东西让你开心,这样你才能快点痊愈。别看治病啊,气功什么的,是凤老头比较厉害。要讲照顾病人,护理什么的,他差远了。那帮江湖人……一群糙哥。”
范进表达了一番对凤四的鄙视之后才道:“他们跑江湖的不懂得心情对人的重要性,武功厉害了不起啊?终究是读书多比较有用,他那易筋经得真传的只有一个薛五,现在我是第二个。可是他差不多是在求我学了,因为除了这个,他没什么可以报答我的。”
“范兄学了这个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要去跑江湖,和人动武?”
“我才不和人比武呢,又不是刘勘之。不过是将来薛五离开了,你要是需要人导引的时候……”
张舜卿脸羞的通红,伸手去拧范进的耳朵,范进则讨好着躲闪,房间里不时就传出一阵笑声。
说笑一阵,范进才道:“牛痘再好,也要推广下去才有效果,我在江宁赤手空拳,真要做事,处处束手,所能用的手段也有限。想要把牛痘推广下去,其实是很难的事。徐维志和凤老就不同了,他们有人脉有部下,做事方便的很,这件事凤老求的是江湖名声,百姓称赞,好让自己名冠江湖。徐维志求的是在朝堂上立大功,估计已经在写奏章,上报朝廷。为了利益,他们肯定会格外认真的去做,不管谁想阻挠他们,就得被一巴掌拍死。为了百姓着想,也是他们做这事更合适。再说,我的名字也不至于真被掩盖住,相国明察秋毫,如何判断不出,这方子是谁给的?舜卿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写,一切相信老人家的裁度就是。”
“家父自然不会相信徐维志这种纨绔能搞出牛痘,可是范兄你不说话,从公事上,终究是只能酬庸他,你这个真正找到方法的人,反倒什么也得不到,这太不公平了。”
“我献这方子,本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如果硬说求什么,就只求为你我积福,免得上京之后元翁一声令下,真的把我乱棍打出去。”
“若果真如此……我就说……说……”接下来低声嘀咕了一声什么,声音就低不可闻,只剩了两人的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