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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英公主嫁给青华帝君的第两百年开始,青帝宫再也没下过一场雨,那些巨大而嚣张的参天大树纷纷枯黄了叶片,神官们只能苦中作乐地言道,再这样下去,青帝宫要改名叫黄帝宫了。
不再下雨似乎是因着青帝陛下的心情不好,可神官们并看不出他心情的好坏,因为从见到他的那天起,他始终是一付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能够打动他。
夫人搬出了青帝宫,住在山腰的庭院里,除非见客做宴,她几乎就不出来。
这一对夫妻真让神官们操碎了心,都能看出他们闹矛盾了,可一个照样风轻云淡,一个照样有说有笑,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春华三月,天河织女们送来了窈英早些日子订做的衣裳,那日计然处理完公事,回到寝宫,冷不丁便见着一匹华丽的樱色天衣衣角自纱帐后露出,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喜悦瞬间就将他包围。
他快步行至帐后,却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匹挂在红木架上的新衣。
计然静静看着那抹娇嫩的樱色,新衣已裁就,佳人却已不在,梳妆台上宝奁空置,珠钿乱放,窈英已有很久不在这里清脆地笑过了。
突然特别想看看她,不管是涂了胭脂穿着华美的衣裳发呆,还是挥舞长戟汗如雨下。
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是如此汹涌而不可抑制,等计然神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窈英如今所住庭院的门外,一推开门,许久不见的婀娜身影正站在空地上,手里提着长戟,不知发什么呆。
他好像也呆住了,僵立院门,前进后退皆不得。
窈英转了个身,忽地发现他,先是一愣,随后却意外地迎上来,用一种特别客气的近乎讨教的语气开口道:“怎么才能让兵器心随意动?”
……隔了大半年,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讨教武道。
计然又怔住了,她眼里那层异样的明亮自己怪喜欢的,但她这股子执拗的说走就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劲头,自己怪讨厌的。
于是素来淡雅的青华帝君头一次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道:“你见到我就想说这个?”
窈英移开视线:“陛下希望我说什么?”
他希望……希望她哪怕发一场脾气,哭一场,也好过跟个没事人似的。不是那样热烈地说过喜欢他?她的喜欢说没就没?
大约因为他在这边杵着,又不说话,窈英犹豫了半日,终于还是小声道:“陛下,我刚才那个问题……”
计然声音变得十分冰冷:“你叫我什么?”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帝君,要相敬如宾的是他,这会儿突然跑来跟问罪似的也是他。窈英的公主脾气登时发作,皱眉道:“爱怎么叫是我的事,你若不想指教,便请离开罢!别打扰我修行!”
说罢她背过身,将长戟轻轻一抛,它化为一道流光,在空中乱飞腾一阵子,冷不丁后面窜来一条巨大的金龙,一头便将长戟撞飞出了院墙。
窈英公主面罩寒霜,扭头望向同样神色冰冷的计然神君,他淡道:“乱七八糟,谈何修行。”
她终于彻底被激怒,银白的长戟流星般飞回,她随意一掷,将它狠狠插在他脚边:“出去!”
金龙一口咬住长戟,又一次抛向院外。
这简直是最恶劣的孩子才有的行径。
窈窕的身影似疾电般窜到眼前,手掌毫不客气当头推来,立时便要将他推出院门,那只手腕被铁箍似的手一把掐住,若论近身缠斗,她从不畏惧,另一手当即往他两眼中插去,欲迫使他松手。
冷不丁那只手腕也被掐住,窈英只觉他卡着自己两只手腕,将她用力一推,丝毫抗拒不得的大力把她推得连连踉跄,膝弯撞在回廊上,情不自禁跌坐下去,青色的身影早已跟随近前,双臂将她身体一抱,借力在回廊上滚了数圈,压在她身上好似山一般沉。
高贵的公主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傲然扬起下巴,眼睛里满是怒火:“陛下这是做什么?莫非竟要对我用强?”
他原本没任何意思,只是有股全然不能解释的火气,可被她一说,他复又想起她在这庭院里待了大半年,他也有大半年没体会过软玉温香。向来这件事于他并无太大诱惑,与她不过尽夫妻义务,可现在他竟意外地被撩动。
磅礴的欲念似虚空中涌出的潮水,计然锁紧她的身体,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何谓用强?”
他去解她的腰带,窈英声音骤然变得嘶哑:“我对陛下来说,就是一个需要时便派上用场的物事?”
年纪到了,需要一个夫人,她便自投罗网;欲望到了,需要一个神女,她又自投罗网。只因为她喜欢他,盼着他有天能被打动,给予同样的情意,他就这样践踏她。
是她当初缠着追着要嫁给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窈英公主面色苍白,紧紧合上眼,语气冰冷:“请你尽快。”
等了半日,他没有什么动作,忽然之间,她的唇被两片同样柔软的嘴唇盖住。他极少吻她,最初新婚时偶尔在最激昂的时候吻一下,大约他从来也没觉得吻这件事有什么愉悦可言。但他现在很想吻一吻她。
唇贴着唇,摩挲,轻啄,计然沿着她的唇角一路吻过来,她的下唇生得丰满,他不禁张嘴含住。她立即动了,像是想要挣脱似的,他按住她的双腕,复而重重吻了下去。
庭院里寂静无比,只有风的声音在流窜,怀里熟悉的娇躯渐渐变软,贴在面颊上的肌肤发烫,呼吸急促,她的唇舌在瑟瑟发抖。
计然想,她还是喜欢他的。
罩在心头的乌云忽又散开,像是离开了他的身体,一团团凝聚在青帝宫的上空,将璀璨的日光遮蔽,许久不曾落雨的青帝宫,在这个春日降下了第一场雨。
*
青帝宫的神官们发现,他们的青帝陛下近来似乎并不爱在青帝宫待着,时不时就往夫人在山腰的那个庭院跑,每天不亦乐乎地用剑气化龙把夫人的长戟撞飞——他是小孩吗?
对这个情况,窈英公主似乎更加郁闷,她的修行因为天天被骚扰,根本毫无进展。
“你别来了。”
这日午时后,匆匆处理完公事的青帝又出现在庭院门口,窈英恨得把长戟再次朝他丢过去,又道:“我的修行被你弄得乱七八糟!”
计然接住长戟,又轻轻抛给她,声音倒是温和的:“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修行,不做也好。”
窈英欲要拿出先前的狠劲,却又撑不出狠厉的气势,这一定是她的可悲之处,他既没说喜欢她,也没有任何其他类似的表示,她却已没有办法像上回那样潇洒干脆地退避。
素来爽直的长公主终于生出了一些心事,默默把长戟放手里转来转去,不知想着什么出神。
青色的身影凑近,坐在了回廊上,说道:“把长戟掷出心随意动的修行不适合你的路子。”
窈英立即回神,在武道剑道这方面,华胥氏是大家,她登时虚心请教:“那我还是继续走近身缠斗?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计然拍了拍身侧:“过来坐,慢慢讲给你听。”
他的长公主便带着叫他心驰神迷的明亮目光,柔顺地坐在了身边。
计然神君后来时常会想,假如早知道窈英追求本性不灭的大成就,他会不会还对她的执着这般欣赏。
可能答案最终还是肯定的,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热烈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奋斗,不管是直截了当说喜欢他也好,还是追求大成就也好,那股哪怕百折不回的执拗,总能够叫他痴痴凝望。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颜色,一早便欢欣地落在他身边,期盼他的回应,他却直到现在才迟钝地发觉。
但他从来也没把这份情意说给她听,不知什么缘故,或许是说不出口,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能够弄明白,在他看来,时间还很漫长,他们还有无数时光可以在一起挥霍,等他某日彻底了悟了情意,再告诉她也不晚,反正他们已是夫妻,总归都是在一处的。
因着近代祸祟不断,神族凋零,灵梦降临的比以往都早,大婚后七百年,计然神君有灵梦至,窈英公主搬回青帝宫,开始了彻底不能修行的慵懒千年孕期。
千年后,在一个万里无云,晨曦幽蓝的黎明,扶苍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