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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城。
全身素衣的墨洲跪在青石地板上,前方桌上摆放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牌位,而最新的一个上面赫然呈现着的是墨拓的名字。
墨家的第十六代子孙紫川城的上任城主墨拓。
香炉中袅袅烟雾挡住了墨洲温润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但那种浓烈的伤痛还是让人望之落泪。
墨洲双眼通红,却没有滴一点眼泪。身子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消瘦下去。自从墨拓为了救他而离世,他就一直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周身那种气氛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皇宫之中除了紫鸾台,所有人都神情紧张,生怕触怒处在深深伤痛之中的墨洲。
他们也想不到,武功卓越的墨拓会死在灭魂之林中。只有夜鸾心头暗恨,这墨拓死的太轻松了。
望着墨拓的牌位,墨洲是心痛难耐,不知是该恨自己还是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当日,在凌云宝殿之中,他不顾墨拓的阻拦随着花楹跃起祭台,没想到他的大哥,特别讨厌夜笙花楹的大哥会随在他的身后。
小镜之中,他面对的是布满凶兽的森林,那些凶兽常年不见血色,早已狂暴到了顶点,他日日厮杀,力竭之际本以为会默默的死去,死在野兽的口中。没想到,最后时刻他的大哥从天而降救了他。
他的大哥跌落的是荒漠之中,为了寻找他,他的大哥越过干涸的黄沙,杀尽黄沙之下的毒蝎,在他最为危机的时刻找到了他,救下了他的性命。
尽管过去了这么久,那一刻依然好似发生在昨日,满身是血,连昆吾剑都握不稳的他早已放弃了生的希望,他的大哥,虽然满身狼狈可却如英雄突然出现,斩杀了那攻向他的凶兽。
那之后,他们却一直无法走出森林,每日与那好似无穷无尽的凶兽厮杀。兄弟齐心,他们虽然很苦但是却不觉得辛苦。
直到那一日,面对强大数倍的凶兽,他们兄弟顽强抵抗,却终究不敌。他的大哥用生命为他赢得活的机会,自己却为了救他命丧凶兽之口,可他只能无能的看着,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无法找回。
明明只要再坚持一刻,再坚持一刻他们就都能活下去。
每当思及此,他都无比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再强大一点,若他足够强大,他的哥哥就不会死。
墨洲双目通红,一贯的风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深深的痛恨,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无力救花楹导致花楹中了诛颜,这一次,更是连累了他大哥的性命。
他恨不得一剑杀了自己,可墨拓最后的话语还响彻耳畔。
“墨洲,好好活着!”
这是墨拓留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就算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牵挂的还是墨洲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所希望的还是他的兄弟墨洲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重重的叩首,墨洲匍匐在冰凉的地上,周身泛着浓浓的伤痛。
大哥……
无论他如何的呼唤,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墨洲想起年幼之时,兄弟两人背着父母调皮捣蛋,可最后受罚的永远是墨拓。有好吃的,好玩的,墨拓总是先给墨洲,那时,在墨洲的眼中,墨拓就是最伟大的英雄。
是什么时候这一切变了味道呢?
墨洲轻轻的问自己,是从父母身亡之后,墨拓越来越冷酷残暴,对他越来越严格,他越来越不满自家大哥的行事风格。后来等到他长大,有了自己的理念,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吵架与争执。他不理解墨拓为何要将权力看的那般重要,为什么要做事那般的残暴,为什么孜孜不倦的想要获得更强的武力并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满肚子的不解可面对墨拓时,他的大哥只会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好。
都是为了他们好!大哥,我宁愿你好好的,只要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双手捂住面庞,眼睛酸涩,满是痛苦,胸口一块巨石压得墨洲喘不过气,可他却如何也哭不出来。
鹫羽深深的望着痛苦的匍匐在地上的墨洲,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当日,不知墨拓出于何等原因,并没有让他带着黑鹫卫随之前往灭魂之林,原本鹫羽还心有不甘,却没想到,进入灭魂之林的就只有几人活着出来了,其余的全都死在了那片人类禁地之中,尸骨无存。
想到如今的局势,鹫羽庆幸的同时热血澎湃,大陆风雨欲来,属于黑鹫卫的机会就要到来了。
他定要让黑鹫卫在他手中恢复往日的荣光。
压下眼底的野心,鹫羽轻声道:“二公子,玄冥城来人。”
玄冥城,夜笙,他让人来有何事?
墨洲一怔,再度深深的凝视了墨拓的牌位半响,低声道:“把人引入偏殿,本公子随后就到!”
半柱香后,墨洲在偏殿之中见到了一身是血的穆阳,看见墨洲的到来,穆阳上前拱手行礼,轻声道:“二公子,墨城主的事情在下也有听闻,二公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优雅的摆摆手,墨洲手臂虚扶,“穆阳你不必多礼,请坐!”
双方坐定,自有侍女上前将茶水倒好,退至一旁。
墨洲这才看向穆阳,眉头微蹙,温声道:“穆阳为何会如此狼狈?”怎么会浑身是血,难道穆阳来紫川途中还有人袭击不成。
穆阳定定的看了墨洲一眼,随即眼光扫扫两侧低垂着脑袋的侍女,语焉不详道:“二公子,这……”
墨洲当即会意,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所有侍女褪下,穆阳才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书信,尽管保护的妥当,信封上还是难免沾了血迹。
见此情形,墨洲心下一沉,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夜笙为何会如此谨慎,而又是什么人会暗中阻击穆阳。
“二公子请看,这是城主写给你的亲笔书信!”
穆阳将信好好的送到墨洲手中,才安心的舒了一口气,连日来不断的赶路,还要应付不知何时出现的杀手,穆阳这一段路程走的是分外艰辛。
墨洲慎重的接过信件,打来一看,眉头紧锁,攥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紧,一向温润的他身上都凝聚着恐怖愤怒的气息。
“岂有此理!”墨洲将手中的纸重重的拍在桌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沉浸在亲哥哥去世的这段时间之内,大陆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等到墨洲完全领会夜笙信中的意思,转头一看,穆阳早就陷入沉睡,就连刚刚那样大声的高喝都没有将他吵醒。
收好信纸,墨洲大步走出偏殿,对着一侧的侍女道:“好好将里面的贵客安置,不得有半点闪失。另外,派御医为贵客治伤。!”
“是,二公子!”
墨洲大步向着紫鸾台而去,原本墨洲并没有想着继承墨拓的城主之位,盖因他对权力之事没有半分兴趣,可如今,大陆将再起波折,若将城主之位拱手让人,他将用什么来守护他的亲人,他的爱人。
就算他再不喜,再不愿,有些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他不想再后悔一次!
对于如何继承城主之位,他还需要和夫人夜鸾好好商量一番。
等到穆阳带着墨洲的回信离开紫川之时,墨洲在夜鸾和鹫羽的帮助之下,以雷霆手段镇压反对势力,强势的登上紫川城城主之位。
紫川众人才发现,一贯温润的二公子竟然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与此同时,蓝魅退位,蓝灵儿成为蓝幽城新一任的城主。
大陆新一轮的血雨腥风正式拉开了序幕。
三月之后
银翼城响起了哀乐,挂起了白幡。
银翼城的老城主韩子舆去世了!
原本金碧辉煌的城主府中此刻满是苍凉,白色笼罩了整座城主府。
望着床上再无声息的老人,花楹脸上似怨似哀,周身泛着寒意。这半年来,若不是韩子舆暗中帮扶,她不可能如此之快的坐稳城主之位。
只是,不管韩子舆如何做,对她再好,她始终没有给过韩子舆好脸,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都是韩子舆欠她的。
可为什么,等到他带着遗憾离世,她的心会这样的难过。
喉间好似堵着巨石,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仿若一块巨石沉沉的压在胸口。
他到临死之前还希望能听到她亲口唤一声父亲。
那声父亲卡在喉间,无论她怎样都叫不出声,只能看着他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
花楹轻声道,一抹眼泪隐入面纱之中,伸手拂过韩子舆苍老的面容,合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平静。花楹隐去全部的情绪,看起来如同冰人一般。
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韩子舆一身华服被妥善的安置在千年楠木所制的棺材之中。
不断的有人前来祭拜,花楹冷冷的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伤心呢。
韩子舆这一生,有落魄时,有荣耀时,为了权势可以背叛爱人娶了别人,可又为了恕罪将手中权势全部让出,他这一生,过得到底有什么意义。死后,万事皆无,最终不过一杯黄土。
就算死,陪在他身侧的是满怀怨恨的女儿,而另外那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却连面都没有露过。
花楹真想问问韩子舆,他后悔过吗?
后悔为了权势放弃她们母子吗?
前来祭拜的人纷纷扰扰,热闹非常,可花楹完全没有看在眼里,淡淡的望着刻着繁杂祭文的千年楠木棺材,眼底幽深一片。
“郡主回来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疾呼,却是好久没有露面的怡宁。
一身狼狈,行色匆匆,双目通红,猛地扑倒灵前,失声痛哭。
“父亲,你怎么就走了?你为什么不等等女儿,为什么?父亲……”
短短半年时间,为什么要让她失去母亲又接连失去父亲?
怡宁在灵前痛哭半响,仇恨的目光猛然射向一侧的花楹,厉声喝道:“花楹,是不是你?你好毒的心思,为什么要害父亲,就算他对不起你,他也是你的亲身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楹身影猛动,下一秒,直直的立在怡宁身前,冰寒犀利的双目直直的射在怡宁脸上,不置一言,就那样冷冷的看着怡宁。怡宁眼底闪过一抹惧意,可又想到那暗中之人的说法,心下一定,梗着脖子斥责道:“花楹,你说呀,怎么,敢做不敢说吗?父亲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就算你不原谅他,你也不能做出
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话语中,竟是将韩子舆的死扣在了花楹的脑袋上。
嘲讽的扫过怡宁的面容,以前的怡宁弱不禁风,现在的怡宁虽然看着还是柔弱,可周身却泛着浓浓的阴寒之气,眼神比之前更加的恶毒。
这个时候回来,说这种话,怡宁心底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不用说,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
半年足够花楹坐稳银翼城的城主之位,怡宁从哪里来的勇气胆敢如此直面她呢?
失去了昭华公主的保护,怡宁郡主,嗤,郡主之名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说着好听,可有谁真正的将她的郡主之名放在眼里。
韩子舆能够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放在一旁,将城主之位传给花楹这个私生女,再加上先前昭华与韩子舆闹得沸沸扬扬的纷争,都说明韩子舆对昭华这个原配和怡宁这个女儿的不满。
怡宁,怎么有底气这个时候向她发难?
想到先前夜笙的信,花楹眼中划过了然,看着怡宁的眼神更加的不屑,不过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货!
“你回来做什么?”
听得花楹的问题,怡宁彻底的爆了,这里是她的家,她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现在过世的是她的父亲,她为什么不能回来。“花楹,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难道,我回我的家还需要你允许吗?父亲,你看,你刚死,就有人欺负到女儿头上了,父亲,你若是有灵,你就回来看看女儿,你怎么忍心女儿
被人如此欺负啊!”
怡宁说着,目光隐晦的扫过一旁祭拜的大臣们,你们看看,花楹到底是怎么样恶毒的人,这样的人真的能担得起城主之位吗?
自以为自己所言句句给花楹下套的怡宁根本没有看到周围大臣看着她的目光如同死人一般。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在花楹的城主之位稳当,他们可不会放弃花楹转投怡宁。
更何况,一年前,城主党和公主党的党派之争还历历在目。最后,以公主党的人全军覆没而告终,可以说,如今的银翼城是花楹的一言堂,根本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早在半年之前就不是了!”
等到怡宁抱怨完,花楹这才凉凉的开口。
怡宁一怔,目瞪口呆的望着花楹冷漠的脸,接不上话。
从韩子舆退位的那一刻起,城主府就与怡宁再无关系了!
她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是花楹从来没有承认过,韩子舆也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
她根本没有权利,也没有那个立场指责花楹。
想到此处,怡宁顿时脸涨的通红,眼中满是尴尬,她也是天之骄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母亲是花楹杀的,你不想复仇吗?
神秘人说的话再次在脑中响起,怡宁脸色一变,红色褪去,满脸铁青,她不能就这样放过杀了她娘亲,夺去她一切的人。
“花楹!你不要太过分,真的要逼我将你的事情全部抖出来吗?也让父亲看看,他全心全意对待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双眼溢满恨意,怡宁起身,满是威胁的与花楹对峙,语焉不详的话语更是激起周边人们的兴致。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吗?
面对怡宁话中有话的威胁,花楹浑然不惧,此时的怡宁在她眼中就是小丑,若不是因为对韩子舆的承诺,怡宁,哼,早已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哪里还有她说话的机会。
“你若是真的想送他最后一程,那你就闭上你的嘴,不然就给本城主滚!”
冷冷的丢下一句,花楹转身,不再理会怒气冲天的怡宁。
韩子舆,这就是你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这就是你拼尽一切想要护住的女儿?
呵呵……
韩子舆能那般痛快的将城主之位传给她,不遗余力的扶她上位,一方面是真的想要恕罪,补偿她,另一方面,何其不是想让她放过怡宁。
可他费尽心机保住的女儿,想的却是这银翼城城主之位,你的死,在她眼中不过是夺权的机会而已。
韩子舆,你这一生过得何其悲哀!
“花楹,你……”
怡宁指着花楹的后背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就被花楹满是杀意的眼神吓得退后一步,满腔的怨恨根本不敢吐出。
她会杀了她的,她知道,早在几年前,花楹就想要杀了她,怡宁一点都不怀疑,只要有机会,花楹定会杀了她的。
面对花楹满身的杀意,怡宁终于清醒了过来。
想到之前所做的一切,怡宁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花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如何能够不明白,若不是有着韩子舆搁在中间,花楹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她之前的行为,无异于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怡宁并不蠢,相反她很聪明,一经想通,她那里不知道先前那人是暗中挑拨她和花楹之间的关系,想要他们相争。
她娘亲死在灭魂之林,谁也不知是为何而死,进入灭魂之林上万人,活着出来的只有那么几个,谁也不知道灭魂之林之中发生了什么,那人又如何能够得知娘亲的死因呢!
若娘亲真的死在花楹手上,那父亲为何还会将城主之位传给花楹。这完全不合情理。
想清楚之后,怡宁沉默了,直到韩子舆出殡,风风光光的下葬,怡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对于怡宁的表现,花楹保持沉默,若怡宁不招惹她,她不会杀她,可若怡宁心怀不轨,她绝对不会手软。
“花楹,我走了!”
韩子舆下葬后的次日,怡宁主动前去寻找花楹,对着满身清冷的花楹,怡宁轻声道。
察觉到花楹诧异的目光,怡宁苦笑,看来她在花楹的心中形象确实不好。可她真的不知道,为何花楹对她有那么大的意见,只是因为她与她同为父亲的女儿吗?
“父亲和娘亲都走了,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里承载了她所有欢乐和苦痛的记忆,如今,这座城池属于花楹,她不再是这里的公主,她该离开了,去寻找她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在这座城池生活了。我走了,你保重!”怡宁淡笑着,身上的阴冷之气好似消散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晴朗了很多,看来昭华和韩子舆的死对于怡宁的触动很大。
花楹淡淡的微笑,面对她这个之前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异母姐姐,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也不知道怡宁此刻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可观怡宁的气色,她好似真的想通了。
“保重!”
最后,花楹只是轻轻的说了这两个字。
这一刻,她希望怡宁是真的想通了。她们一样,无父无母,如今,她们只有彼此为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并不想姐妹相残,最后剩下孤独一人存活在这污浊的人世间。
怡宁潇洒的摆摆手,在花楹的注视下迎着阳光而去,她没有告诉花楹其实暗中有人找过她与花楹为敌。虽然她不愿与花楹为敌,可之前的一切并不会就此抹去,就当是花楹成为城主需要的考验吧!
怡宁望着远方的阳光,嘴角上扬,心情猛然好了很多。
或许,这样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向着阳光出发!
看着怡宁的身影越来越小,花楹沉默的回首,转身回府。阳光下,这对异母姐妹渐行渐远,最后,各自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