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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心想,他应当是之前就在这里弹琴,又让人准备了东西叫她来作画。
孟远舟在席子上盘腿而坐,一手扯着站在他面前的孟修文,另一只手举起袖子为他擦去额头上迸溅到的雨水,神情举止间满是对幼子的爱怜。
“冷不冷?”孟远舟问他。
孟修文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孟远舟这才看向杜若,“坐吧。”
杜若点点头,在石桌后的凳子上坐下来,等着他下面的话。
孟远舟揽着孟修文越过她看向楼台的另一边,目及之处有一片种满了莲花的池塘。莲叶接着莲叶无穷碧,朵朵硕大的莲花矗立在水中犹如少女,又如同片片白玉红玉,烟雨迷雾中,袅袅娜娜,寻日淡雅之姿平添几分妖娆媚态。
“她以前总喜欢在那边玩水。”孟远舟开口道,深思变得有些悠远,“嫁了人了举止言行却还似少女一般,她喜爱莲花,我便叫人挖土造了池子,引水过来,在里面种满了莲花。这莲花年年开放,花开的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满心欢喜的那个人了。”
杜若顺着的他的视线扭头望去,估摸着那水塘有二三亩地,最边上还停靠着两只小船,船上放着桨,雨水哗啦啦的下着,天地间再无别的声音。
她收回目光,心中无奈,这父子俩真是让人心疼。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直沉浸其中走不出来只会伤心又伤身。
“你再作一幅她的画吧,上次说与你听的,你可还记得?”孟远舟又道。
他曾花重金找了不少画师来为亡妻画像,可惜他们没见过棠梨长什么样子,即便是他仔细描述,他们画出来的人像还是不能如他意。
杜若点头,提笔思索一会儿,便移到另一个凳子上,面对着那片荷塘画了起来。
“爹爹,你叫杜若画谁呀?”孟修文躺在他怀中疑惑的问。
“一个朋友。”孟远舟道。
“哪个朋友?我见过没有?”
“你没见过。”
“爷爷见过吗?”
“你爷爷见过她。”
“爷爷是不是又去看望娘亲了?”
“嗯。”
孟修文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忽然睁开眼睛,从孟远舟身上下来跑到杜若身边去,踮脚朝杜若的画上看。
孟远舟面色略有些凝重,起身上前,视线落在杜若笔下的那张画上,发现她画的是眼前看到的情形,不远处的荷塘,周围的亭台楼阁,也都在雨中,以及小船上多出来的那个伸手摘莲的白衣女子,只有那女子的灵动背影。
他心头一滞,哀思蔓延。
“孟爷,不知这样可行?”杜若问道,她就是讨个巧,不然她画不像他又会让她作出多次改动,实在耽误时间。
“很好,你画的很好。”他似乎很满意,看了片刻,又走到另一边坐下来。
孟修文嫌踮脚太累,便爬到旁边的石凳上,趴在桌子上盯着杜若的动作看,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谁知道一挪动身子,一只手摁在了杜若调和的颜料上,银红色锦衫上立刻溅了颜料,小手也脏乎乎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他立刻扭头偷看了孟远舟一眼,急忙从石凳上跳下来。
伫立在一旁的下人看到此情形连忙走过来掏出东西给他擦,“不妨事!不妨事!”下人道。
孟远舟脸色沉下来,望着孟修文也不出言责备,身上却散发出隐隐怒气。
杜若停下来看孟修文一眼,笑道:“你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画画颜料弄到身上也是常有的事儿。”
孟修文站在那儿任下人拉着他的衣袖和手翻来覆去的擦。
“将他带回房清洗一番吧!”孟远舟道。
那下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牵着他的手打着伞将孟修文带离了这里。
杜若心道,怪不得这孩子脾气不大,甚至没什么脾气,性子软软的,原来孟远舟对他这样严厉。按理说独子,母亲又早早去世,应当百般宠溺才是。
“方才听修文说你叫杜若?”孟远舟又开口问道。
杜若点点头。
“夫家姓什么?”
“姓宋。”
“听下人说你是东沟村来的?”
“嗯。”
“那宋居安你可认识?”
杜若心中无语,这宋居安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这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还总是在她面前提起他!
“他是我相公。”杜若只好实话实说。
孟远舟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不由得重新打量她两眼,将手放在琴弦上拨弄两下,心中感到奇怪。
那次饭毕,宋居安走后,他听县太爷乌大疆所言,这杜氏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迫使宋居安娶了她,品德全无,时常搅得邻里不安。乌大疆欣赏宋居安,便对他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十分惋惜。
然而眼前的妇人并不像乌大疆所说的那样,见她几次,她表现的也十分正常。
“孟爷怎么认识我家相公?”杜若问。
“有次我请乌大人喝酒吃饭,正巧当时宋先生在城中检举商人卖私盐,乌大人派人将贩卖私盐的商人抓获,便带了宋先生一同去赴宴。”
“原来如此。”杜若笑了笑,将笔放下来,站起身整体浏览一番,对他道:“孟爷,画好了。”
孟远舟起身走过来看一眼,愈发疑惑不解,这画哪里像是出自一个粗鄙无知的村妇之手?
“好,去吧!记得领赏银!”
杜若总觉得他知道她和宋居安的关系后,他的态度变得冷了不少,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等杜若走后,孟远舟转身对站在边上的下人道:“以后看好少爷,让修文离这个女人远一些。”
或许是她太会隐藏,有可能在处心积虑的接近修文。不管如何,这妇人名声败坏自有她败坏的道理,岂会人人冤枉她。
吩咐完,他又仔仔细细地看向那副画。
“是。”那下人垂手道。
杜若打着伞回到善工楼,管事的郑大娘不在,里面不少人一边做活一边说话,脸上带了笑意。
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阿莹和宝蝶连忙问她:“孟爷叫你去做什么了?”
“为孟爷画了一幅画。”杜若道。
“你会画画?画的什么?”
“画的绣庄里的景物,你们也知道有钱人吃饱穿暖,通常会找些风雅的事儿作乐。”
“看不出来你还有作画的手艺。”阿莹笑道。
“仅仅学了点皮毛。”杜若一笑道。
不过很快话题被引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去了。杜若坐在宝蝶的前头,先检查一遍,再把绣品递给她让她重新过一遍
“听说又要大赦天下了!”旁边的一个女工声音不大不小的道。
杜若与阿莹她们三人的注意力连忙被吸引了过去。
“我记得几年前大赦天下过一次,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只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记不清为什么了!”另一个女工激动的说道。
“我记得!那是五年前,当今皇上极宠爱的一个妃子生辰那天,皇上宣布大赦天下为那妃子庆生,两日后便是我的生辰。”
“那妃子一定长得极美,不过这次又是为的什么?”宝蝶插话道。
第一个说话的女工这时开口道:“我有亲人去京城办事,我也是听他讲的,他说上次大赦天下与这次都是为了同一个妃子,好像是什么柔妃!这妃子被诊出有了身孕,圣心大悦,便决定宽恕全天下的罪人!”
杜若心道,若消息属实的话,那这个妃子手段绝不一般,又或者是美的倾国倾城,常言道君心难测,深宫步步维艰,她竟然能让一国之君三番两次的为她大赦天下。
“人家一出生就荣华富贵在眼前,咱们这些穷苦女子这辈子就别奢望什么了,能找到个好郎君嫁了就烧了高香了!”
“是啊!”
几个女子纷纷感慨,羡慕不已,然而她们也知道那是她们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世界。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
正闲说着,大家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是郑大娘带着人走了进来。
“又胡说什么呢?小心被我抓到缝了你们的嘴!”郑大娘望着众人道,凌厉的目光在屋内来回扫,接着她朝杜若走了过去。
“往后庄里要忙起来了,你每月逢双的日子便来庄里做事吧!”郑大娘对杜若道。
杜若有些吃惊,“瞧你反应这么大!不想多赚些银子啊!”郑大娘又笑道。
“多谢!”杜若连忙起身对她行礼。
“不必了,往后多学着点!其她人可是什么都能做!”郑大娘说完,转身背着手四处瞧着走了。
杜若心里高兴极了,正为了银子发愁,没想到忽然有了转机。
雨下个不停,下午一直沥沥淅淅的。
杜若从绣庄回来的时候,宝蝶借给了她一把伞,她与阿莹共用一把伞走了。
坐马车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雨的缘故,今儿天黑的有些早。
她举着伞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泥水里,等回到家中,衣裳被淋湿了大半儿,下半身也全湿了,还有些冷。
院子里没人,堂屋的门是关着的,杜若将伞收起来,掀开帘子进了西屋。
“宋居安?”她轻轻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西屋里似乎也没人。
屋里头太暗,她适应了好半天,才摸到桌子那边,将油灯点燃了,拿毛巾擦了擦脸。
然而她忽然瞥到一个人披头散发的坐在书架前面的地上,背靠着书架,低着头,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多长时间了,看上去颓丧至极。
“宋居安?”杜若走上前,惊讶的喊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