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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裕琛家离开后,周礼诺和梁枫一直沉默并行,她走在前面,梁枫跟在后面,出了单元门后,周礼诺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意在等他提出接下来去哪儿的建议,结果梁枫也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她于是皱起眉,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周礼诺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她一直在等着梁枫开口说话,但是他没有,她于是自顾自生起闷气来,从来没有异性对她如此不闻不问,哪怕是同性也没有。
每一个接近她的人,或是存在于她身边活动的人,总是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或是喜欢或是厌恶,喜欢她的人殷勤谄媚,厌恶她的人恨不得对她铲草除根,周礼诺习惯了,她自岿然不动,而梁枫却不一样,他就像一棵树,看云起云落,受日照雨淋,不悲不喜,哪怕有一日被雷劈成两半也没有一丝情绪。
对于一棵树来说,虽然周礼诺比一般人要漂亮,但她也只是千百人之中又一个路过树的人。
周礼诺转念一想,既然梁枫没有提出要求,那就等于默认她的一切意愿,也不错,毕竟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并不想和谁去争执方向盘的归属权,比起主意太多的乘客,她更乐意副驾驶座上坐着一条顺从的大狗。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吧?”她回过身去看着他,却不是在提出疑问,而是做出总结,“那陪我去图书馆看书好了。”
梁枫点点头。
周礼诺继续往前走,“我不知道你学习怎么样,你是几班来的?”
“三班。”梁枫并不是故意闷不吭声,他只是没有什么话想说,倒是有问必答,“我跟何子萱是一个班。”
“想考什么学校?”周礼诺步伐轻盈,因为身后跟着的这个大高个男生没有制造任何让她不适的磁场,所以她说话有些漫不经心也不存在目的,“如果在你的弱项科目上有什么搞不懂的问题,你可以试试来问我,如果我懂,看我能不能教你。”
“谢谢你。”梁枫说,“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弱项。”
周礼诺一愣,心想这人是在呛我吗?转过脸去看他一眼,这个人,一脸的真诚。
梁枫一脸无辜地直视着周礼诺,但并没能直愣愣地看到第二十九秒,他就被她端正得过于刺眼的美貌给晃得恍了一下神,于是他别过了脸去,左右滚动了一下眼珠子,才继续转过脸来与她对视。
即使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但他也是一个十七岁的男生,会顺其自然地被美所吸引,周礼诺的外形在他所熟悉的同龄人之中,实在是过于完美了,像是太阳,不能直视太久,也像是一个泡泡,不能伸手碰触。
“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周礼诺提出了疑问,但又立即自己做出了解答,“当你什么也不说的时候,就是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嗯。”梁枫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不对吗?”
周礼诺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心口不一的,其他百分之九的人说话前必然三思,还剩下百分之一的人是哑巴——但她最终还是没说,虽然他比她要大一岁,但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她想,等他长大了以后,自然会学会斟酌着说话,或是彻底地沉默。
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比身边的孩子更早熟,她认为,人最不该的就是急着长大。
“你这样也很好。”周礼诺转身继续往前走,“你可能是全世界最表里如一的人。”
梁枫快走两步,跟在她身边,却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笑一笑说:“那你可能是香珠市最漂亮的人。”
“谢谢。”关于外貌的赞美收到太多,周礼诺早已学会坦然接受,她只是奇怪,“但是为什么是香珠市?真有心要夸我,用‘全世界’来做定语更好。”
梁枫诚实地回答:“因为我还没见过全世界的人。”
周礼诺听了,湿润透亮的眼珠子一转,轻轻地扫了一下他的脸,脸部肌肉像是被风吹散的云一般轻柔地荡开,很是自然地绽放了一个被逗出来的笑容,犹如被光所擦亮的海面。
“也许是全世界吧……”梁枫见了这样的笑颜,迟疑地补充道,“也许。”
周礼诺见到他明显动摇的反应,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虽然他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刻意地讨好她,但梁枫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春期男生,她很高兴自己能看穿他,不需要去担心这个人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不是要操控他,她只是需要百分百地把握自己所处环境之中每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以预防他们做出任何她不能应对的举动——其实她严重地缺乏安全感——但她尽量不让任何人察觉,她是那种上了公共汽车会靠过道落座,进了一家店会靠门边落座的人。
“你和柯鸩飞玩得最好对吗?”她对他的态度更放松了一些,开始更不假思索地聊一些漫无边际的琐碎话题,“好像从小到大,你都是和他一起同进同出的,像亲兄弟一样。”
“嗯,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梁枫面对她这一个“抛砖”的问题,便“引玉”般地掏心掏肺,很认真地回答起来,“虽然他不止我这一个朋友,但我就他那一个朋友,我也想多一些朋友,但交朋友要花钱,他们要喝可乐,要吃烧烤,我没有钱请客。”
“嗯……”周礼诺心不在焉地随声应和,她对梁枫的自我剖析并不关心,她只是在没话找话地模仿其他人的社交行为,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引导着他说更多的话来填补无声的空气,“花钱交来的朋友,都是假的,没有就没有。”
“你说得对,没有朋友也没什么,但要有钱。”“钱真是好东西,就算是假的,也可以买来朋友,还可以买球鞋,交学费,可以让我爸少辛苦一点儿。”
正要离开小区大门时,梁枫被一个姓李的阿姨叫住了,“哎!枫枫!”
李阿姨正抱着自己家的小狗站在楼下,她身边停着一辆小型货车,站着一个叉着腰正用衣服擦汗的中年男子。见到她向自己招手,梁枫用眼神询问周礼诺,得到她点头后,他小跑过去问李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梁枫再跑回来时,脱下了身上的球服,在树荫之下,往绿化带的石墩子上铺开,“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可能五分钟十分钟,我尽快。”
原来李阿姨正在搬家,她已经搬过一轮,还剩下一些琐碎杂物,今天来搬走时,因为搬家公司派来的人手不够,所以她便叫上正巧路过的梁枫上去搭把手。
周礼诺也乐得悠闲独处,她曲腿坐在梁枫的球服上,眯着眼睛,托着下巴,看着赤裸上身的梁枫从单元门进进出出,他一个人能轻松地将单人沙发椅抗在肩上下楼,左手还能拎一个小组合柜。
梁枫不是那种敦实厚重的体型,他很修长,肩宽腰窄,结实的肌肉像是经过严密计算般贴在粗大的骨架上,没有一丝多余。周礼诺可以清晰地见到,当他抬起放下实木家具时,布满汗珠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形成漂亮的拉升和缩放线条,而当他扭转身体,活动脖子时,动作缓慢而轻柔得像一头随时可以冲出去的黑豹。
女生和男生简直是两个物种,肌肉力量的差距太大了,周礼诺活动一下自己的左手,看着脆弱皮肤下细线一般的青色静脉,然后用力握一握拳,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她感觉不到掌心里有任何力量存在——虽然妈妈总是说,女人的美貌就是武器——但她觉得美貌更像是一种在所有人穿着迷彩服于战场中匍匐前进时,用来吸引火力的盾。
曾经周礼诺也幻想过如果自己生下来是个男孩子,她所面对的人生一定和现在很不一样,说不定要轻松许多,至少可以拥有光天化日赤裸上身的权利,还能单手抬起一张桌子。
“好了,走吧。”梁枫拿着五十块的纸钞走过来,很满足地向周礼诺展开来说,“我们的午饭钱到手了,我请客。”
“李阿姨给的吗?难怪。”周礼诺站起来,拾起球服抖了抖递给他。
“一分劳动一分收获,应该的。”梁枫边穿上运动大背心边说,“李阿姨的房子卖了,说是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价钱,以后不住这边了,搬到河西的新房子去。”
他们俩人在往小区外走时,手机一前一后震动起来,都收到了来自柯鸩飞的短信。
“柯鸩飞的短信上说……”梁枫掏出来一看,读道,“别忘了新的游戏规则,不遵守的人考不上大学。”
“无聊。”周礼诺继续往前走。
“那我们要做吗?”梁枫把手机收起来。
她明知故问:“做什么?”
虽然周礼诺是很显然不配合的态度,但是梁枫的脑构造并不能接收到她拐弯抹角的拒绝,所以他很实诚地回答道:“情侣做的事情啊。”
周礼诺没有停下脚步,“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情侣都做什么……”他继续有问必答,“我还没想过要谈恋爱。”
“我看你应该是什么也没想。”周礼诺继续阴阳怪气,嘲讽他的感觉很痛快,因为这个人并不能明听白别人话里的话,所以也伤害不了他,那么她也不需要有负罪感。
梁枫认真地反驳道:“有想,我想好好打球,打进NBA,挣很多钱,给爸爸买大房子和好车,让我们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走到一片被挖开了地砖的泥泞地前,周礼诺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一条整洁的路,梁枫看着她脚上的那双白鞋,和她纤细的脚踝,被眼前乌糟糟的地面给衬托得犹如两道白光,再看一看周边灰扑扑的灌木丛和远方正在轰鸣的施工工地,她就好像是迷了路的白鹤。
白鹤应该很轻吧?梁枫这么想着,伸手去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踩着人字拖鞋大步跨过了地上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