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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回来时,电梯门一打开,周礼诺的体内警报器便立刻炸响,她猛地抬手把易学佳拦在身后,警觉地往外瞄一眼,果然有个陌生男人在外头,他方头方脑,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西装,一手抱着一捧花,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站在走廊里探头探脑。
“怎么了?”易学佳越过周礼诺的肩膀往外看,“瞧你紧张得跟兔子似的。”
“有没见过的陌生人。”周礼诺悄声说,“很奇怪。”
“我看看。”易学佳全无所谓地走了出去,“可能是邻居呢。”
对方听见声响,转过脸来,见到易学佳时很憨厚地一笑,“你好,请问你住这里吗?”
易学佳眯起眼来,觉得这张脸很是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因为这是一张会出现在任何地点的脸——超市里、酒席间、开业剪彩的店门口,以及报纸或是电视上也经常会有这个人坐在某个会议中听报告的感觉——这个大脸盘子叔叔生着那种过目就忘的老实人长相。
但是不少干坏事儿的人也生着这样的脸,所以易学佳横在周礼诺身前,警惕地打量着他问,
“我是住这儿啊。你哪位?”
“邻居啊!你好你好。”陌生人抢上两步,向易学佳伸出手,“你认识何子萱吗?我是她老公,我叫薛禀国。”
“啊!”易学佳惊呼一声,想起了何子萱挂在床头的结婚照,确实和眼前这张脸给对应上了,同时她也感受到周礼诺在身后倒吸一口气,因为她没见过薛禀国,此刻真真切切地见到何子萱嫁的是一个老男人,她也微微吃了一惊。
“你知道我老婆住哪间房吗?她告诉过我,但是我房子太多,忘记号了。”薛禀国抖了抖手里的花,“我想给她个惊喜。”
易学佳抬手指向一扇门,薛禀国道过谢,调皮地用手指比在嘴边,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郑姨,她正要说话,薛禀国又赶紧摆摆手,叫她配合一下,于是郑姨转过身朝屋里喊:“萱萱,你猜猜是谁来找你了?”
从屋里传来何子萱的嚷嚷声,“谁啊?佳佳啊?来蹭饭的么?”边说着,她走出来的脚步声响起,当她出现在门口时,众人清楚地看见原本正在啃苹果的她,张着嘴呆住了。
“宝贝儿!惊喜不惊喜!”薛禀国张开双手冲上去,一把搂住何子萱,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当他要亲她小嘴时,何子萱赶忙抬手拦住,惊慌地问:“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在内蒙古,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
“这不是舍不得放你一人过年吗?”粗嗓门的薛禀国发出震天响的大笑,同时用他被日照晒得黝黑发红的脸蹭着何子萱的头发说,“老公再忙,也不能叫我亲爱的独守空闺。”
何子萱见到大门没关,易学佳和周礼诺正直愣愣地看着这边,突然涨红了脸,不断挥手示意郑姨赶紧关门,同时责备薛禀国,“当着外人的面,你羞不羞啊?”
他们的门关上之后,周礼诺松了一口气说:“看来她是不会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易学佳回味这个薛禀国故作俏皮的一举一动,一副很想亲近“年轻人”的样子,不自觉笑起来,“看起来是个好人。”
周礼诺挑起一边眉毛说,“你看谁都是好人。”
“柯老师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年了。”易学佳进了自家门后,掏出手机,“我得给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明天就是除夕,梁枫下午开车过来准备年夜饭的食材,易学佳见到他和周礼诺之间气氛有些怪怪的,联想起昨晚上周礼诺提到他向她求婚的事情,易学佳担心这俩人之间产生了间隙。
“就这些?”梁枫站在冰箱门前往里看,犹豫地说,“好像不够……明天有几个人在这里吃饭?”
易学佳便趁机接话,“我跟你去超市补点儿货吧!”说完,问询地看一眼周礼诺。
周礼诺正眉头紧锁地坐在桌前用电脑做项目统筹表,没注意到易学佳的话。
“走吧。”梁枫拿起外套,径直走向门口。
易学佳又冲周礼诺大声道,“那我们出去一下!”
她完全身陷工作之中了,也没抬头看一眼,于是易学佳便跟着梁枫出去了。
坐上副驾驶座,易学佳边系上安全带边问梁枫:“你们没有吵架吧?”
“我们从来不吵架。”梁枫发动汽车,皱着眉说,“因为她永远都是对的。”
“你这话说得够怨妇的啊。”易学佳撇撇嘴,“她只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知道。”梁枫点头道,“她有时候讲道理到了没道理的地步。”
易学佳好奇地问:“你举例说说。”
梁枫边回忆边说:“有一回,我联系不上她人,就上她家敲门,敲了半天才开,我差一点报警,原来她是发烧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猜她怎么说?”
“为什么要告诉你?”易学佳模仿周礼诺的语气。
梁枫气鼓鼓地点点头,“我说我可以照顾你。”
易学佳干笑着问:“她应该没说‘不需要’吧?这就有点儿冷酷了。”
“她倒是同意我照顾她了。”梁枫闷闷地说,“但是……”
那天虽然周礼诺生病了,但梁枫却很高兴,因为她少有如此虚弱不堪需要被他照顾的样子,他给她煮了粥,帮她换了衣服,用干毛巾擦了浑身是汗的身体,她就像一只乖顺的奶猫,全程软绵绵地趴在他的手掌上,“血气方刚”的梁枫花了许多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趁势“欺”人,但是这样的周礼诺真的太可爱了——
只是这个可爱没有持续太久,她就惹毛了他——
周礼诺坐在床上,手里抓着梁枫给她制作的冰袋,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红着眼虚弱地对他说:“如果我得了大病,要花很多钱,又治不好的那种……”
梁枫笑了,原来生病的周礼诺也会像一个寻常的小女生般没有安全感,他伸手爱怜地摸一摸她的头发,安慰她,“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那我会自己离开你的。”周礼诺继续说,“消失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梁枫震惊,“我可以照顾你。”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周礼诺说,“如果我又穷又病,又老又丑,留在你身边只会一天天地惹你嫌弃,我觉得没有必要,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耽误。”
“我不会觉得你是麻烦。”梁枫争辩,“结婚誓词里不是说过,无论贫穷疾病,都要相濡以沫吗?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周礼诺摇摇头,“话一套套的,人都会说,事情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假设。”
“所以如果我病了,你也希望我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给你添麻烦?”梁枫反问。
周礼诺非常认真地思索之后说:“我会尽我所能。”她看着他,“帮你帮到我帮不了的那一刻,我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但我说过什么话,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你病了,我会用所有的钱给你治疗,钱不重要,可以再挣回来,但如果你得的是不治之症,我倾家荡产之后,我不会为了你去负债,因为那不理智,但我会一直照顾你,陪你走到生命最后那一分钟。”
虽然她话说得挺有道理,但由于过分有道理而不近人情,叫梁枫无名火起,他怒目圆睁地问:“你的照顾我,是出于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责任?”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周礼诺一本正经地说,“爱伴随着责任,不负责任的爱谈不上爱。”
梁枫被周礼诺绕晕了,他还想继续与她辩论,但是周礼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剩下他对着她的睡脸生闷气。
易学佳听完却是大笑的反应,她说:“这不是挺好吗?难道你喜欢那种‘爱情至上’的恋爱脑女孩儿?周礼诺这种理智派,要等你年纪大了以后才知道她多珍贵,会把你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我现在还年轻,并不需要井井有条。”梁枫在超市的停车场里踩下刹车,转过头来看着易学佳说,“我现在只是需要她爱我就行。”
易学佳一时哑然,半晌后说,“她是爱你的。”
梁枫打开车门,“我不觉得。”
易学佳也下了车,两个人朝超市走去,她继续说,“我觉得她是爱你的,但或许你太爱她了,你爱她的分数有一百五十分,她只有一百分,浓度不一样,你就觉得她不爱你。”
“我很爱她吗?有一百五十分吗?”梁枫望着电梯口,自言自语,“我没仔细想过,我好像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走向她,所以我全部的爱就理所当然地给了她,好像都不够,周礼诺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的爱根本不够填满她,但我除了给她,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他们走进电梯里,按下通往楼上的超市按钮,嗡鸣声从幽深的电梯井中传来。
梁枫苦笑,“她像是一个很深的深渊,我觉得自己吊着一根绳子,慢慢往里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摸到底,也可能在那过程中我的绳子断了,然后我摔死了。”
“别这么悲观,你可是她第一个男人。”易学佳拍一拍梁枫的后背,“诺诺对于怎么去爱一个人,还需要学习呢。”
电梯门一开,易学佳顿时悲观了,外头人山人海,挤得密不透风,在寒冬里,人群涌动的热潮扑面而来,她揉揉脖子说:“怎么都赶着这时候抢年货?”
不等她走出去,梁枫按下关闭按钮,然后按下顶层,那也是一家超市,但是价格是平民超市的五倍有多,这门再一开,眼前的人少了一半。
“有钱真好,享受的空间都比一般人多一半。”易学佳边调侃边走出去,同时接到了柯鸩飞的电话,“喂?柯老师,有何贵干?”
柯鸩飞在那一头兴奋地说:“老易,你在哪儿呢?明天我可以见到诺诺吧?这不废话么?你瞧我这嘴多的。”
“我跟梁枫在一起为明天买菜呢。”易学佳笑嘻嘻地说,“梁枫,周礼诺的男朋友,你还记得吧?”
柯鸩飞也笑哈哈地说:“我知道啊,哎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做小三儿的那种人吗?我就是个站在婚礼上,对着前任遥遥祝福的人好不好?我老实人。”说罢,他提及了打电话过来的关键原因,“明天我哥也要跟我一起来,你多准备一双筷子。”末了,还暧昧地叫一声,“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