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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散播出消息的当晚,特校的宿舍区就发生了两件小事。事情虽小,关联起来,就引发了大事。
头一件事,是下午六七点钟时候,余南和罗一英发现宿舍院内进了贼。这两天她们手头上的事务多得不可开交,又对秦立公限定不准出校的原因各自心中有数,索性埋头于工作中,连晚餐也没心思吃,眼见天色渐暗,又下起小雨,凉意顿生,就一前一后往宿舍添衣。刚走到小院门口,余南瞧见有人缩头缩脑窜出,她厉声喝住:“什么人,干什么的?”
那人眼见避不过,只得耷拉着脑袋迎上来,赔笑道:“老师,我……我是兵团的人,找茅厕来的?”
余南见此人二十岁上下年纪,长得瘪脸塌鼻,黄色军服和露出脚趾的草鞋沾满灰渍泥垢,军帽更戴得歪歪扭扭,实在碍眼,说:“跑这么远找茅厕?不对吧,别是小偷,进来摸东西的!呵,往日成天嚷进贼进贼,今天真进贼了!”
那士兵目光躲闪,“没,没有……”眼见路侧林深草密,猫起身子就往里头钻。脑袋刚伸了过去,被随后赶到的罗一英一把拎出,紧凑着一招利落的单手擒拿,让他双膝跪地,怪叫喊疼。
罗一英没有余南的讲究,不管士兵邋遢肮脏,双手齐下,很快就由其怀中搜出两串珍珠项链,一只碧光润泽的翡翠手镯。尤其让罗一英生气的是,其中一串珍珠项链是她的,并且是她死去的未婚夫所送。罗一英这些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苦,难得逮到个合适的泄愤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暴打。余南开初还凑热闹,踢了几脚,后来见罗一英越打越怒,情绪完全不受控制,倒反拉住她,将偷窃士兵一并送到带队团长处发落。
当时,大批的士兵仍在帮忙搬砖堆石,罗一英将此人往带队团长跟前一扔,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过,还很不客气地将补充兵团奚落一通,恰如她一贯直来直去的脾性,话说得忒难听,毫不顾及官兵颜面。这些官兵来源本就三教九流,虽以普通人家的男丁为主,也不乏街面上的混混,市井中的痞子,当然,还有像二岔子三大炮之类的招安土匪。对于他们来说,偷窃实在不算什么穷凶极恶,既然已被逮抓,打了打了,罚也会罚,揭过就算了,特校的人竟然不依不饶,打了娃娃的屁股还想捶老子的脸,就是欺负人!
二岔子头一个不服气,捋起袖子冲在最前面,跟罗一英理论吵闹。双方言语如同利刃,伤人伤已,且兵团人多势众,一骂起来,自然捎带上“占便宜”的污言秽语,等到秦立公和温宁得到余南的报讯,赶到时,雨越下越大,嘴上争辩不过的罗一英掏出枪,准备动手了。
秦立公好一阵安抚,总算镇住场面,加之二岔子瞧见温宁赶到,也自觉收敛,于冲突即发之际稳住了形势。不过,私下里,补充兵团官兵对特校多有不满,难免滋生诸多嫌隙,再干起活来,难免有所懈怠。
其后,秦立公曾与乐弈商议过此事。乐弈勘察盗窃现场后,认为这桩看似普遍的入室盗窃案件,颇含蹊跷。亏得小偷行窃时正下小雨,他的草鞋沾了泥,一路留下了脚印行迹。从行迹分析,小偷先由管理层女职工小院窜入秦立公夫妇居住的小院,进入卧室,拿了陈玉颜日常所用搁在化妆盒内的珠链和手镯;接着重返管理层女职工小院,顺沿温宁、朱蒋夫妇,何曼云、罗一英、余南的房间转一圈,最后返回最靠近小院大门的罗一英房间,取走了她压在枕下的珠链。反常之处有两项,其一,虽然院内发生过温宁被栽赃之事,但大家仍然没有房间上锁的习惯,因此每间房都可以进入,无论这名小偷系惯犯抑或初犯,应当都没有机会踩点,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为求最大利益化,应该从最近的房间,即温宁的房间开始行窃,为何会在所有房间的房门或窗户处都驻足,却过门不入?其二,两间房翻动的痕迹都极小,没有撬陈玉颜用于保管贵重首饰的首饰盒,也没有费力在罗一英的房间里翻找存钱的小木盒,窃取的全是容易搜寻的物品。乍看简直让人感觉,此次偷窃行动蜻蜓点水,简直是心不在焉!
根据这两点,乐弈大胆猜想:这名兵团士兵闯入职工宿舍小院,根本不为偷窃,而是来找人!身为士兵,此人不能在特校乱走,视野有限,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所以干脆往宿舍区寻觅。为验证这一判断,他往食堂找了一名机灵些的师傅问询,这名师傅果然有印象,说晚餐时候,这被抓的小偷就曾经鬼鬼祟祟地钻进食堂里,他当时还以为是蹭饭的。
乐弈的判断让秦立公大喜,说:“小温的主意果然不错,立竿见影啊,盯住那名士兵,一定会有所发现!”又问乐弈盘查堂本胜平过敏源一事如何,乐弈回答,已有新的发现,正在紧盯。
破除“珍珑计划”总算有了新的进展,不过,秦立公高兴不到两个小时,又开始头疼。
这是由小偷行窃引发的后遗症。
陈玉颜心爱的首饰失而复得,虽说首饰盒没有被撬,室内其它物品也没有翻动的痕迹,可她本就闲不住,更爱多思多想。在秦立公与乐弈研究工作的时候,她在小院里坐立难安,总感觉还有可能丢了东西,干脆重新对居所的各类物品进行全面清查,清完了衣裳被褥和首饰,又去整理秦立公的小书房。
其实秦立公的小书房,她素来极少进去,进去后也顶多扫地抹尘,物件是半点也不敢动的。这晚,她同样地先抹书架上的尘,再拿鸡毛掸子掸小台灯灯罩上的灰,只是神思恍惚中鸡毛掸子没拿稳,弹到书桌上,带了一页纸笺飘落地板。
拾起这页纸笺,与往常一样,她可以视而不观,视而不见。偏偏,这页纸笺上仅有两行字,秦立公常习的赵孟頫楷书,笔法圆熟,字字圆润肥美,让人不得不爱,直接就钻进她的眼睛里。
钻进她眼睛的两行字,令她顿时脸色颓白,心头发颤,唇角抽搐。
这其实是陆游的一句诗。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墨迹尚新,想来就是这两天书写的。
陈玉颜读过书,这两句话包含的深意,不用过多联想,她就懂得了。她很快想到丈夫秦立公坚持出钱为陆鸿影购置棺木,再想到下午罗一英悄悄告诉她,秦立公把何曼云放出来了!还想到丈夫与何曼云的种种暧昧——当她听说何曼云被关押起来的时候,是窃喜过的。
丈夫的心里,藏着万千女人,惟独没有作为妻子的她!
陈玉颜终于怒了。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十点多,秦立公回到小院,立时揪着这两件事跟他发牢骚,进而吵闹。秦立公一脸冤枉无辜地解释,与陆鸿影是同事情义,何曼云则另有别情。至于什么别情,他对下属都不肯透露,更不能随意告诉夫人,于是陈玉颜转震怒为暴怒,愈加不依不饶,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夫,吵闹的声调让隔壁管理层女职工小院的听得一清二楚。何曼云的房门始终紧闭熄灯,只当没听见,温宁、余南等人却赔着受苦,被闹得简直没法入睡。
到了转钟时候,却听秦立公小院的大门“轰”的一声巨响,实在无法忍受之下,惟有一躲了之,他索性离开住所,往办公室去了。于是,陈玉顔呜咽着过院来敲温宁的门。吓得温宁捂住被子装睡,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她可没有本事平息这对夫妇的私事。
陈玉颜徘徊半晌,想来想去,大概找不到更合适倾诉苦恼的对象,到底还是悻悻地回去了。
直至三更以后,温宁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次日天不亮就醒来,全身酸痛。正在洗漱时,听见对面有人敲门“咚咚”重击。打开门一看,却是秦立公的勤务员小张在敲罗一英的房门。
现在还没有到出早操的时辰,罗一英打着呵欠开门,说:“一早一晚地闹,吵死人,还要不要人活!”
小张赔着笑,说:“罗队长,校长有工作安排。”
“什么工作?”一听工作,罗一英的呵欠止了,精神来了。
小张凑近,压低声音,不过如此清晨,万籁俱寂,虽然他的声音很小,温宁还是能听得清楚明白。
“嫂子闹脾气,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校长说,麻烦你辛苦一下,把她送到三十里地外的当归坪,那里会有人接应。”
罗一英立即懒淡几分,“就这种事,还得我去?我的教学任务,挺重的……”
“校长说,就三十里地外,当天去当天回,不耽搁事儿。”小张狡黠地朝罗一英眨眨眼,“还不是你多嘴生出这桩事?谁生出的事,谁负责摆平。呵呵,这是校长的原话,你,你可别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