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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无法凭空猜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正因此,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云始终无法散开。
李非鱼机械地翻着案卷,在岗时间,对爆破物的熟悉程度,接触炸药的机会,爆炸当天的不在场证明……一切细节都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然而到了此时,这些却又都不再重要了。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过分的安静,顾行接起来,笔尖在纸上记录了几个关键词,最后扔下一句简短的“知道了”,便再度沉默下来。
李非鱼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顾”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觉得不该开口,奈何庄恬已憋不住问出了声:“顾队,怎么了,有新的线索?”
顾行没有回答。
正在这个时候,陆离推门进来,他神色凝重:“祁江是祁海的亲弟弟,和刘强、王鹏章也是高中校友,只比他们低一届,他的林湾旅舍申请工商注册的时间是八月中旬,审批结束是八月末,九月初就开始了旅社装修,历时近一个月。”
也就是说,在炸药失窃期间,祁江全程都在距离工地很近的林湾旅舍。
“现在已经知道失窃的这些日期刘强都在岗工作或值班,”李非鱼咬住指甲,慢慢地说,“现在问题就是,他认不认识、有是否去找过刘强?”
陆离望向顾行,又立刻把目光错开了:“顾队?”
顾行:“去查。重点是九月二十七日。”
不用他再解释,庄恬已经自觉地跟着陆离出去给他补课了。
临时给特侦组腾出来的办公室很大,却破旧得十分一言难尽,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突兀地塞了一张办公桌和几把不成套的椅子,也不知是从哪拼凑出来的。人多的时候还好,但眼下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甚至连呼吸声音大一点都会带起来回音,李非鱼就忍不住又不自在起来,心里乱七八糟的,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
雪上加霜的是,她正在徒劳无功地做着心理建设,顾行却偏偏走了过来,站定在她面前不足半步的地方,那种冷冽中微含辛辣的气息鲜明得要命,极具侵略性地搅乱了她的思绪,李非鱼全身都绷紧了,强迫自己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如常的轻佻表情,却没成功,看起来活像是抽筋。
顾行的声音很低,大约是因为陆离和庄恬就在一门之隔的走廊里,而那扇破门又实在不怎么隔音,他耳语般说道:“顾春华承认了。”
“啊,是么?”方才看到那个“顾”字的时候,李非鱼就猜到了大概,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恍然大悟”地附和。
顾行“嗯”了声,比起应答更像是疑问,似乎在疑惑李非鱼难得一见的迟钝,但他没有多加纠结,很快就继续说道:“是同谋。动机确认了,报复。”
原本颇具磁性的声音被刻意放轻,随着呼吸一起若有似无地擦过耳朵,李非鱼站得更僵了,只觉左耳像是快要烧起来,后面的词句几乎无法在脑中连成完整的意思。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失常,紧绷着嗓子问:“三姑……呃,你三姑呢?”
大约是声音挑的有些高,顾行无奈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无关。她猜到顾春华有问题。”
所以紧张起来,想要替她遮掩,这才会忍不住一再试探、表现可疑。
李非鱼听完了这不痛不痒的结尾,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你呢?”
顾行:“嗯?”
李非鱼别开脸:“她们怎么说也是你的亲戚,现在卷进这样的事里,你有什么感觉?”
顾行不假思索道:“与我无关。”
果然如此。
他眼中那种毫无温度的冷漠让李非鱼心里缩了一下,不愿再问,她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转开话题:“那这爆炸案就算结了?剩下的就是之前的盗窃案和追踪王鹏章……”
“不。”
“什么?”李非鱼愕然。
顾行的神色却比以往更加严峻,冲门外唤道:“庄恬!”
“啊……来了来了!”话音刚落,旧木门就被推开了条缝隙,庄恬钻进半个脑袋来,满脸都是偷听八卦被抓住的惊悚,也不知道送走陆离之后在门后藏了多久。
顾行道:“炸药用量?”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咒语,庄恬立刻郑重下来:“根据案发现场状况和炸药成分初步判断,所用炸药量应该在两公斤上下!”
她说完,朝李非鱼挤挤眼睛:“姐姐原来可是拆过炸弹的哟!”
李非鱼想起来,四年前特侦组成立之前,庄恬曾是名特警,现在看来,或许不仅是普通特警那么简单。“排爆手”三个字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但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她继续琢磨下去,顾行沉声道:“刘强只偷了一斤。”
所以剩下的一公斤多炸药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才安放在墓穴里?
李非鱼倏地出了一头冷汗,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正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再次响起。
最老式的响铃声,是顾行的电话,刚按下外放,陆离的声音就急切地传来:“顾队!林湾旅舍发生爆炸,现在伤亡不明!”
他咳嗽几声,喘息着补充:“但里面好像有人!”
手机信号依旧不好,杂音中,另一端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混合着现场嘈杂而混乱的古怪声响,像是一曲变了调的丧歌。
李非鱼立刻意识到,那种特殊的嘈杂是火焰在风中燃烧的声音。
她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堵住了,早上出门时,祁江夫妻俩殷勤的笑脸依稀还在眼前,但只不过几个小时之差就……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庄恬却侧耳听着听筒中传来的纷杂不休,她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问:“老陆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陆离:“旅舍外面,我在院子里,屋子里面火势越来越大,大门被烧得变形卡住了,我进不去!刚才一楼的玻璃炸了,里面地上好像趴着个人,我看不清是不是还活着!”
他一边说着,火焰的猎猎燃烧声愈发清晰,还伴着踢踹门板的声响,似乎他正在想方设法进去救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庄恬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声叫道:“陆离,离开那!现在就离开,别管屋子里了!来不及了!快跑!”
电话对面像是静止了一瞬,紧接着,跑动的声音响起,陆离急促地问:“怎么了?我出了院子,现在……”
“轰”的一声!
庄恬急了:“陆离!老陆?!”
对面无人回答,只剩下更加汹涌的燃烧声。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顾行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半步,李非鱼愕然发现他的手似乎有些发抖。
好一会,陆离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间杂着咳嗽:“没事,咳咳,就是太呛……咳,又炸了!”
刹车声接着他的话尾传来,消防车终于穿过了狭窄的小路,停在了院门外,陆离匆匆解释了几句,然后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继续说:“连着炸了两回,我觉得有点不对,你们尽快过来一趟吧!”
不用他嘱咐,几人已经出了门。
但刚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急匆匆找来的周劲松,他一副为难之态,一手神经质地揪着头发,像是快要把自己抓出个斑秃来,见人出来,连忙说:“哎,那个苦主找过来了!”
“苦主?”庄恬正要拨开他,闻言愣了下。
周劲松:“就是那个被炸了老娘坟地的,又哭又闹,就是不肯老老实实把尸……呃,把骨头带回去重新下葬,非得要个说法!这事你说我能给他什么说法嘛!”
这其实并不关特侦组什么事,顾行便无动于衷地绕过了他。
可还没走上几步,就听他跟上来继续抱怨:“那个,我师父不在,我和小张实在是拦不住他,我俩刚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他就是不干,还说什么这么一炸,他老娘连个全尸都没有,收集来的那些碎骨头连是不是他娘的都不知道……”
“什么?”顾行突然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盯住了他。
周劲松一呆:“没,没啥啊,那人就是心里难受……”
顾行:“你们去现场。”
周劲松:“啥?”
李非鱼却反应了过来:“那你呢?”
顾行:“殡仪馆。”
宝金县里没有专门的法医鉴定中心,停尸和解剖之类的事情大多是在县殡仪馆里进行,从坟地爆炸现场收集到的人类碎骨也暂时存放在那里,只不过案情太过简单直接,这一证物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仔细关注过。
顾行顺路带上了县里唯一的法医,两人驱车前往殡仪馆的同时,李非鱼和庄恬也赶到了林湾旅舍。
院墙还算完好,但里面的草木都已不复原状,原本粉刷得洁白的二层小楼更是快烧成了一堆乌漆麻黑的废墟,火势虽已得到了控制,但浓烟仍在从每个窗口滚滚涌出,像是几条灰黑的巨蛇,时不时就能听到噼啪的断裂声从各处响起,到处都弥漫着湿漉漉的硝烟般的味道。
李非鱼跳下车,在人群边缘找到了像是刚逃难回来的陆离,扔给他一包湿巾,急忙追问:“人呢?老板夫妻俩,平时应该都在店里!”
陆离没说话,只向李非鱼递了个眼神。
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贴着另一边院墙的地上放着两只深色的裹尸袋,里面隐约透出人体的起伏,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是一高一矮两具尸体。
好半天,陆离咬了咬牙,低声说:“我总觉得,如果我当时没有犹豫的话,也许能救到她。”
他看着的是更娇小一些的那具尸体,从一楼客厅里发现的,已经烧得像是块干瘪的烤肉,焦黑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生前的甜美模样了。
陆离手里攥着湿巾,却没有试图擦拭脸上的灰烟,只是狠狠地捋了一把头发,像是要接着这个动作发泄什么似的。
这是李非鱼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比起平日里的文质彬彬更加真实,却让人心里发沉。
庄恬显然也有同样的念头,干巴巴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瞎想了,你进去也没用,顶多是再搭上一条命,何况,还不知道起火的时候那俩人是不是还活着呢……”
说完,不等陆离回话,她就收回手向火场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