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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公寓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大半个月没洗的衣服和吃了一半的外卖全随手搁在电脑桌上,一根筷子落到了地面,裹满了糖醋汁的尖端爬上几只蚂蚁,细小的黑色身体沾上了糖浆,在昏黄的灯光里晶晶发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着电脑屏幕的男人眼珠倏地动了动。
那张胡子拉碴的削瘦脸庞一眼看不出真正的年纪,他像是生了锈,人站起来了,头却依旧低垂着,好半天,他轻轻地抬起右脚,朝着那几只忙碌的蚂蚁踩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碾碎了它们脆弱的身体。
他蹒跚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伸手推开了门,门里门外仿佛分属两个世界,大片的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倾泻下来,洁白的房间整个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中,像是个远离俗世的神龛。
“五个,”沙哑的嗓音从男人的喉咙深处缓慢地溢出来,如同发自于残旧的风箱,“还差五个……”
七宗罪——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淫欲。
夕阳下,身着职业套装的干练女记者对着镜头高谈阔论:“……我们刚刚随机采访了几名普通市民,其中大部分都表示最近甚嚣尘上的‘七宗罪杀手’的传言让人非常不安!众所周知,两名死者分别是热衷慈善的年轻企业家和与世无争的自由职业者,这让我们不禁想问,为什么这样品行良好的市民会成为凶手残害的对象?他到底是根据什么来选择的被害人,下一个目标又是谁,或者这只是来自于邪教狂热分子的示威,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是不是接下来所有市民都处于同等的危险之中?对于市民心中的恐慌不安,担负着维护社会安定职责的警方又有什么看法呢?”
“啪”一声,电视屏幕暗了下去,与画面一起被消除掉的,还有女记者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充满暗示和导向性的话语。
但关掉电视的用处并不大,因为正在直播的节目背景就是省厅新建的大楼,那位咄咄逼人的女记者和许多她的同行一起,正在七嘴八舌地向刚刚出门的陆从安追问,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把话筒塞进他嘴里,隔着上百米的距离,几乎都能感觉到陆从安冷厉眉眼间的阴沉和愤怒。
特侦组的小楼旧而破,被爬墙虎的枯枝败叶遮挡了七七八八,乍一看像座废弃建筑,所以才暂时得以在媒体的轰炸中幸存下来,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从外围记者时不时回头的动作来看,这个幸存的期限也不会太久了。
庄恬坐在窗台上,透过窗缝揪外边的叶子,边把一片片干脆的枯叶在手里揉碎,边压低声音骂了句脏话:“我x他大爷,究竟是谁第一个开始胡说八道的!什么见了鬼的七宗罪!这帮媒体是吃饱了撑的唯恐天下不乱吗?!”
除了余成言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没人说话。
比起还能在表面上保持漠然的顾行,陆离显得更加尴尬而无奈——毕竟正在被媒体轮番围攻的是他如假包换的亲爹。
正如女记者在直播中所说的一样,到目前为止一共发生了两起离奇的命案。
第一起案子的发生地正是特侦组刚刚离开的宝金县,因为受害者是全省知名的新生代企业家,而且死状甚为凄惨,所以刚一出事就占用了大量警力——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一群老弱病残来组建炸药失窃案的专案组。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仅仅觉得那位叫做高钧的企业家十分倒霉,他本住在省会龙江市,这次跑到偏僻的宝金县只是为了参加一场自己出资建设的小学校的校庆活动,在此之前,他也曾来过几次,却没想到这次为期不过短短三天的行程竟让他遭遇了杀身之祸。
尸体是在县城边缘的路边被发现的,全身被深深浅浅地捅了上百刀,从脑袋到躯干,从前胸到后背,哪怕是四肢末端的手脚和男人独有的某个部位都没能幸免于难,可怜他仪表堂堂了半辈子,临到头来却被利刃绞成了一团烂肉,若不是凭借身上那件写着“7”字的破烂T恤,连跟着他四五年的秘书都分辨不出来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此之前,小小的宝金县城哪里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命案,整个县刑警队加上从龙江来的同行们一起,全都忙成了团团转的陀螺。
然而,若只是这么单独一场没有其他后续的血案,就算再怎么血腥可怖,恐怕大概用不了太久也就会和其他的人命官司一样被归结为运气差,然后轻飘飘地终结在街头巷尾的唏嘘感慨之中了。真正让这起案件变得诡异起来的,还是在此十天之后的另一起杀人案。
那便是媒体大肆渲染的第二起命案了。
这一回的死者名叫张岱业,是个名副其实的“待业”宅男,十几年如一日地没有稳定工作,全靠为某个网站写些心灵鸡汤套路的专栏文章勉强糊口,好在没什么亲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的尸体也是在路边被发现的,但与前一名死者高钧不同,第二次抛尸的街边并不偏僻,反而是龙江市最有名也最混乱的一条酒吧街深处。街尾向一侧拐出了一条细细的尾巴,里面没什么店面,狭窄的空地里只安放着好几个一人来高的大号垃圾箱,据说是当年市政府为了推行垃圾分类准备的,但几年过去收效寥寥,依旧是什么东西都胡乱往里扔,腐臭的味道能飘出二十米,平时过去的人并不多。
那一天,灯红酒绿的迷离随着周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去,彻夜狂欢的男男女女终于从鳞次栉比的娱乐场所里离开,有人被冷风一激,酒劲上了头,推开同伴的搀扶踉跄走到了街尾的死胡同,松开裤带就要对着垃圾箱小解。
“清空存货”的感觉舒坦得让他眯眼叹了口气,但就在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的一瞬间,他迷离的目光就毫无遮挡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布满了血丝的,死人的眼睛。
“啊——”
青年无意识地尖叫出声,醺醺然的酒意在一瞬间就全化成了满身冷汗,他跌跌撞撞连退几步,提着裤子扭头就跑,却发现等在巷子口的同伴看他的眼神也是惊恐万状,一低头才瞧见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然沾了一大片黏糊糊的血肉。
他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嗯,大概就是这样!”
庄恬绘声绘色地讲完,从窗台跳下来,自怀中文件袋里翻出报案人的照片,那是个脸色煞白的年轻人,摊软在警局的椅子上,浅色的围巾上像是挂了浆,后面还有几张单独拍的围巾特写,羊绒质地吸水性不错,几乎被血染透了,上面还沾着些零星的碎皮。
就算在场几人都见过了许多凶案现场,面对这个案子,仍然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与十天之前宝金县路边发现的尸体一样,这名死者的死状也极尽凄惨之能事,法医证明,死者应该曾被长期控制囚禁,在此期间更是遭遇了持续的折磨,但那些让他不成人形的刺伤和割伤都是在他死前短时间内造成的,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几乎连一块好肉都找不到了,活像是经受了一场凌迟。
摊在桌上的照片是在现场拍摄的,不成人形的尸体被裹在大块塑料布里面,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夹杂着皮肉碎屑从黑色塑料的边缘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淌得到处都是。
庄恬指着深色的垃圾箱说道:“仔细看照片能发现,这里有一片擦拭过的痕迹,应该就是围巾不小心蹭到的地方。”
顾行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深究这种细节,而余成言则凉飕飕地补充:“因为杀人手段血腥猎奇,加上抛尸现场人来人往,在警方赶到前就有人将尸体的照片发到了网上,所以舆论反响非常强烈。当天就有媒体将此案与之前宝金县那场同样特别残忍的杀人案联系到了一起,认为是同一人作案,在咱们回来之前就闹得人心惶惶。”
他说到这里,声音短暂地做了停顿,讥讽地撇了撇嘴,不知道是在不屑公众太容易被煽动,还是在嘲弄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的高层们。
陆离眼角抽动了下,偏过头推了下眼镜,假装没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深意。
清脆的敲桌声适时响起,是顾行惯用来提醒众人集中精神的方式。
余成言嗤了声,继续道:“酒吧街的抛尸地旁边,墙上有一幅涂鸦,很新,也很潦草,画的是个十字架,横竖交叉的地方写着英文单词SEVEN。已经问过了附近酒吧工作人员,说是前一天晚上还没见过这幅涂鸦,哼,这么一来,媒体哪能放过,当即打了鸡血,危言耸听地猜测这和天主教七宗罪的说法有关,恰好宝金那边也被媒体钻了空子,得知死者身穿的衣服上面印有‘7’这个数字,立刻就一拍脑门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那什么七宗罪就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
特侦组的几个人都十分无奈,这玩意听起来也太牵强附会了!
就连最不爱说人是非的顾行也忍不住评价了两个字:“儿戏!”
可那又能怎么办——这个靠流量和关注度取胜的时代里,又有谁不想搞个大新闻呢?
李非鱼的脑震荡还在恢复期,集中注意力要比过去费劲些,此时刚刚看完分到她手中的那部分案情说明,她放下手里的那几页纸:“确实,那些图案和数字更像是凑巧,不过两案并案的依据还是很充足的。”
她蹙眉把目光从那些血腥的照片上移开:“除了作案手法极端残忍以外,法医给出的尸检结果中都提到了,造成尸体上主要伤口的凶器是规格相同的锐器,像是常见的家用锯齿切肉刀,并且两起案件的凶手应该都是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