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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日落时分,天幕厚重的云层终于被风吹得渐渐有了散开的迹象,夕阳暖黄色的光从云层的裂缝间透出来,天光乍泄,半边天仿佛都要被柔和而蛮横的光烧着了。
这场暴雨,总算是就要迎来雨过天晴的时候。
晚高峰,东林市昌榕分局的几乎全部的警车都鸣笛呼啸而出,在红蓝灯光交错中,天网一般撒开向全市各处,急促的警笛响成一片,仿佛成了这场缉凶战争最后的一个冲锋号。
与此同时,距离丰源东第小区两条街道的旧楼群,挂着“爱华妇幼保健站”牌子的私人诊所。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拿着钥匙打开诊所陈旧的大门,在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慢慢将门推开……
阵阵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女人顿时松开紧紧握住门把的手,走进这个太阳落山后却没有开灯的小诊所。
昏暗的室内,一切都影影绰绰,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像是无头的幽灵紧紧地贴着墙壁站在那里,一扇落地窗没有关,风从外面灌进来,围在一张病床四周,洗到泛白的老旧蓝布帘也随之被吹起,黑暗中像是一面来自地狱的巨大招灵幡。
女人的五官全都隐在模模糊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是她的身材并不太好,微微有些发胖,走路的时候,夏季薄料的衣服隐隐被夹在了腰间的赘肉里,随着她左右晃动,反复的重复着夹住、松开、再被夹住的动作……
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落地窗边。
窗外是个用木质栅栏围成的小院子,后院杂草丛生,角落里堆放了一些饱经风吹日晒的儿童木马秋千等玩具,从靠左边的跷跷板底座也能看出来,在变成暗地里赚黑心钱的小诊所之前,它曾经是一所带给孩子们天真欢笑的幼儿园。
仿佛想起了什么,女人扶着窗框的手慢慢的攥紧——她攥得那样用力,以至于手臂上的条条青筋暴起,每一条似乎都酝酿了无法宣泄的、数不清的怨恨。
忽然,她猛地转身,脚步极快地往回走,平底鞋落在地上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借着越来越昏暗的天光,她回到那张诊疗床上,猛地一把拉开蓝色的布帘,神经质一般开始在无人的诊所里快速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最终她打开那间被紧紧关闭的洗手间木质的门,大概五六平的狭小空间收拾得异常干净,已经开裂的蹲便内外竟然连一丝水锈都没有。各种药剂和未开封的全新医疗器械堆满了里面的一面墙,女人走进去,四处翻弄,最终拉开洗手池旁边柜子的最下层抽屉,在里面,有两把打磨异常锋利的分割刀和剔骨刀,一把斧头,和一打已经被拆开的黑色塑料袋。
女人定定地看着抽屉里的器物,半晌,她依旧暴着青筋的右手慢慢抓起那把斧头,站起身来。
她注意到了洗手台上方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眼睛下透着乌青、憔悴而又颓败的脸。可是她看得见镜子里,自己眼底的光。
那是已经忍耐压抑到极限,疯狂叫嚣着想要发泄、想要毁灭的憎恶和仇恨。
死寂中,她倏地一下把斧子重重放在洗手池里面,斧子锋利的锐刃磕在老式陶瓷上,随即哐当一声,重物坠落的声响在安静得可怕的诊所内显得格外的大,可是女人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转头死死地盯着外面墙上那件白大褂,一步、又一步地迈着僵硬的步子,把那褂子拿下来,又带着它回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
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作缓慢地将白大褂套在身上。
与此同时,女人忘了关上的大门口,几个隐在黑暗中的鬼影迅速蹿进来,而女人始终失魂落魄得仿佛全部心思都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
越来越弱的光线中,镜子里的女人涂着艳红色口红的嘴唇不断的微微颤抖,那如同筛糠似的频率透露出某种兴奋和恐惧,仿佛唇间的每一次颤抖,都是一个恶毒的词语,诅咒着镜子里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良久之后,那如同被血色吐沫的嘴唇终于重新沉寂下来,可是随之女人却重新握住了洗手池里的斧头,下一秒,哐当一声!——
玻璃哗啦啦的碎裂声同时响起,镜子里女人的脸顿时皲裂成千万片。举着斧头的女人红唇轻启,对着镜子里斑驳皲裂的一张脸,一字一句带着强烈的恨意说:“……你去死吧。”
“——你又打算让谁去死?”
空旷的诊所里突兀响起低沉而尖锐的男声,女人大概打死也想不到,本以为空无一人的诊所内,她的一句诅咒竟然会得到回应。
仿佛是见了鬼,她“嗷”地大叫一声,猛地循声回头,手里锋利的斧头下意识朝着声源方向猛地砍去!——
这一下要是砍实了,如果对方是个活人,一条胳膊都得被砍下来。昏暗中黑影闪身的同时抬手,快而稳地一把死死抓住女人挥过来的手腕,下一瞬,只停细微的开关声音响起,霎时间老旧的诊所里亮起惨白的光——
没有鬼,此刻抓着女人手腕,正用力把斧子从其手里夺下来的,是任非。
在他身后,是数名双手持枪严阵以待的便衣刑警。
女人的目光越过任非径直看见对准她的黑洞洞枪口,霎时间疯了一般的嘶吼挣扎,她的爆发力很大,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任非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差点控制不住她。
从女人手中抢夺下来的斧头落在地上,差点砍了她自己的脚,任非下意识把人往后推,狭窄的卫生间过道因此被让出来了一条缝隙,谭辉趁机从外面钻进来,一手把女人试图去抓任非脸的手拉到身后,二话不说地跟任非将她的双臂扭到身后,用手铐牢牢铐住。
女人被按住挣扎不得,她霍然抬头,亮的吓人的惨白灯光下,那双还未褪去仇恨的眸子,此刻激动而绝望地闪着鱼死网破一般的光,“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她嗓音已然嘶哑,声音太大太尖锐,以至于尾音都带着破碎的颤抖,她的脸上是几乎不属于女性的凶狠,激得谭辉狠劲儿上来,从怀里掏出工作证举到女人面前,直到快要把证件摁在女人脸上的时候才停下,他扫了一眼被拉开抽屉里的两把刀具和地上的斧子,面容冷峻,瞠目欲裂,“有什么话,跟我们到局子里说去吧!”
………………
…………
警车载着连环杀人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从老旧的居民楼之间穿行而过,上车之前女人还在不停地嘶吼质问着“你们凭什么抓我”。
远远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被甩在后面,任非坐在第三辆车里,在他前面,谭辉亲自押着他们从“爱华妇幼保健站”带出来的女人坐在第二辆车里,透过夜幕下的黑色车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小诊所的卫生间里,女人慌乱之中凶狠砍过来的一幕却让任非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凶手女,黑诊所医生,年龄35岁左右,身高在163公分左右,体重在65公斤左右,中等身材,微胖,爆发力强,诊所位于丰源东第小区附近——
梁炎东对于凶犯的侧写在这个女人身上一一得到印证,所以……这就是凶手了吗?那个在手术台上连续杀了四名孕妇,并挥刀碎尸的“死亡医生”?
任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的屏幕亮着,前一天梁炎东在上面打的“卷宗、地图”四个字还在那里,他没有删。他清楚地记得跟梁炎东接触的每一个细节,那些细节此时此刻再回想起来,却让他觉得可怕。
——一个在监狱里被困了三年的人,竟然只靠着卷宗和地图,就将整个案件的脉络完整地捋出来。以至于当他从监狱出来,站在分局会议室移动白板前对同事们做侦查报告的时候,也是逻辑清楚、条理分明。
报告的内容包括凶手身份、作案动机、第三名死者实际被抛尸地点、死者遇害原因及死者的性染色体异常之谜。他回忆着梁炎东本子上写字的顺序,把所有看似零散的、无用的信息完整串联起来,他尽量用严谨的措词,详实可查的内容,将梁炎东的推断通过他的嘴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当所有人的注意力终于被他吸引的时候,仿佛连最初站在台前的紧张感都消失了,那种仿佛自己一手掌控了整个案情、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在他身上,随着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而露出各种各样表情的感觉,逐渐将他怦怦狂跳的心脏虏获,勾着他沉醉其中,并本能地开始十分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这感觉奇异而危险,但像吸毒,任非停不下来。
那是一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从未见过的自己,与以往已经深入人心的激动鲁莽无法无天大相径庭,那时的他,严谨而自信,他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样子,仿佛在自己的身上看见了梁炎东的影子。
就是这样一个被折断了双翼,禁锢在四四方方囚笼里三年之久的男人,仅仅通过两次交谈,就能影响他——乃至影响整个案情至此!
简直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任非无声地倒抽了口气。他手里长时间无人操作的手机屏幕黑了下去,街灯闪烁着一溜烟儿地向后飞快倒退,忽明忽暗的警车里,石昊文在开车的间隙不由得看了任非一眼,觉得以往出警回来总跟打鸡血一样兴奋的小子,今天沉默得有点一反常态。
“诶,任非,我问你”他不禁开口,试图打破沉默的同时,连带着把憋了半天的疑问都一股脑地倒了出去,“刚才开会,你那些判断都是怎么得出来的?从昨天起除了睡觉我差不多都跟你绑一块儿了吧?我记得今天早上你从孙敏店里离开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压抑郁卒呢。怎么晚上回来忽然就百发百中大侦探附体了?”
“……”任非下意识地张张嘴,话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不是能藏住话的人,但现在还不能把梁炎东说出来。
否则的话,如果最开始他说侦查报告的时候,先坦白了这些都是市监狱里关着的那个奸杀幼女犯的推断,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不是全员出动的追凶,而是针对他一人的处罚决定。
可是石昊文这人,一个问题说出来了,你不给他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任非有点头疼,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还来不及琢磨托辞跟大家解释。
好在石昊文的催出中,车里放着的手台忽然响了。然而任非却无法开口感谢对方替他解围,因为手台里传来谭辉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又拼命按捺着隐忍不发的声音,压抑地咆哮着说的是——
“特么的见了鬼了,这女的说她怀孕了!”
!!!
怀孕了?
他们抓了个孕妇?!
怎么可能!?
目前为止一切的一切都符合梁炎东的推断,在四个抛尸地直线交叉范围附近找到无照经营的黑诊所,在里面找到外形特征完全符合描述的女医生,现场找到与尸块切口相吻合的分割刀、剔骨刀、斧头各一把,黑色塑料袋若干,在场所有人都目击了她拿着斧头敲碎镜子凶狠攻击刑警的那一幕,所有的证据都侧面印证了她就是凶手!
可是……凶手竟然怀孕了?
梁炎东写的那些里面提到过,凶手一定是有过意外流产的经历并且因此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才会专门挑怀男孩的孕妇下手,但是如果凶手是个孕妇的话……那这所有的推断就都不成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抓错人了?还是梁炎东的推理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