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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禄尸检的第三天,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儿的狱警曹万年,倒是真给任非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说昨晚下班之前,二院法医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死者体内没有药物残留,已经可以肯定,确是自杀无疑。
任非听着钱禄这个名字就想到那天石昊文给他发的照片儿,当即心里发堵,在电话里嗯嗯啊啊应了几句,挂了电话,对着眼前刚从食堂打回来的菠萝古老肉,胃里翻滚,咽不下去了……
对钱禄这号人,他现在已经倒进了胃口,既然法医都已经认定确系自杀,几天前他心里再感觉古怪,此刻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崇尚科学,破除密信,坚决拥护唯物主义,同一切封建迷信做斗争!……心里喊着口号,任非站起来,把刚打回的一盒子菜倒了。
“真特么倒胃口……个丧尽天良的人渣。”
任非拧开水龙头把饭盒里最后一点肉汤都涮干净,满心不爽的嘟囔让上完厕所过来洗手的李晓野听见,嘴炮男立刻起了八卦心,“哟?这话骂的,是谁赞了你便宜还没对你负责啊?来来,小任,跟哥说说,哥给你评理去。”
“走开。”任非把面前拦路的一座山扒拉开,经过的时候狠狠往山间儿……也就是李晓野的脸上瞪了一眼,“你才的小人,你全小区都是小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从水房出去了,留下李晓野手指上滴答着水珠,愣了愣,在任非后面扯着嗓子叫嚣,“擦,我小区人都你情敌还是怎么着,还我全小区都小人!……”
“你小区有你一个能给我辟邪就够了,情敌什么的,不稀罕。”任非头也不回,无比高冷的摆摆手,话落的时候,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他们对队里,李晓野嘴炮是出了名儿的,人贱,语速快,斗嘴的战斗经验也足,从他嘴里跑出去的火车围起来能绕地球三圈,刑侦队里无人能与争锋。而任非呢,即使他骨子里没有纨绔子弟的那些恶习,但是这些年来所处的环境养成了牙尖嘴利的特质,争强好胜,不肯吃亏。两个人凑一起,嘴仗的炮声一打响,没人拉架,那俩能把人从天边儿挤兑到海底都不算完。
但是跟拿斗嘴消遣的李晓野不同,任非其实不愿意这样,他就是官二代生活里多多少少从小养成的争强好胜,不肯吃亏。所以他前脚进了办公室干脆回身把门带上,身后的李晓野说没说什么他搁这儿再听不见了,这才舒坦地放下饭盒,拿起手机看了眼有没有漏接来电。
电话铃是没响,但是肚子的响声让他自己都觉得震耳朵……
偏偏被钱禄杀了那个女人的照片还在任非脑子里打转,他饿的要死又吃不下去,手闲不住的轻轻拨弄之前从杨璐哪里拿回来的那盆福来玉,这一摸不要紧,抬手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指腹摸了一手略带点粘腻感觉的白色物质,再弯腰往生石花上仔细一瞅——得,就朝向阴面的那一边,好好的多肉,表皮上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一层的白,跟他受伤的如出一辙。
刚拿回来还好好的花,没到一周,这就长毛儿了?
任非有点崩溃,这要是他平时自己路边随手买的,倒是也不觉得心疼,可是一想起这花是花店女神送的,任非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想了想,把花盆拿起来抱在怀里,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反正是午休时间,他也不想吃饭了,正好赶这个空儿让杨璐给他瞅瞅,看看是什么毛病,还能不能治的活。
相隔一条街,也没必要开车,任非顶着中午头的大太阳,迎着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目光,抱着盆长毛儿的多肉往外走,到了“路口花艺”的时候,老板杨璐正枕着角落里临窗的那张桌子浅眠。
一屋子娇艳欲滴的花,红白黄绿,女人一身麻衣布裙安枕其中,嘴角轻抿,柳眉微微蹙起,白的透明的皮肤,映衬出静雅素淡,出尘的好似七月临水的荷花,美好的不可方物。
大咧咧的任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轻脚步,他像是害怕打搅女人的美梦,却忍不住蹑手蹑脚地靠近她,想要更加仔细地看看他,满屋子的花香驱散了他脑子里对那桩强奸案挥之不去的阴影,任非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似乎跟着花香,也找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安逸。
那是他很少会有的感觉。
等他走进,他注意到杨璐手边有本厚厚的精装圣经,书被合上了,而女人手里还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轻轻握着笔,笔下,是一张她用来写贺卡的素色便签,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英文:
For love is strong as death。
任非的英语一直是软肋,当年大学四级都不知道是怎么蒙混过关的,如今毕业半年多,更是早就把单词语法还给了学校。看着这一串花体英文,他勉强能翻译个字面意思:因为爱情像死亡一样坚强……
这是给客人写的,还是她自己有感而发?
任非轻轻把手里的花盆放在一旁,他这辈子从没有对哪个异形产生过像此刻一样强烈的好奇心,他忽然生出想了解这个谜一样女人的想法,想知道她的过往,想听闻她的故事,想走近她的生活……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拿起那本被合上的圣经,翻开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紧接着,一眼看到了上面那段被用铅笔滑下来的繁体字——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他还未及细看,细微的响动打断他,任非仓促低头,正迎上从午睡中醒来的女人懵懂而潮湿的眼睛,她脸色一红,有点不自在地从桌子上起来,下意识地捋了捋松松束在胸前的长发,腼腆地笑起来地笑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看见这幅样子。”
“啊,没什么,我推门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你没听见,看你睡的挺沉,我就……”我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多看你几眼……任非磕磕绊绊的解释到最后一句消了音,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儿,暗骂一声“傻逼”,自己挖坑自己跳!
杨璐等了等,见他没有下文,看了眼他手里的圣经,眼底流出清浅的笑意。于是任非就想触电一样,尴尬地把书放下,下意识地又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就……有点好奇。”
前面后面,都用这一句,做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
杨璐也不介意,她的目光顺着被放回到桌上的书又落在自己写的字上,语气里带着些许仿佛期待的好奇,“你也对圣经感兴趣吗?”
杨璐说的不是宗教,她只单指这一本著作。
任非听得懂,但是他不会答。搓搓鼻子,硬着头皮,他跟复读机似的下意识附和,“还……还好吧,就好奇,好奇。”
男人牙尖嘴利的技能面对女人的时候全部失效,而当任非朝着杨璐说好奇的时候,他忽然发觉,他真正感兴趣的,不是这本书,而是眼前这个,看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