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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想, 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 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 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 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 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 他也不解释,“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 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 “小洛, 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 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纪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这些事。想来想去发现,他人微力薄,着实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够达成老夫人所愿,让老夫人能够真正展颜。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认得这种墨,磨的时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点点地加。
她磨出的墨浓郁醇黑,带着特有的香味,让沈慎瞥来一眼,继续慢慢写完整张纸。
沈慎能高中榜眼,学问自然不差,可他对这些文章其实兴趣不大。跟了留侯开始习武后,他才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有好些字的墨迹都显得过于浓了。旁人写字是修身养性,是做学问,他倒像用笔杀人,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写完后,他将纸提起来一看,对着几个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眯了眼,随手揉成团丢弃。
“什么事,说。”他早发现了阿宓几度欲张开的口。
“大人,我想见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颔首,“明日就让人把她接来。”
翠姨在京城待的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栈,她倒是试过偷偷溜去乔府寻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拦住了。
阿宓神色明显雀跃起来,小脸一片轻快,仿佛应了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沈慎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有吗?阿宓的眼神明显在这样问,沈慎难得耐心地“嗯”了声。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欢看外面,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马车上,她也会经常固执地盯着车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需要向我禀报。”
“好。”阿宓几乎瞬间道出这个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过神脸有点儿泛红,半晌抬首眼儿弯弯道,“谢谢大人。”
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神,沈慎发现,她是真的好说话。
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阿宓被辣得迷糊的脑袋一发晕,昏昏倒下,被沈慎接了满怀。
沈慎:……
沈家三代单传,曾经也是天子重臣,在沈慎祖父那一代开始没落。沈慎曾祖父曾入内阁,受天子宠爱,那是沈家权势最大的时候,宗亲世家莫不与之交好。只可惜曾祖父寿命不长,才四十出头就得了恶疾去世,随后天子更迭,也开始了对沈家的打压。
世家建成需百年以上,高门倾覆只在眨眼之间。沈慎祖父当时刚及冠不久,兀然遭此重击几乎精神不振,家族容光犹在眼前,才到自己手上就连连黯淡,如果这样他死了都无言见先祖。
所以从沈慎祖父开始,沈家子嗣被赋予的任务就是振兴沈家,光耀门楣。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