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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用么?”
陆沅君和司机一起凑了过来, 陪着李副官端详刚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枪械。
李副官看着手里的东西, 传闻中陆司令用黄金盘炕头已经是好几年前,毕竟陆司令下葬就已经有两年半之久了。
可他挖出来的军械上, 并没有多少的锈迹, 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新。
“或许是因为密封的比较好, 像是墓葬里头, 千百年前的棺材挖出来,尸骨还有不曾完全腐烂的。”
李副官放下手中的枪,在铁箱中翻起了剩下的。
似要应证他的猜想一般, 铁箱中的枪械几乎都能用,拆开来好好养一养,跟新的一样样。
“能用。”
李副官跟枪械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对从陆沅君房间石砖下头挖出来的这些德国造爱不释手。
虽然陆司令埋的不是黄金,但这一箱德国造,能顶半箱也说不定。
“可这也太少了。”
李副官揣了一把在腰间, 从地上站起身来,很是为难的看向陆沅君。
“太太,这一箱顶多够三十几个人用, 恐怕只能能护住这处宅子。”
想来陆司令把东西埋在卧房也是这个意思, 护家宅用的。太太或许不晓得,南春坊的小公馆里头,也有这么一口放着军械的箱子。
当然和陆司令这种老式给闺女放嫁妆的不同, 少帅用的是一个从东洋买回来的保险箱。除了封西云以外, 别人就是找到了, 也打不开的。
“后山里的驻军就有数千,太太,这一箱军火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副官若有所思,抿着唇等待太太或许可以说出陆司令在后山埋藏黄金的地方。卧房里不够塞牙缝的,后山里埋着的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提起后山陆沅君就来气,彩门的那几个人不论怎么都不愿意说出方位来,陆沅君逼的紧了,便干脆趁乱逃的不见踪影。
“后山的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还没找到确切的方位。”
陆沅君扯了把椅子坐下,摆摆手怼司机和李副官道。
“先把土再填回去,不然明天丫头们进来说不清楚。”
李副官耸耸肩,提起了刚放下不久的铁锹。太太不晓得也正常,因着太太是司令死了以后才回来的嘛。
陆沅君闺房半夜挖的坑被重新回填,司机把李副官送回了后山的山坳里。
各大报纸仿佛换了主编一样,对封西云赞不绝口,全然忘记了前不久的诋毁和谩骂。不管是打开收音机,还是报童从墙外扔进院子里来的报纸上,此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封西云惨败的新闻。
今日小胜,明日大胜,封西云所在的前线一路走的太过顺利。陆沅君在地图上标下了报纸上提过的地名,距离把东洋人打回濠州湾已经没有多远了。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看,东洋人没有在三个月占领华夏,封西云倒是要在三个月内把他们赶回瀛洲了。
“不对劲。”
陆沅君盯着地图上封西云行进的路线和方向,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太不对劲了。
封西云以前可是拼了命,才勉强拖拽住了东洋军队行进的步伐,东湖关小捷以后就立刻如有神助?
“姑爷打胜仗您还不高兴啊?”
丫头进屋来给陆沅君送饭,瞧见陆沅君愁眉紧锁,不由得问了一句。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桌上还摆着早上报童送来的报纸,姑爷的照片就印在入眼的第一页。
报纸上的封西云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兴奋,反而像是两口子说好了一样,都是眉头紧锁成川子,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嘴角也下垂着。
前线的封西云也晓得了不对劲,一边向前追击,一边在攻下的城池里留了守军,还安顿了他手下的各部时刻警惕着,不给瀛洲人可趁之机。
他只能咬着牙,追在东洋人的后头寸步不离。
运城的百姓倒是和此刻给陆沅君送饭的丫头一样,被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好消息蒙蔽了双眼,连主城的房子,都没有那么着急出手了。
李勋来的伤好了,天天带着市政楼的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希望大家能收拾细软,先去山里头住一阵子。
凡被他敲开门的,都以为李市长疯了,这个天儿去山里头,不怕蚊子咬啊?
封西云所在的前线捷报频传,而运城这边,反而局势日益紧张起来,苟团长三天两头的带着他的兵在交界处闹事。
今天抢一个村子,明天砸一个县城的,坏透了。
李副官实在看不下去,跟陆沅君打了声招呼,带了几个团就出发了。临走的时候说去收拾姓苟的,给他点颜色瞧瞧。
虽然有些蹊跷,但少帅能答应东洋人,李副官收拾一个苟团长还不是轻轻松松,小菜一碟的事么?
报纸上也对封西云下部去教训苟团长的消息赞不绝口,记者们一个个急躁的,恨不得卷起袖子亲自上场。
苟团长的番号只有一个团,李副官带了好几个团去。
苟团长泥腿子出身,这些年光顾着抽大烟娶姨太太,在军事上也没有什么建树,并非那种小时候就能做全村孩子小霸王,让所有人服服帖帖,天生就会打仗的人。
李副官呢,是讲武堂出身,国外的军事理论没有学过,孙子兵法滚瓜烂熟。
按理说,不管从人数上来看,还是武器装备上,抑或是结合以往的战绩,李副官这一方都是赢定了的。
可世事难料,随着封西云深入腹地捷报频传,李副官这边竟然输了。
两方交接的地方,百姓纷纷的朝着安全的地方逃难,逃出来的人都说苟团长大发神威,把封西云部下都给咬的死死的。
运城周围剩下的守军将领要去支援,被前线的封西云通电喝止,陆沅君也难得接到了封西云的电话,让她近来当心一些。
李副官被苟团长的人缠住,运城的百姓们倒是没有像陆沅君一样的急躁,她们天天等着封西云把瀛洲人打回老家,凯旋而归再收拾那个姓苟的团长。
可这一天半夜时分,后山里的军队倾巢而出,上了大卡车,从山坳坳里开进了主城。
陆宅的大门在半夜里被敲响,看门的小伙子哈欠连天的出来开门,被大门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个半死。
还以为是东洋人打过来了,险些尿了裤子,不过在陆宅门前电灯灯笼映照下,看清了门外士兵穿的衣裳,是姑爷手底下的人,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军爷,这大半夜的是有急事?”
陆宅里小姐和姑爷亲手解决了刘家的团长,枪声尤在耳边盘旋,看门的后生也比较警觉。
“劳烦引见太太。”
为首的推开了来开门的衣衫不整的后生,丝毫没有劳烦和让他引荐的意思,自己就走了进去。
带了一队兵径直走到了陆沅君屋外,手握拳头砸了又砸。
陆沅君从睡梦中惊醒,掀开床榻的帘子往外一瞥,就瞧见屋内被外头的火光照亮。心里咯噔一声,陆沅君的右眼跳个不停。
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陆沅君打开门,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从后山的山坳里出来的士兵。
“太太,我送您去南春坊。”
为首的人几乎不给陆沅君拒绝的时间,一手揽住了陆沅君的肩头,以强硬的姿态将她推到了几个人身边。
负责保护陆沅君安全的司机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上半身来不及穿衣裳,就从自己的屋子里冲了出来。
“咋,少帅不在你们要造反啦?”
司机身上有功夫,撞进队伍里把陆沅君抢了回来,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胡说!”
带人闯进陆宅的军官上前一步,大声的反驳。
“那你这是干什么?我要和少帅通电话!”
司机张开双臂,躲在他后头的陆沅君几乎露不出半点影子来。
“电话线断了。”
军官站在原地,面上很是为难。
“太太还是听我的,去南春坊避一避。”
“避?”
陆沅君从司机的身后走了出来,脚下拖着一条被灯光映照出又拉长的影子,摇摇晃晃。
“避什么?”
话在嘴边,军官几次犹豫也没有说出口。想来想去,侧过身子。
“要不太太随我去看看?”
军官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深夜造访的反常,都让陆沅君的右眼不住的抽动。
“带路。”
天气虽暖了,可夜半时分的风仍旧是凉的,陆沅君拢紧了身上的衣裳。
封西云麾下的兵,穿的都是厚胶底的军鞋,走在路上咔咔作响。出了陆宅以后,司机坚持要让陆沅君上自己的车,军官也没有坚持,跟着一起坐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
陆沅君不明所以,上车坐好之后,绕在身边的夜风消逝,耳边还能听到胶底鞋踏在路上发出的声音。
封西云的兵的确是训练有素,即便巷子里有数百人,可听脚步声却整齐的仿佛只有一个人在走。
军官挠了挠头,纠结着该如何开口。而今的局面,都是李副官造成的,跟自己可没有多少关系。他虽然可以迎难而上,但也不能背黑锅不是?
“太太,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军官撂下了这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让陆沅君看看也好,起码以后少帅问起来,自己也是无辜的。
汽车没有朝着南春坊的方向行驶,而是开向了运城的南城门处。
运城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和济南府,归化城一样,城池不是近几年建好的。前朝人建城,有城墙,有城门,沿着城墙还要挖一条护城河。
陆沅君和司机跟着军官上了城门楼子,望着城外的漆黑一片,入眼寻不到半点光亮。
“太太您看吧。”
城门楼上,两两挨着墩子之间留有放弩和火器的位置,军官站在这空当之间,夜风呼啸而来,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委屈。
“看什么?”
别说城外一片漆黑了,这个时间万籁俱寂,凉房和地窖里的耗子都在睡觉,回望运城也没有人家亮灯。
四下左右,皆是黑乎乎的一片,陆沅君实在不晓得要看什么,能看见什么。
“您用这个看!”
军官把自己手边的望远镜给陆沅君递了过去,指着城外的一个方向。
陆沅君接过了望远镜,用什么看也没用啊。今儿初三,月亮只有细细的一道弯,还时不时的有云朵飘过,她又不是草原上的鹰,用什么看都看不见的。
“太太当心。”
司机将陆沅君往里拽了拽,警惕的看着城墙上的军官和士兵们,怕他们突然把陆沅君给推下去。
前朝修建的城墙虽然没有七层楼的百乐门高,可人要是掉下去,同样没有生还的余地。
“少帅和李副官不在,我怕他们生出坏心来。”
司机凑在陆沅君的耳边,只比风声稍高一度,两步外的人便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少帅,剩下后半句随风消散。
司机警惕的控制着陆沅君和城墙的距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城门楼上的夜风比城中更冷一些,吹拂过耳边的时候,带着些许瑟瑟秋风的意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东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闪耀的橙橘与薄雾般的嫣红紧随其后,日头虽还未彻底跳出,可深夜的黑暗已经被驱散了大半,视野里明亮起来。
运城的后山只是一处山川的余脉,不高但足够倚靠。和后山不同,城前是一片平坦的旷野,除了树木和村庄之外,并没有别的能够遮挡视线。
军官抬起手,再次指向了先前的那个方向,示意陆沅君。
“太太你看。”
陆沅君顺着军官所指的地方望了过去,地平线处有模糊的灰色的影子,和地面的颜色不同,有种蠕动着前进的绰约,并非一成不变。
眯缝着眼睛,她几次想要看清也没有成功,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拿起手中的望远镜,陆沅君将其架在了眼前。
地平线附近那道灰色的虚影渐渐清晰起来,细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将目光向下移,陆沅君看到这些人的身上穿的衣裳各不相同,有鲜艳的,也有灰扑扑的。望远镜里人们的影子也是模糊的,衣裳的颜色以细小的光点形式呈现。
即便看不清他们究竟穿的什么,陆沅君也能才想到,怕是战区逃难的人来了。
陆沅君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站在城墙上,夜风换做晨风之后,要比不久前暖了一些。
“我听李勋来说,仓里的粮食还够。”
地平线处的模糊虚影看起来人数不少,若是开放城门全部接纳了,仓里的粮食可就不一定够吃了。
但这些人都是逃难的,徒步从战区走来,也不晓得受了多少罪,不让进城更不像话。
就在陆沅君纠结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军官突然靠近,司机警惕的冲上来,拦在了军官和陆沅君之间。
军官也晓得陆沅君身边这位司机的厉害,一根木头棍子砸在身上都不带眨眼的,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自己肯定不是司机的对手。
于是停住了脚步,摇摇头。
“太太,你仔细看!”
陆沅君不明所以,仔细看就能不让难民进城了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去,明天报纸上就该骂娘了。
但陆沅君看军官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就又一次把望远镜拿了起来。
陆沅君半弯下腰,王沅君架在了城墙的墩子上,有了支撑以后,手上不用使力气,就可以像军官说的一样,仔细的看了起来。
兴许是日头从云后绕出,天色比方才更亮了些,也或许是那些难民走的更近了些,总之视野中的人影比方才清晰了不少。
仔细看也是乌泱泱的难民啊,陆沅君皱紧了眉头,左右环视了起来。掐算着憧憧的人影的具体数目,安置在城中的什么位置,每人分多少粮食,要不要去运城的商会里,找找东家们捐一些……
脑袋里乱做了一团,难民里肯定有受伤的人,圣彼得医院和城里的中医大夫们,前些日子医治在轰炸中受伤的百姓就很吃力了,如果再加上难民,也不晓得能不能承受。
然而就在陆沅君陷入沉思的时候,视野中那些颜色鲜艳的光点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憧憧的人影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统一的颜色。
再将望远镜轻轻的偏转方向,另一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难民难民,自然是民了。
近来天气渐暖,运城中的百姓也早就换下了冬装。春天穿的衣裳,即便是去年的,那也是花花绿绿什么都有。
天津,胶东,沪上淮扬,举国上下花布厂子遍地开花,便宜的花布价格比靛青的棉布还要便宜。
各大花布牌子为了竞争,花样和颜色都不尽相同,百姓们日子有过的好的,也有过的不好的,穿的衣裳是绝对不可能一模一样的。
然而让陆沅君惊讶的是,方才统一的颜色并非是她眼花,在望远镜的角度挪移之后,视野里的人影也换上了方才那个颜色的衣裳。
“谁的队伍?”
陆沅君终于明白军官让自己看什么了,来势汹汹的人根本不是战区来的难民,而是佯装难民的军队。
即将兵临城下,正在卸下伪装。
“太太,这都是李副官判断失误,他把人从关卡里放过来一些,过来的人和外头的里应外合,很快便把我们的关卡给冲破了。”
他不想背李副官的黑过,将责任当着陆沅君的面撇了个清清楚楚。李副官把人放过了关卡,自己被苟团长咬住,前进不得,后退不得,给他留了个烂摊子。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想细问,运城的电话线路也断了。”
军官指着城外虚影处的方向,对陆沅君道。
“不过太太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了队伍从侧翼和后方包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运城脚下,也就只有苟团长可以做到。”
军官给陆沅君介绍着眼下的局势,李副官是给他撂下了一个烂摊子,就不代表他收拾不了。让陆沅君听听自己的计划也好,今天赢了以后,希望太太能在少帅跟前美言几句。
“苟团长再怎么背着建康政府扩充队伍,撑死了也就万把人。拖住李副官的有五千余,来运城这里的最多就几千人,运城易守难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军官言语之间满是自信,凭他跟在少帅身边征战的经历来看,苟团长实在不足为惧。少帅的屋子里头挂着一张地图,上头勾勾画画有许多假想敌。
陆司令没死的时候,已经把闺女许给了封西云,少帅仍旧没有把陆司令从假想敌的位置移下来,操心陆司令会不会把说出去的话咽回去,带兵打过来。
少帅的地图上可没标过苟团长,因着苟团长那点兵力,实在是不足为惧。
听了军官的解释,陆沅君跳动的右眼皮仍旧没有停歇,她死死的看着视野中模糊的人影,统一颜色的军装将他们交织连接在一处,分不清个体。
望山跑死马,陆沅君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就看见了苟团长的队伍,可到了晌午烈日当空的时候,模糊成了一片的人影好似仍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向前挪移多少。
倒是从队伍之中分出了一队骑兵来,在午饭过后两个钟头,清晰的出现在了望远镜里。
军官本想让司机带着陆沅君去南春坊的租界里躲一躲,谁知道陆沅君把消息送给了李勋来之后,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也站在百年前就建造好的城墙上,和忙碌着架枪炮的士兵们站在一处。
“秃头,黄牙,那是苟团长?”
陆沅君看着望远镜里处出现的人,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得就和报纸上描述的苟团长联系在了一起。
军官安顿完了手底下的兵,也拿着望远镜观测起来。
“对,就是他!”
苟团长人如其名,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模样也长得不怎么地。不过有一点,对于苟团长这样抽烟土的人,他似乎身子要比别人结实一些,不仅没有瘦成皮包骨,还很是臃肿。
肚子将军装在腹部的扣子顶起,仿佛只要他身下的马跑到快一些,扣子便要裹不住赘肉,和衣裳分离了。
“他们怎么还敢靠近?”
陆沅君的问题不少,耳边架枪的声音不断,苟团长就不怕挨了枪子儿?
“射程不够,我手底下的神枪手,也只能在三五百米里保证射中,再远了不成。”
城门楼子上也不能架炮,苟团长可以说是有恃无恐,根本无需畏惧。
陆沅君撇撇嘴,望远镜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她瞧见跟在苟团长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很是扎眼。
东洋布做的新军装,苟团长手底下的人手一套,齐刷刷的精神的很。
但骑马跟在苟团长身边儿这个人呢,瞧动作有些滞缓,并没有小伙子们的敏捷。骑马的姿势看起来别扭的很,非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几乎就是笨拙。
他虽然和苟团长并驾齐驱,却也十分勉强,不一会儿就会被甩到后头。每次被甩到后头呢,他又会两腿夹紧马腹,或是用鞭子在马背上抽一下。
憋着口气一样不甘人后,非得追上来不可。
“晋地人走西口,去口外谋生。苟团长口外人,说是给归化新城的旗人放马的,皇帝一下台,旗人就不行了。这位苟团长就革了旗人的命,把旗人的马匹和银钱抢了,自己拉了队伍。”
军官给陆沅君介绍着这位苟团长,事实上如果仔细看的话,苟团长的眉眼跟汉人长得似乎有些许不同。
颧骨高,两眼的间距也更宽,眉毛的颜色淡的很,脸圆圆的没有多少棱角。恐怕口外出生的苟团长身上有些草原上的血液,不是个纯粹的汉人。
“飞机,骑兵,他手底下就着两样拿得出手。”
能以一个团在陆司令和封西云之间苟延残喘,苟团长也有杀手锏。
不过军官挪移了望远镜的方向,数了数正往运城来的一队骑兵,人数不算多,百来人的样子。
马蹄落下又抬起,在平坦的原野上溅起了尘埃无数。尘土似浓烟一般四射开来,骑兵走过以后,仍旧在身后拖了一道很长的影子。
在尘埃的作用下,百来的人队伍,竟也有了几分壮观的模样。
骑兵的速度很快,苟团长从口外来,会相马会掉马。他给骑兵选的马,都是从草原上运来的。平日里喂的精细,每每要打仗的时候,都会提前吊几天。
把平日里马积攒下的赘肉减去,身体轻盈起来,到适宜奔跑的最佳模样。汽车还要用油,他的马比汽车还稳当呢。
“圣祖成吉思汗能骑着马打到罗马,老子就能骑着马从郓城攻下运城!”
出发前的苟团长豪言壮语,如果忽略正义与否,苟团长臃肿的身子里也充斥着几分男儿的豪气。
骑兵的速度本就快,苟团长身下的又是好马,望山没有跑死马,来到运城城下的时候,还没有到傍晚。
骑兵队伍停在了城墙上武器的射程范围之外,运城这边安排的侧翼队伍不能打草惊蛇,要等后头的步兵也跟上来之后才会收网。
以至于傍晚时分,两方队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打不着谁,只能互相拿着望远镜干瞪眼。
陆沅君对狗团长兴味不浓,倒是那位在马上十分笨拙的男人,让她挪移不开目光。
身着便服没有穿军装,骑马也骑不好,还非要跟苟团长并驾齐驱,怎么看都是和骑兵队伍格格不入。
且还有一点,这人用面巾挡着脸,似很不喜欢被马匹踢起的尘埃。当骑兵停下之后,他也没有立刻揭开面巾,而是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在城墙上看的久了,陆沅君的脖颈酸痛起来。放下了望远镜,她直起身子,抬手在脖颈上揉捏了起来。
脖颈稍稍一歪,就听到咔哒咔哒的骨节声。声音响过以后,酸痛也缓解了些许。
“苟团长旁边那个男人,你晓不晓得是谁?”
陆沅君没有直接继续观测,而是问起了身边封西云的部下。
军官刚想说苟团长身边儿都是男人,太太你问的哪一个能不能说清楚,但将望远镜挪了过去,立刻就猜到了太太问的是谁。
可那人脸上罩着面巾,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不过军官倒是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骑兵的马匹都是苟团长亲手挑选的,个头几乎一边儿大。骑兵也是苟团长亲自挑选训练的,个头同样相差无几,两脚踩在马镫子上,骑兵们双腿的曲折角度都几近相同。
只有这个戴着面巾的男人,两脚勉强踩在镫子上,和旁边的骑兵不同。按照的他所熟知的苟团长选骑兵的规矩来对比,这个戴面巾的男人,个头就矮的有些不对劲了。
“太太,要等他把面巾摘下来。”
军官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不好直接说出自己那让人惊骇的猜测。
然而那人不仅没有把面巾摘下来,反而也拿起了望远镜,朝着运城城楼上观察了起来。脸没露出来就算了,把眼睛也挡住了。
军官叹了口气,不死心的从一旁路过的士兵手中把步枪抢了过来,架在城墙上的墩子上,试图瞄准苟团长。
可惜,在望远镜中清晰的人影,这会儿根本看不清。军官叹了口气,只能把枪立在了脚下。
城楼上陆沅君一行人看着骑兵,停下的骑兵也仰着脖子看他们。苟团长和身边儿那个戴着面巾的男人,双双从马上下来,一人抱着一个望远镜。
“我一向不喜欢新诗,平平仄仄的音律全无,对照也不工整。”
戴着面巾的男人开了口,话音里有几句运城风味。
运城本地人听起来,能察觉出个别字眼的区别来,可若是让外地人听,一准儿会认为他就是运城出身。
“诗?”
苟团长转过头来,五官都聚集在了一处。他大字不识几个,说诗干什么?打仗的关头,不捡着正经事情做。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男人咳嗽了几声,他不是职业军人,骑马行军这样的剧烈运动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眼下来看,新诗也有新诗的魅力。”
男人把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眼角和眉心处有皱纹集聚,岁数显然是不小了。
苟团长撇撇嘴,听不懂风景有什么可看的。要知道他是从口外来的,那想看草原有草原,想看森林有森林,想看沙漠还有沙漠。
湖泊,河流,原野,山川,要啥风景就有啥风景,就是没有人。
双唇开开合合,苟团长小声用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咒骂了一句,举起望远镜朝着城楼上的人看去。
过了关卡以后,一路畅通无阻,竟然直接停在了运城的城门楼下头。封西云手底下的兵肯定不会这么没用,八成是算计着,在什么地方阴他呢。
苟团长的望远镜一点点的挪移着,沿着城楼的一角,慢慢的往另一头去挪。
“一,二,三……”
苟团长数着城墙上架着的中枪,不由得感慨封西云就是有钱。
“啧啧啧五,六,七……咦?”
跟在苟团长后头的副官不由得脸红,团长当着外人的面尽是露怯。七完了以后就是八了,咋还重新数回一去了?
平时关起门来,七完了数三也行,而今当着外人,你说说这不是叫人瞧笑话嘛……
副官右手绕到了身后,在自己的后腰上掐了一把,总算是明白了上了贼船是什么意思。
“城门楼上咋有个婆姨?”
苟团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张开了嘴,露出镶金的后槽牙。
“该不会是陆大头的闺女吧?”
封西云娶了陆司令的闺女,兵没怎么血刃,就把运城拿捏在了手里。报纸上总是登封西云的照片,关于陆司令的闺女,倒是没有过正脸。
苟团长也见过陆司令,从陆司令的面相来看,陆司令的闺女肯定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要不然咋藏着掖着不领出来?
他和陆司令一样,是泥腿子出身,乍富之人。娶个好看的姨太太,上哪儿都要领着。如果自己的闺女好看,那肯定也天天带着出门,让闺女跟别的小姐们玩耍。
再加上封西云娶了陆司令的闺女以后,也没有上报登张照片,就更让苟团长确信,陆司令的闺女肯定拿不出手。
然而如今封西云在前线,这会儿能上城楼的女人,除了陆司令的闺女就不会有别人了。
“婆姨?”
解下面巾的男人不懂苟团长的方言,转过来询问起来。
苟团长指着城楼上的女人,换了一种说法。
“花姑娘,大大滴花姑娘!太君,你滴哇嘎哒吗?花姑娘!”
被苟团长叫做太君的男人鼻尖皱了皱,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跟苟团长这样粗俗的人合作。可转念一想,品格端正的,也不会被他策反说服了。
苟团长嘿嘿一笑,再次用望远镜看起了陆沅君。戏文里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唱评书的词儿里有曹操为了大小乔打东吴。
嵌金的后槽牙磨了磨,苟团长喜上眉梢,有了东洋人的帮助,他这次不光能把运城拿下来,还能把陆司令的闺女,封西云的老婆也抢过来。
多年来在陆司令和封西云之间受得恶气,总算是找到机会了。
城楼上的陆沅君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钻进了什么东西痒了起来,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转了转酸胀的手腕,拿起望远镜向下望去。
那个格格不入的男人已经把罩在脸上的面巾取了下来,他看起来五十往上,头发花白,脸颊的皮肤也皱褶着并不光滑。
模样倒是文质彬彬,身上甚至有几分读书人的清冷高傲。鼻子下头,嘴唇上方,人中的位置上留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小胡须。
“东洋人?!”
陆沅君的声音猛的抬高了几度,举着望远镜的双手也因愤怒而轻轻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