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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的猛立而起。
衣袖拂过几面,带翻茶盏,茶汁湿了我半身也未察觉。
怎么可能!
当初我上城楼时,那些守兵都只是被点了穴道!
心念一转,浑身的寒意,立时如雪降冰生,凛凛的罩了下来。
为了击倒我,杀沐昕,他们对无辜的士兵下了手!
只是因为私欲旧仇,因为我这个令他们不满的小小存在,便以那许多刚从大战历劫得生,拼死血战为他们守卫藩土的无辜士兵生命作抵!
心瞬间寒到极处,彻骨的冷翻卷上来,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已经失去了温度。
随之而起的是雄雄怒火,燎着我全身。
只是一己之仇,为何要牵扯这许多生命枉死!
这些人,除了记挂自身权位荣华,何曾有悲悯之心?何曾有大义风骨,何曾有百姓苍生?
对面,沐昕的目光看过来,比我的心还冷上几分的目光,他并无明显的怒色,可从那比平常更为明光璀璨的双眸可以看出,他也动了真怒。
贺兰悠转过头来,注视着我,他衣袖飘拂,神态依旧曼然,死二十条无辜生命,他不会介意,被栽赃陷害的不是他,他也不会关心,然而他凤眸里幽暗难明的光流荡如汁,深水般乌黑不见底,竟令我也不自觉错开目光。
父亲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眯着眼看着朱高煦:“死了?”
语声森寒。
朱高煦竟也为这冰冷的语调惊得一缩,随即重振旗鼓,亢声道:“是!一招毙命!沐昕如果只是要比箭,为何枉杀无辜?”
我冷笑一声:“郡王,你进这大殿有时辰了吧,为何一直不提此事,到现在才说?”
朱高煦甚是狡猾:“此事原本就是证据确凿,我想着就算不说,沐昕也是如此定罪,不曾想父王竟为你等伙同蒙蔽,为不致使元凶首逆脱逸法外,给父王安危和北平大业埋下隐患,自然要将他重重罪恶尽皆伏禀父王!”
他怒气冲天的站起,走到殿中,手一挥:“来人,拿下!”
燕安殿守卫轰然应诺,立时就上来一个小队,围住了沐昕,精钢打造分外锋锐的刀尖向内,如散开的白色菊瓣,齐齐对住沐昕。
杀气凛冽如锋,自那些神色如铁的卫士身上散发,重重逼向被围困的沐昕。
朱高煦说着话,我在一边紧张沉思,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杀手,但既然动了手,必然不会留下后患,那些士兵尸体,只怕已被做了手脚,定不容我等有辩驳余地。
除非……
眼见朱高煦如此跋扈,不杀沐昕誓不罢休,我心一狠----也罢!
正要开口,却听人丛围困中的沐昕淡淡道:“敢问郡王,你可看过尸体?”
朱高煦转了转眼珠,坚决的道:“自然。”
“如何死法?”
“一掌毙命。”
“是何掌力?”
朱高煦笑起来,说不出的得意阴狠:“自然是你沐公子独擅的乾坤掌法。”
朱高煦果然调查过沐昕,竟连他的武功也知道,只是,沐昕的武功得来奇异,乾坤内力也是武林失传已久,他又从何得知?
沐昕却也笑了起来,他素来是个清冷少言的性子,雪般的高远冷淡,然而这一笑,却是雪霁春回,冰消云生,如苍穹星彩乍现,美至令人眩惑。
满殿震撼里,他笑意不减,慢慢道:“是吗?-----”
声音尚自拖曳着尾音在高旷的殿堂中缓缓逸散,呼的一声,他却已袍袖卷拂,风拂雪花般飞飘而起,只一闪,白影便已到了那数十人的包围圈边沿,双手一递,便已到了正面敌人的肩上,仿佛只是轻轻一按一掀,那人已经大呼着倒栽出去。
沐昕看也不看,身子旋风般原地一舞,啪啪几声,又是几个全身甲胄的卫士呼叫着被扔出,那些闪着寒光的长刀轻若无物般被沐昕身形旋转带来的巨大漩涡绞飞了出去,风声呼啸,夺夺几声,深深钉在金丝楠木的粗大楹柱上,刀上红缨,久久颤动不休。
一声呐喊,刀光如雪般泼洒,当头向沐昕罩下。
殿外守卫赶到。
沐昕也不回头,整个人化为逆风的旗,脚尖一滑,衣袖飞鸟展翼般左右张开,立时又摔跌左右两翼的数名卫士。
随即一个倒仰,倒踢紫金冠,恰恰踢飞自半空劈刀而下的一个卫士。
腰力一挺,单足跃起,双掌一合一错,已将三名卫士的兵器夹在掌中,就势一个旋身,带着那长枪朴刀,重重打在再次围攻上来的人身上。
几声闷响,人体飞出。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惊呼未起,反应未及,号称北平最精锐的燕安卫士铁桶般的围困,已被沐昕不见血的摔飞八人,打开通往朱高煦的一个好大缺口。
燕安殿守卫却也是彪悍,跌出去的,默不作声原地一个翻滚,倒跃而起,拼死再次扑了上来力图再次堵住缺口。
无伤的,再列阵型,再次合围。
可是已经迟了。
沐昕急电般的身影,已飞向朱高煦。
而朱高煦狞笑着,缓缓入怀掏摸。
沐昕乍一动作,我已飞身而起,直扑----丘福!
身在半空,久已未用的银丝刷的抽出,长蛇般在地面一卷,放!收!绞!
砰通倒地声响成一串,欲待扑上的其他卫士,纷纷被绊住脚踝,顿时七歪八倒跌成一团。
几脚踢飞几个扑上拦阻的卫士,我直扑自己的目标。
丘福惊恐跳起,仓皇间撞倒了桌几,随着我的冲近,他惶然的脸越来越大,却因为我的身份而犹豫着不敢拔刀。
我突然对他一笑。
先前朱高煦因为指证沐昕,已走到沐昕后方,丘福在原地未动,坐在朱高煦对面。
我和沐昕各自扑向丘福和朱高煦,恰恰身影相向而行,刹那之间,交错而过。
这厢,丘福因为来袭的是我,犹豫的手按在刀上。
那厢,朱高煦因为早已预料到沐昕可能挟持他,满脸狠色的伸手入怀。
交错而过的身影,只在瞬间。
身影重叠的刹那。
沐昕一声清朗的低喝:“起!”
银丝耀目如冷电,优美迅捷的一个盘旋,反卷上了他的腰,我手腕一弹。
银丝卷起他的瞬间,沐昕的手,也以回旋之力,推在我腰上。
一碧一白两条身影,齐齐冲天而起,半空各自一个盘旋,方向已变。
我落下,带着微笑,牵住了因为看见面对的人突然改成我而一个愣神的朱高煦的手,以及,他手里的火枪。
沐昕神色淡若春水,手,轻轻按在了因为是我出手而不敢拔出武器的丘福的颈脉处。
转瞬工夫,我和沐昕,各自虚晃一枪,眩花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殿内众人的眼。
朱高煦对沐昕和我,都早有防备,丘福也是,如果我们想挟持他们,如此情形下不是易事。
以我的方位,要想出手对付无论谁都有点远,所以他们主要注意都在沐昕身上。
丘福没想到我会大老远的扑向他。
他如何敢对我出手?
我要的就是他的不敢。
而朱高煦自然是敢杀沐昕的。
所以沐昕扑向他也是假的,中途换成我,朱高煦见我突然当面,父亲在,他也如何敢对我出手?所以他的手指也定住了。
要的就是他们始料未及,这一愣神一定的功夫,已够我们毫发不伤的将他们轻松控制。
我缓缓的笑。
沐昕的目光递过来时,我已大致猜到他的意图,虽然不知道沐昕制住他们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他,并毫不犹豫支持他。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的争斗一触既止,此时,尘埃落定。
满殿惊震里,父亲的脸色铁青,突然冷哼道:“贺兰!”
——
我心中一惊,也不多想,立即以银丝卷着朱高煦,滑开三尺,滑向沐昕身边。
一只手,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我胁侧。
指尖如拈花,姿态优美的一拈,便拈向了我防守最为薄弱之处。
此时朱高煦在我右侧,若要想护住左侧,我必须先放开他。
我冷笑,贺兰悠,你出手很准很毒,可是,我偏不放。
以肘代腕,沉肘,咔嚓一声,腰间突然弹开明光一泓!
剑光如秋水,长河泻落,闪亮颤动着弹射向鬼魅般的手指,尖锐的寒气,咫尺可觉。
正是我藏在腰间的照日短剑。
指尖一翻,一翻之间已躲过剑锋,来势不减,眨眼间又已到了朱高煦腕脉。
攻击我不成,便立即直接抢夺朱高煦,这个贺兰悠,反应倒快。
我冷哼一声,并指下戳,正对着贺兰悠虎口。
他手指一拂,略微一抬,再袭我曲池穴!
距离如此之近,出手如此之急,我已无法躲开。
我也不躲。
弹指,嗡的一声,照日剑飞窜而出,银龙般电射,直取他双眼。
贺兰悠并不看那去势如龙的冷电,他只是盯着我,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般奇异的笑容里,他缓缓挥袖,照日去势立止。
我避开他的目光,银丝一卷,收回照日。
于我腰侧,方寸之地,电光火石间,已交手三招。
三招一毕,贺兰悠微笑,袍袖一拂,已退出三尺。
他以姿态完美的笑容,毫无歉意的向父亲示意:抱歉,我已尽力,但无计可施。
我和贺兰悠这一小场极速对战,沐昕也没闲着。
他一朝钳制丘福在手,立即一挥袖,拂开欲待围上救援丘福的卫士,拖着他退到我身侧。
低声道:“死?活?”
丘福阴声道:“怕死的不姓丘!”
沐昕嗤的一笑,“我不杀你,我废了你,再送给那二十个士兵的家人!”
丘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朱高煦早已听见,冷喝道:“丘将军,他自身难保,威胁不了你-----”
我一把扯过他的脸,以袖遮掩,啪的将一物弹进他嘴里,微笑道:“弟弟,吃糖。”
他大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立时扭曲,拼命又咳又吐,可哪里吐得出来,嘶声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笑:“姜糖啊,给你甜甜嘴儿,省得尽说我不爱听的话。”
他哪敢相信这是姜糖,满面惊惶,我拍拍他的脸:“乖,闭嘴,不然我再喂你一颗。”
料理了再也不敢说话的朱高煦,丘福的神色也已成了死灰,此时我们在卫士的包围之中,其余人早已为防殃及池鱼,远远避开,反倒方便逼供。
沐昕冷声道:“怎么杀的?”
丘福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犹自犹豫,我伸手过去,在他臂间一错。
随即点了他哑穴。
骨头错开的声音听来细微,丘福闷哼一声,已经满面冷汗的软倒下去,沐昕手一提,依旧拽着他站得稳稳,我笑道:“丘福,我比沐公子手狠,你莫要考校我的耐性。”
丘福脸色已成青灰之色,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眼泪鼻涕口涎全数流了出来,在脸上亮晶晶蜿蜒成一条溪流,看来煞是可怜,我微有些不忍,然而目前一闪,闪过那二十条年轻生命尸体横陈的惨状,立时冷笑一声。
沐昕冷静的低声道:“你招供,以你百战之功,燕王不会为二十守兵的性命杀你,战事未毕,你只要留得性命在,终有起复一日,你若不识相,我现在就料理了你,你要想清楚,人死灯灭,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朱高煦咬着牙齿,又想说什么,我冷笑道:“放心,朱高煦,丘福不会招认出你,他还指望着他倒霉后,你好去为他这个走狗奔走哪。”
看着丘福脸色,我笑道:“好了。”解开他哑穴。
抬头,隔着重重围困的卫士,我看向脸色铁青,目光却甚是复杂的父亲,高声道:“父王,我等被人陷害,迫于无奈,出此下策,还请父王不要误会。”
“误会?”父亲皱眉:“你两人于殿前逞凶,伤卫士,胁郡王将军,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这也能叫误会?”
我挑眉:“我两人种种行为,不过纯为自保,为不被人置之于死地,挣扎而行而已,父王,你且看着,卫士仅有轻伤,郡王将军无恙,我两人若真有逞凶之心,怎会如此手下留情?”
父亲转目看了四周一眼,冷哼一声,沉吟不语,此时那些被卫士分别围护住了的人群中,道衍大袖飘飘,当先行出,对父亲一礼:“王爷,郡主下手极有分寸是实,想必此事另有隐情,还请王爷暂息雷霆之怒,给郡主和沐公子,陈情的机会。”
父亲的目光与他交视,略略停顿,稍倾,点了点头:“好,你们说吧。”
“不用我说,”我笑道:“丘将军,请吧。”
——
拍拍手,我自禁卫森严的燕安殿怡然走出,无视身边已归原位的守殿卫士们挫败而又不是滋味的目光。
沐昕伴在我身侧,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他就是这点最好,任何时候都冷静如斯,没来由的令人心定。
刚才丘福为他所迫,无奈之下自认他在我们下城楼上之后,趁人全部回王府的时机,偷溜上城楼,以阳刚掌力,杀死了城门守兵二十人。
父亲震怒,而丘福连连磕头,极力辩白自己是不忿郡王被刺,欲待坐实沐昕罪名,鬼迷心窍才有此行径,而朱高煦也涕泪连连的向父亲求情,称丘福征战勇猛,有功于王,眼下战事未毕,正值用人之际,还请父王予其戴罪立功,罪人丘福,定当拼死报效,不负深恩。
父亲自也允了-----那是题中应有之义,他怎么可能为了二十个小卒的性命,杀了能为自己征战天下的大将?
所以,丘福最终不过是夺职,领杖四十,军前白身效力自赎,若再有不法情状,锁拿重处。
也许不过多久,战事一烈,他就会被再次起用吧。
不过也算打压了朱高煦气焰一回,丘福是跟他最紧的人,此番一闹腾,想必他要安静许多。
我冷笑着,看着燕安殿惊险一幕,闹剧般结束。
心里不是不颓然的,倒不是为父亲,我看得出父亲有意偏袒我,他一向深沉,心思难测,若真有心为难我,今日我们必出不了燕安殿。
只是觉得累吧,自下山以来,风波不休,我不曾应付艰难,但也已觉得心力交瘁。
更不曾想,如今还牵扯无辜。
微微一叹,我转向沐昕,轻轻道:“沐昕,你心寒么?”
沐昕眼神明亮清湛,毫无疲倦之色,“怀素,豪族争斗,向来如此。”
我苦笑:“是哦,可惜,我想我还是比较适合做一个山野疯丫头。”
沐昕微笑,微笑里有憧憬的光芒,似是想到我在山野间嬉闹的情景,语声也带了几分向往:“怀素,我知道你说是这样说,但于此间,你仍有未了之事,等将来……等将来此间事了,我陪着你,一起归隐田园,遨游山川,再不问这红尘俗事,可好?”
他诚挚的目光射过来,直看进我心底。
其时冷风烈烈,呼啸长卷,卷起他如云衣袂,也吹散未融碎雪,落英乱梅般,拂了他一身,这玉般明洁的少年,飞雪中越发凝如墨玉般的眼,从未曾如此幽深热烈。
我心中一震,一瞬间百转千回。
正要回答。
却见银影一闪,贺兰悠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挡在我身前,笑容明媚,温柔而羞涩的问我:
“郡主,今日我宁为王爷责怪,两次暗助于你,你怎地不知恩图报?连请我喝酒都吝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