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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许嘉函很担心我,也庆幸局本部派来讲习的同志就是他,然而却怕她不顾一切袒护我,令同学们对我的误解更深。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随意的他,在这种时刻倒是很有心计。
他示意何娇艳扶我起来,义正辞严地训话道:“特训班的宗旨,是为党国,为军统培养人才。一个优秀的特工,不仅要有强大的个人战斗力,也要有更强大的集体协调力。因为到了战场上,决定你生死的,未必是敌人,也有可能是队友。不讲团结合作的人,是没办法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的,也不配加入到军统去。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同学们大声回答。
8414咬着牙,颇为不情愿地白了我一眼,我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并未给予回应。
许嘉函说完,走到教官身边,沉下声音说:“蒋茵同志是局本部送来参加特训的学员,我这次来正好有上级的指示要转达。对此同志的培养,要着眼于她自身的特长,至于体能方面,差不多就可以了。”
教官由于长期驻扎于特训班基地,对于局本部里的事情并不知晓,闻言也有些惊讶,问道:“她有什么特长?”
许嘉函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说:“听觉特长。”
教官恍然大悟,再看我的时候,目光已不那么无奈。结果,这天下午,我就被调到了译电特训小分队,每天不用再参加那么长时间的户外训练了。
许嘉函在临走前,特意抽出十分钟见了我一面,他还是那么和善随意的样子,张口就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笑笑,甩了甩胳膊,“没关系,只是被打了两下而已,这都谈不上伤势。”
他点点头,有些犹豫,像是找不到话来说。
其实我也正在犹豫,很想问问他周广玮的近况,可是却端着自尊心,无论如何无法开口。
许嘉函踌躇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说道:“蒋茵,好好保重自己,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我的心狂跳起来,很是在意他刚才话中的那个“我们”。我们,是指他和周广玮吗?
然而,他并没有说更多,道了句“再会”,便转身离开了。
我叹息一声,颇有些遗憾地回到宿舍。
自打我到特训班以来,每天的训练都令我应接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起周广玮这个人。但是今天看到许嘉函,他就像一个闸门,唤起了我对于曾经的记忆。
如果没有那次行动,如果我的性格不是这样骄傲,如果他能对我解释些什么,那该有多好。
可是,心里终究有一个阴影,战胜了那许多的“如果”,不断地告诉我,不要重复母亲的老路。
关于母亲的故事,她讳莫如深,我也无从问起。但从小看着别人生活在父亲的宠爱下,让我不自觉地对我的父亲产生了埋怨。我曾自行想象了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故事中的母亲正是由于骄傲,才独自生下并抚养了我。
或许男人多多少少都不靠谱,或许倾慕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悲哀的事情,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
理清了思绪,我的心情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多的是失落。
就在我无比低沉的时刻,何娇艳从外面回来了,她习惯性地坐在我旁边,脸上带着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
“蒋茵,今天那个军官是不是认识你?”她双眼放光地问。
我点点头,“之前我在军统工作的时候,他算我的同僚。”
何娇艳满脸都是羡慕之情,拉了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说:“我真希望早点到军统去工作,那个军官真是太英俊潇洒了。军统里是不是到处都有这样的青年才俊?蒋茵你真的是太幸运了。”
看见她纯真的样子,我心中又是一叹:许嘉函英俊潇洒的背后,可是有强大的家庭作为支撑。他父亲是重庆知名的企业家,对政府的财政多有贡献,他外公是军统管辖下某机构的局长。这样的男人,注定只能被普通女子仰慕,谁招惹他,才真的是飞蛾扑火。
我不方便跟她多说,但又不好让她过分抱有幻想,便采取了折中的说法,“军统派过来的自然是青年才俊,并不是人人都有许嘉函那样的资质,别太乐观。”
然而,这姑娘全然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眼睛一亮,爽朗地问:“他的名字叫许嘉函?跟你的名字一样好听呀!许嘉函,蒋茵,听上去真般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扯到这里的,只能无语地望着她。
她突然摆正了脸色,很严肃地问我,“蒋茵,你实话告诉我,许嘉函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我大窘。
她低了头,绞着手指,“因为我觉得他对你很关心的样子,8414动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飞出来的,一下子就把8414打跑了。要是也有男人能这么维护我,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她这一番话,无异于触动了我心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曾几何时,我也希望周广玮是那个维护我的人,可现实呢?
我故作轻松给自己看,若无其事地问:“是吗?许嘉函竟然这么英勇神武,以前我都没发现。好了,洗洗睡吧,明天你们还要训练呢!”
何娇艳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诧异地说:“蒋茵,现在才五点钟。”
我反应过来,自嘲地笑笑,心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周广玮的身影。那个让我笑、让我哭、给我期待、也给我失望的人。
我的心里闷闷的,总有种情绪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我拉了何娇艳,哀求她,“陪我去操场跑步好不好?”
她大大地吃了一惊,“蒋茵你没疯吧?今天刚把你调到译电特训小分队,你就怀念起训练来了?”
“是!”我自暴自弃地说,内心所有的想法,就是累死自己算了,这样就能将那个人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了。
在何娇艳的诧异目光中,我走出宿舍,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起来,一直跑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而我竟然没有一点想要晕倒的意思。
“蒋茵,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再跑别人会把你当成女鬼的。”何娇艳不放心我,已经蹲在操场边上观望了半天。
我停下来喘着粗气,拢了一把跑得乱糟糟的头发,跟着她到宿舍楼下的淋浴间洗澡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仿佛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睡过这样满足的一觉了。
第二天,我到译电特训小分队去报到,在教员的指导下,第一次深入地学习了译电的方法。
我发现,译电是一个很能分散人精力的工作,只要电波作响,就很难心有旁骛。我迅速适应了新的学习生活,因为听觉和触觉过人,我的译电水准在班里一直数一数二。
当然,我这么努力还有一个别的目的,就是译电的工作危险性比较小,它符合我安稳度日的一贯宗旨,我一定要争取在回军统之后,能从事译电的工作。
又过了一个月,何娇艳也被送来学习译电了,听说是她自己要求的,组织上也批准了。
于是,我的译电班生涯又变得多了些色彩。而她在我的帮助下,译电水平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我在特训班里的这段时间,从体弱多病的小丫头,渐渐成长为掌握多种技能的特工。我知道,我已经无法自拔。
军统就像一棵大树,我们就是一粒粒泥土,大树的根会牢牢地抓住泥土,并越扎越深,直到我们无法逃脱。时局的风雨如何捶打,对于沙粒来说,只有依附着大树才能立足,而大树也要通过我们吸取养分,逐渐壮大,成为我们更加坚强的后盾。
我承认,思想教育课在某种程度上说服了我,但也只是某种程度而已。我虽不如初入军统时那般自私狭隘,却也还不到为了军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地步。
岁月漂白记忆,年华淡薄真情,对于周广玮的思念,最终消失在忙碌的时间里。
偶尔,我还能回忆起那天,他在慌乱的我的唇上印下的吻,那个在很久以后,依然残留着触感的吻。然而,我的心已经不会再悸动,他的脸也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模糊起来。
原来成长,就是学着如何遗忘;强大,就是学会如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