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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该起床了。”佣人的敲门声响起,将我从不知所措中惊醒。
我才想起,我家的佣人不经我的允许是不能进入我房间的,这是局里出于保密性的考虑对她们提出的要求。所以,即便我在房里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也绝对不可能破门而入。
我十分尴尬,抱着我的衣服去另外一间屋子换。我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心里很是紧张,毕竟立誓绝不给周广玮好脸色看的人是我,而拉着他的手睡了一夜的人也是我,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我这前后矛盾的做法。
我换好衣服,打开房门。
“早啊!”周广玮在门口堵住慌里慌张的我,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正抱着肩,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见了鬼一样低着头从他和门框之间的缝隙穿过,听他没有追上来,我火速奔向餐厅。
到了餐厅,早餐已经摆在桌上,自从外公去世之后,每天早上就只有一份早餐摆在那里了——这家里的一切都会让我想到寂寞。
周广玮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他大大咧咧地往我旁边一坐,随手捡起我盘中的食物放在嘴里。
我的脸红了——昨晚的事就算过去,现在要和我分吃一盘食物,是不是也显得太暧昧了?然而瞧他那个理所当然的样子,是不能指望他离我远一点了。
“阿姨,再拿一份早餐。”我知道阿姨虽然躲起来的时候很迅速,可只要我轻轻一唤,她就会骤然出现在我眼前。果然才过了几秒钟,阿姨就带着狐疑的目光,又送来一盘一样的东西。
我把原来的盘子推到周广玮面前,自己端着新拿来的盘子坐到他对面。然后才发现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是故意不看我的,现在我坐在他对面,他就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看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我简直不能专心吃饭。然而因为我扯着人家的手睡了一晚,怎么说也是我理亏,又不好对人家使脸色闹脾气,只能忍气吞声。
我被他瞧得没胃口,把盘子往前一推,转身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
周广玮没理我,自顾自吃完了饭才慢悠悠地走出来。看他的架势,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一副主人的派头。
我起身向门外走,他就跟着我走出去。司机已经在门口等我,我俩上了车,他没有故意接近我,而是跟我保持着比较正常的距离。
司机不慌不忙地开着,我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死心,不要再这样迁就我、跟着我了。
“师傅,麻烦停车。”周广玮却突然对司机下达了命令,司机虽然愣了片刻,可还是顺从地停了车。
周广玮走下车,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把我也拉了下来,然后又一个命令让司机离开。真奇怪,明明是我的司机,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我知道,这里是我们都经常会光顾的早点铺子,那个老板很和善又记忆力很好的早点铺子。
“老板,一碗馄饨。”周广玮冲后厨喊道。
老板应声,没多一会儿,端了碗热腾腾的馄饨出来。看见我们,他和善一笑,写满沧桑的皱纹堆了满脸,说道:“哎呦,您二位终于又一起来啦?我就说嘛,您二位是我见过的最般配的一对,男才女貌……”
周广玮似乎对他的话很满意,他脸上的神情温和极了,从怀中掏出钱来,放在老板手里,很亲切地说:“不用找了。”
老板千恩万谢地拿着钱回后厨,临走还不忘向我会心一笑。我对他的热情感到万分无奈,却不忍伤了他善良的心,便也只能冲他笑笑。
“吃吧,不是说这家的馄饨合你胃口吗?”周广玮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我。
我昨晚就没吃饭,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低下头,默默吃着馄饨。热汤下肚,让我因酗酒而敏感的肠胃舒服了不少,一下子回想起我和他自第一次见面开始发生的所有事。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显得残酷,可我毕竟是幸运的,我被迫从事了一件不想从事的工作,却遇到了一个给我最美好记忆的人。
我偷眼打量着对面的那个人,他是行动处最年轻有为的组长,是局里许多姑娘倾慕的对象,他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唯独把笑容留给了我。他体贴我的每一个想法,在我不愿意的时候绝不勉强我,经常不等我开口,他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他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却把最柔情的一面展现给我,他把我当成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小心地捧在手心里。
而我居然向一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人献出了自己的清白,尽管我有了必死的决心,可我还是无耻地活了下来。如果他恨我、骂我、不再理我,我就会毫无遗憾地离开他,可是他心疼我、照顾我、容忍我,让我既不舍又内疚,整天活在无法自拔的矛盾里。
我并不想伤害他,可我摆脱不了武汉的日日夜夜留在我心间的阴影和伤痕,我折磨自己也就罢了,但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承受这些痛苦呢?
放了他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小心盯着馄饨开始发呆。
“小茵,如果你再有什么荒唐的想法,我绝不原谅你。”不知是不是我眼中流露出了太多的不舍,他好像又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透明人,即便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在他面前,还是没办法装假。因此,我没做声,装作听不见一样继续吃我的馄饨。
周广玮异常担心地看着我,我知道以他对我的了解,一定猜到我有了什么样的想法,只是猜不到我会怎么做。我当然也不会告诉他,我已经向组织上申请调离重庆了。
生离,这是我和他唯一的出路,我会因此而平静,他会因此而遗忘。所以,从我回到重庆之后,便一直在谋划着这件事。只不过,向组织打报告,要经过层层审批和考量,才能拿到最后的决定。
“我吃饱了。”我冷冷地说,自顾自站起来。
周广玮也起身,紧赶了几步跟我并肩而行,一声不响地抓住我的手。我没甩开他,就让他这么牵着,心中有个很自私的想法,希望在我调离之前,能再感受一下来自他的温暖。这温暖,或许就是今后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
当我们手牵着手来到军统局本部的时候,几乎每一个看到我们的人都露出了狐疑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全不在乎他们会往我身上泼什么样的脏水。
我们一同走进办公室,同志们盯了我们一会儿,又看向安向阳。安向阳微微一笑,无惧他人的目光,冲我点了点头。我以冷漠回应他,自顾自坐下了。
“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不懂了呢?”
“我也不懂,她不是正在和安向阳交往吗?为什么又跟周广玮在一起了?”
一时间,同志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虽然他们自认为声音很小。
周广玮丝毫不理会他人的目光,拉了张椅子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下。
我没理他,拿起本书看了起来。他也不打扰我,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诡异的一幕放在军统局本部行动处的办公室里,显得与整体的气氛那样格格不入,然而我们两个人却都表现得安之若素。
没过多一会儿,桌上的电话响起,安向阳接听,之后说:“行动一组,到处座办公室去,有任务。”
周广玮的组员们纷纷起身,只有他,睁开眼睛瞄了我一下,才慢慢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他又退回来,俯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等我回来。”
我不理他,他也毫不在意,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挺拔的身姿消失在门口。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如果在我调离重庆之前,他总是这样对我的话,调令下来的那一天,我还能否毫无牵挂地离开?
心乱如麻,我起身走到盥洗室,用凉水洗了把脸。不期然的,两个女同志的对话落到了我的耳中。
“你说,周广玮他是不是有问题,放着局里那么多姑娘不要,非一门心思喜欢那个水性杨花的蒋茵。”
“就是啊,蒋茵也真不要脸,都跟安向阳同居了,竟然还好意思跟周广玮出双入对,她也不能把人家的宽容当成自己放荡的资本啊。”
“往往看起来单纯的女人最有心机,这话果然不假。可惜周广玮了,年轻有为,就是傻得出奇。”
我冷冷一笑,转身走出盥洗室,用了点力气,将门摔上,里面的对话声即刻停止。
原来,周广玮在大家的心目中,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