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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乔以莎的公寓,已经临近午夜。
乔以莎进门直接给洪佑森推进洗手间,让他冲了个澡,她翻箱倒柜找了几套以前柳河留在这里的旧衣服扔门口。
洪佑森洗澡神速,五分钟就出来了,头上盖着一条毛巾,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面积不大,原本应该是个二室一厅,但被大刀阔斧改成了一室户,除了洗手间,整体都是开放的。
房子里贴着浅黄色的壁纸,杂物堆得到处都是。墙上有四五盏动物形态的壁灯,床头的台灯也亮着,造型古朴,铁艺支架,上面弯着一个裂纹的玻璃灯罩,形状像是垂口的灯笼花,灯光犹如烛火,在花瓣中煌煌而明。
尽管这么多灯都亮着,但屋内色调仍像一张泛旧的邮票。
床边堆了不少瓶瓶罐罐,还有沾了血的纸巾,乔以莎手脚麻利,已经给柴龙清理包扎完,她一只手悬于他胸口上方,双目微闭,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她怀中一条纱布掉下来,洪佑森过去捡起来,“这个放——”还没问完,乔以莎皱着眉,低斥道:“别打断我。”
洪佑森拿着个布条停在那,凝视乔以莎片刻,把纱布随手缠了缠,放到一旁桌上。
乔以莎的治疗咒语念了半小时有余,结束的时候口干舌燥,脑子发蒙。她打了个哈欠转头,刚好跟洪佑森对视上。柳河的衣服对他来说稍微成熟了点,立领的白衬衫,西服裤。他两手插兜,因为个子较高,刚好能半倚半坐在木桌上。
他的头发尚且湿润,表情平淡,见她回头,微微抬了抬下巴,好像在问柴龙情况怎么样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子上,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里冷不防看到这样一个画面,乔以莎脱口而出:“妈呀……”
洪佑森:“什么?”
乔以莎诡异一笑,起身说:“没事,我洗个澡,你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就叫我。”
洪佑森:“好。”
然后洪佑森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乔以莎洗个澡洗了足足四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哼着小曲,脸蛋红润,长发披肩,浑身冒着热气。
她瞥了一眼洪佑森,他还在原地。
她走到他身前,洪佑森视线下移,乔以莎看着他领口,他没有把衬衫扣都系上,留了两颗,领子敞开,露出强劲平滑的锁骨。她一边擦头发,一边不经意道:“这么长时间,你动都没动过一下?”
他没说话。
乔以莎抬眼,轻声道:“我听说,狼人是一种忍耐力特别强的生物,真的假的?”
她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不是香水,类似于草药的味道,有安神的功效。
他说:“真的。”
乔以莎嘴角慢慢咧开,食指轻轻一划他胸口,转身回到厨房,翻出一瓶红酒。
“你要吗?”
“不要。”
乔以莎口渴,一口气灌了半杯红酒,放下打了个酒嗝。
洪佑森问她:“你现在弄清他为什么来找你们麻烦了?”
乔以莎喃喃道:“如果事情跟我分析的一样,那我应该算是弄清了。”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感慨万千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世道不饶人啊……”
洪佑森:“什么意思?”
乔以莎又倒了半杯红酒,一手持酒,一手拿杯,走到木桌旁,一指椅子:“坐。”
洪佑森转过身,拉开木椅,两人面对面坐下。
伴着冷雨,深夜,昏暗的灯光,乔以莎借着酒劲回忆道——
“大概是三年前……”
其实,如果真要回忆,从三年前这个节点开始是远远不够的。要再往前,到最初的最初,她和柳河刚相遇时说起。
乔以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柳河了,他比她大了十三岁,在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他已经会满街砍人了。
当时他就住在她楼下,房子是租她家的,来交房租的时候他们经常能碰到。
乔以莎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据外婆说,他们生下她就离开了,是一对非常不负责任的夫妻。
乔以莎被外婆带大,但可惜,外婆在她九岁那年去世了,她被舅舅抚养。此人嗜赌如命,而且有一点小聪明,他多少感觉出乔以莎的与众不同。他逼她帮他赌博。当时乔以莎太小,能力不足,经常累到虚脱晕倒。
第一个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就是柳河。
当时柳河就在她舅舅经常去的地下赌场做看场。
乔以莎觉得柳河称得上是个另类的“聪明人”,他有种一种野性的直觉,他抓到藏在储物间的她,不用任何证据就已经断定她作了弊。
他是赌场的人,自然要阻止她的作弊行为。
她舅舅失去协助,经常输得底儿掉,回家就拿她出气。后来柳河见过她几次鼻青脸肿的别致造型后,不知为何,又默许了她的行为。
然而年幼的乔以莎仍然不足以满足她舅舅日益膨胀的欲望,尤其染上酒瘾后,她更是成了他的出气筒。有时晚上他对她又打又骂,声音太大,楼下的柳河会凿墙。这招通常是管用的——她舅舅欠了赌场钱,必须跟赌场的人搞好关系。
乔以莎就这样生活了三年。
在她十二岁这年,有一天晚上,她舅舅赌了个大的,把外婆留下的房子压上了。乔以莎故意让他输了,她厌恶他,特别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丑脸。
那晚她舅舅彻底发疯,他往死里打她,楼下柳河凿了半天墙也没用,后来直接上楼踹门。
乔以莎对于他是如何破门而入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唯一有印象的画面,就是他拎着她舅舅鲜血淋漓的尸身站在她面前。
他杀了人,但声音还算镇定,还不忘教育她:“你被打成这样,怎么都不知道喊救命的?”
乔以莎很害怕柳河会因为杀人而坐牢,她想毁尸灭迹,柳河没同意。
他自己报了警。
结果倒是出乎意料,她舅舅口碑太差,邻里间对他的行为极其反感。反而自诩流氓的柳河,经常帮助老幼病残,大家争相为他说好话。
乔以莎是最重要的人证,她一口咬定她舅舅要杀她,亮出自己浑身伤疤。最后柳河的行为被认定是阻止行凶,正当防卫。
法庭上,柳河被判无罪的那一刻,回头冲乔以莎笑了笑。
那是她所有噩梦的转折点。
柳河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最初的认知——一个肮脏的、黑暗的,充满了爱的地方。
在那之后,柳河成了她半个监护人。当年《杀手里昂》的电影刚刚火遍全球,大叔配萝莉的组合跟他们正相像——虽然柳河二十五岁还称不上是大叔的年纪,但不要紧,他长得老。
他们过起了雌雄大盗叱咤风云的日子。
“咳……”乔以莎清清嗓子,又倒了半杯酒,她已经有点醉了,“到这,你都能听懂吗?”
其实她说的断断续续的,洪佑森只能听清个大概,但还是嗯了一声。
乔以莎醉醺醺地敲敲桌子。
“从现在起,才是正题……”
他们过了很久恣意潇洒的生活,在柳河三十岁生日这天,两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也闹够了,是时候结束飘泊的日子,干点正事了。
于是他们用这些年坑……攒下的钱,开了Bly。
最开始几年还好,他们忙着扩展店内业务,后来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后,柳河又有点坐不住了。
大概在三年前,他看上了一个姑娘。当时那女孩大半夜来Bly喝酒,愁容满面,柳河一打眼就知道是良家少女偷偷跑出来的。他好事儿,就过去问,女孩平日少人倾诉,还真的跟他聊了起来。
故事非常简单,概括下来就是她被逼婚了,家族联姻,她家里生意出现问题,她爸变着法要拿她卖钱。女孩说到最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柳河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他酒杯一放,开始揽事了。
他问那女孩,你胆子够大吗?女孩说够,他又说,那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待着,你告诉他们你有喜欢的人了,别的看不上。女孩问是谁,柳河指指自己。女孩又说,跟她联姻的家族在本地势力非常大,而且她联姻的对象脾气又是出了名差脾气,不会善罢甘休的。柳河听完一笑,说他现在就想找刺激,脾气不差的别来。
之后就是混世小霸王闻薄天登场了。
闻薄天是康可集团——这个全国知名的家族式医疗集团的小少爷,外界相传他是闻老爷的私生子,他两个正牌哥哥对他很是提防,集团内毫无实权,只是给他充足的零花钱,供他飞扬跋扈,胡作非为。
闻薄天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女孩,但听说有人敢公然跟他叫板,深感面子受损,立马带人杀上门来。
柳河跟他互怼了将近半年,闻薄天什么招式都使了。明里,他叫人去砸过店,但柳河那时候腰肌劳损还没那么严重,上门的打手都让他带人给踹回去了。暗里,他也偷偷让人堵过他,可奇怪的是,一次都没有得手过。小弟们回来汇报,都说莫名其妙人就没了。
那时,闻薄天还不知道乔以莎的本事。
他们互怼到最后,乔以莎都觉得这闻薄天完全就是个被他们溜着玩的宠物。
后来闻薄天气得不行了,已经生出了要买凶的念头,这时一个小弟给他提了醒。
要说闻薄天这纨绔子弟有什么擅长的东西,还真的有,他这个人好玩牌,而且水平很高。
于是闻少爷光明正大要找柳河单挑牌技,柳河也应下了。
乔以莎现在还记得那天,闻薄天西装革履,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肃穆。反观他们这边,因为女孩担心他们会输,柳河前一晚拉着她的小手安抚了半宿,乔以莎就在旁边看热闹,俩人出场都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要死不活。
不是他们看不起闻薄天,实在是想重视也重视不起来,柳河本身就是赌场出来的,再加上一个乔以莎,两人对牌桌上的作弊术研究得能开个学科了。
于是闻少爷连打一天,连输一天,中途换了四种玩法,怎么换怎么输。
牌局结束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起身往外走,乔以莎看他背影,感觉他后脑勺都快秃了。
后来消停了两天,他们以为闻薄天又在准备什么新招,结果前线忽然传来噩耗——说闻少爷挂了。
就在他们打完牌的那个晚上,闻薄天精神恍惚,出了门就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在一个运货码头发现了他,他不幸被掉下来的集装箱给砸死了。
享年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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