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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子进去后, 就摸到床边,探了探来喜的额头。
那烫手的温度,吓哭了他。
他强忍着眼泪, 去外面打了盆水来,用水浸湿了帕子,往来喜额头上覆。
“来喜, 你可千万别死, 别死啊……”他的手抖得厉害。
突然被子里的人动了下, 将捂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就照你这么弄,我不死也被你捂死了。”
小田子喜极而泣:“你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要死了?哪有那么容易!”来喜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东西帮我送过去了没?”
“送去了。”忍了忍, 小田子小声说:“你就是为了她, 才不愿意答应毛内侍?不是我说, 你也清醒点, 咱们这种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样。其实也就是忍一忍的事, 他一个没了根的老货,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连忍都不愿意, 他总是找着借口打你,要是把你打死了……
“你现在伤得这么严重, 咱们又没地弄药, 他手里有药, 可你不跟他服软,他怎么可能给你……”
“你今天不当差了?我不能干活儿,那些活儿可都指着你干。”来喜突然说。
小田子顿时不说了,给来喜倒了碗水放在边上,就匆匆走了。
来喜闭着眼睛,将自己陷在散发霉味和湿气被子里,若不是还有鼻息,真让人以为是具腐朽的尸体。
*
秦艽拿着小罐,回到住处。
连翘凑上来问:“怎么今天这么久?再等会就要迟了。”
秦艽没说话,放下小罐,正准备去把风炉点着,却发现风炉早就有人帮她点燃了,上面茶釜里烧着水,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谢了。”
秦艽去把茶釜里的水倒出来,把乳子从小罐里倒进茶釜中,放在风炉上煮。又用刚才烧开的水泡了茶,等乳子煮开后,不停地用木筷搅动着,煮一会儿,将撇干净茶沫的茶倒进去。
这期间三人一直没停下说话,说的都是最近文学馆里的事。她们进馆后,没多久茹儿就被分走了,如今这间屋子就住了她们三个。
“我听她们说,这次彤史馆要挑两个人。你们说这种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们,可这次竟然让我们跟其他人一起考。”连翘道。
别说连翘,莲儿也觉得这事很奇怪,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难得的机会。
学馆一共设十门课程,小学婢阶段只用挑选两门,半年考后都是甲,可再择一到两门习之,以此类推。
当然也不是叫人把十门都学完,一般学到四五门时,六局各处需要人的话,人就会被挑走了。而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四年,并没有特定。像茹儿就是进馆两年后,才得到机会,她们这一批人进馆不过半年,没想到也有参考这次的机会。
“也许是徐令人拿我们去滥竽充数?”秦艽说,一边将煮好的乳茶倒出来,连翘吵着要喝,秦艽索性拿了三个茶盏,一人倒了一盏。
“我是滥竽,你和莲儿可不是。不过那彤史馆是干那事的,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连翘一副奇怪脸,莲儿看了看她,脸也有点红。
无他,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宴见进御之序。
其实说白了就是陛下临幸美人时,彤史官负责记录时间地点,以便日后核查。不光如此,彤史还掌记载后宫嫔妃癸水日期,以及每月拟定本月的进御名册。
这进御名册乃是宫廷惯例,后宫嫔妃按一皇后四妃九嫔制,嫔位以下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谓之二十七世妇,二十七世妇之下又有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为八十一御妻。
这么多妃嫔,怎么安排侍寝也是难题,于是便由彤史馆每月拟定进御名册,以半月为数,九嫔以下,每九人进御一人,排完后刚好十四天,皇后独占一日,也就是十五天。下半个月由高位到低位再轮一次。
当然并不是说陛下招幸哪位嫔妃,都由彤史馆说了算,只是基于皇帝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时,彤史馆会这么安排。
对于连翘她们这等年纪来说,彤史馆这活儿确实羞人了点,但秦艽知道彤史馆可是炙手可热的地方,这次真是逢上大机遇,才会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没看见那些平时文静内敛、清淡如菊的学婢们,个个蠢蠢欲动。
这几日文学馆里不平静,机锋四起,也就这两个傻蛋还在这里计较彤史干那事挺怪的。
“彤史馆可是个好地方,这地方在宫里独树一帜,虽位不高却是各位娘娘俱都笼络,而且是非也少。”
“当然知道,只是我就算了,你和莲儿还能争一下。”连翘刚过半年考,能留下来纯属侥幸,这次只挑成绩优异者,她还够不上格。
秦艽去看莲儿,莲儿小声道:“我没太大的自信,不过秦艽我觉得你还有一争的机会。”
秦艽端起乳茶来喝:“我的目标不是彤史馆。”
“能喝了?我也尝尝,我决定了要是不太难喝,以后也弄些乳子来喝。”
因为连翘的声音,压下了秦艽的说话声,连翘只顾着喝乳茶,只有莲儿听到点儿,却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
去授课处时,连翘还在跟秦艽说这乳茶味道不错,没想到喝起来没那么腥。
她跟秦艽说,让秦艽帮忙跟来喜说,以后给她也来一罐,她付银子。
连翘知道秦艽的乳子不是白来的,虽然来喜不要,但秦艽都是硬塞给他。这乳子于贵人主子们不稀奇,可对于宫人内侍来说算是违禁物,每日的数量都有定数,直接经手的人可以昧下一些,但不止他一人,还有其有同伴,这些都需要用银子来打点。
“这一罐我一人也喝不完,以后煮了同喝就是。”
“那不行,你是花月银了的,那要不这样,以后你给来喜银子时,我出一半。”
莲儿说:“那把我也算上,我也出一份。”
正说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学婢走了过来,叫了声秦艽。
她也穿着制式的学婢衫,浅蓝色的袒领襦衫配深一色的半臂,下面是蓝白相间的条纹裙,看起来大方而又不失书卷气。
“早,在说什么呢?”
“连翘说想买胭脂,拉着我与她同买。”秦艽笑着答。
文琼道:“你们打算去找小张子?去的时候叫上我,我也想买些胭脂。”
“好。”
“那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去上课了。”
秦艽微笑地看着她的背影,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是带着一种洋溢的气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
她想起梦里的事。
在那梦里,紫云阁有个位置很特殊的人,就是这个叫做文琼的。六皇子因目不能视,却又要去弘文馆读书,所以宫里特意给他安排了个伴读婢。
可这个文琼却是萧皇后的人。
秦艽也是无意中得知,她不愿给萧皇后传递紫云阁的消息,却又不敢和对方撕破脸皮,只能虚与委蛇,却每每被识破,被暗中处罚。当时她就猜紫云阁里肯定还有萧皇后的人,后来才知道竟是文琼。
她会来内文学馆,就是冲着文琼来的。
不对,正确的是冲着她的位置而来。
*
吃过晚饭,秦艽就出了文学馆。
虽是春天,但天黑得很早,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对于皇宫,秦艽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所以她也没提灯,就这么借着微若的光亮往牛羊圈去了。
这牛羊圈,秦艽在梦里来过。她初入司膳司,干得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每日便负责从牛羊圈取乳子,现实中也来过一次,她知道来喜住在哪儿。
秦艽没走正门,从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门进去了,越往后走,臭味越是浓郁。这牛羊圈靠最后面有个粪坑,平时用来装那些牲畜的粪便。牲畜太多,又不能天天往外运,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臭不可闻的地方。
秦艽推门走进去,门没有栓,屋里灯光昏暗。
明明屋里看不到人,但她能感觉到有人存在,去了床榻前,才发现来喜躺在被子里,似乎生病的模样。
“来喜哥哥?”
“谁?”床上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反射性弹坐起来:“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又臭又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生病了怎么不说?”
“是小田子告诉你的?”
“他没说,我猜的。”
来喜撑坐着,手都在抖,却害怕被秦艽看见,往被子里缩了缩。他艰难地让自己坐好,笑得若无其事:“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风寒,躺两天就好了。”
“真的吗?”秦艽笑问,眼睛里却不知为何闪过一抹水光。
来喜眼尖看见了,有点着急伸出手:“你别哭,我真的没事。”
秦艽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上面那道青红色的於痕:“这是什么?”
来喜把手往回抽:“这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可明摆着就是鞭痕,有人打来喜了。
秦艽抿着嘴,去掀他的袖子,果然胳膊上还有更多青红色的鞭痕。这些痕迹一层叠一层,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正想说什么,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来喜,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这声音不是小田子的。
来喜面色惊慌,秦艽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躲到床榻一侧的帘子后面。
很快,门就被推开了,晃进来一个体态肥硕的老内侍。
吊梢眼,蒜头鼻,满脸油光的,边走边剔着牙,手里拎着半只烤鸭。
“这别人孝敬我的,我想着你生病了,拿来给你补身子。”
听这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可秦艽总觉得话音有点怪怪的。果然,一阵窸窣声后,来喜低喊着:“你把手拿开!”
“让我摸一下怎么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这次吃了苦头吧,其实我也不愿意打你,可你为什么不识趣呢?识趣的人在这里才能过得好,你看小安子小卓子,日子过得多滋润。不用住这种破房子,活也能少干许多,你乖乖听话,我也让你过得滋润。”
“滚开,你这个畜生!”
“畜生?呵,这牛羊圈里可不都是畜生,给脸不要是不是?爷爷我今儿不光提了烤鸭,还带了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