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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郁岐心里也明白,雨师的皇室,的确算是后继无人,小皇帝急功近利,又心性不成熟,多疑不定,长倾公主也难撑大局,剩下那些位皇子皇女更是不成气候,雨师的未来,十分艰难。
“走吧,带我去见莫容易。”
苏郁岐不想想得太多,也没有精力想得太多,她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的力,去维护好自己心中的那个“道”字。
祁云湘难得的神色郑重,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的,昨天一到这里,就让人将他秘密扣押了。我让人带他去衙堂吧。你去衙堂候着就好。”
祁云湘仍是那个聪明过人出手凌厉果断的祁云湘,苏郁岐一时心里觉得暖暖的,冲他点点头,和声道:“好,我先过去等着。”
县衙的衙堂是一个不大的屋子,比起后衙的阔绰,这里则显得逼仄多了,屋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陋,一张桌案,一张椅子,墙角胡乱放了几支杀威棒,仅此而已。苏郁岐进去之后,瞧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雨师风雨几百载,到这一代,已经是从里到外、从根部开始腐烂,京城昙城如是,江州如是,铃兰也如是。想要根治,都只怕无力回天。
苏郁岐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口压抑,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祁云湘很快就带了莫容易来,后面跟了四五个祁云湘的人,押解着莫容易。
莫容易是苏郁岐手底下的一员猛将,是跟着她一起出生入死,从境汀州浴血归来的老部下。苏郁岐端坐在案前,望着莫容易一步一步走进来,眸中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和心疼。
莫容易走到近前,屈膝一跪:“罪人莫容易叩见大司马。”
苏郁岐眼圈儿一红,把脸撇开了,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罪人。”
莫容易微低着头,“莫容易知法犯法,违抗军命,自知罪不容诛,大司马要杀要剐,莫容易绝无二话。”
虽然是在认错,却是不卑不亢,并没有失了军人应有的风骨。
苏郁岐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压在胸口的闷痛,道:“给云湘王爷搬张椅子来。”
下面的人赶紧去了,片刻之后,搬来一张椅子,搁在苏郁岐下首一侧,祁云湘坐了,一敛素日的嬉皮笑脸,神色庄肃地看着苏郁岐。
苏郁岐道:“莫容易,即便是死,你也得把话说清楚。”她一向冷酷无表情的脸上,难以自持地隐着些痛怒。
莫容易抬眼看向她,道:“大司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莫容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把江州知州见到你的前前后后,都说一遍。”
“好。”莫容易点点头,“那日,我率五千士兵,到达离江州五百里的麒麟郡,入夜安营扎寨,江州知州去求见,我心里觉得不大对头,那个时间,应该是大司马初到江州的时间,他怎么会不在江州?我便提了三分小心,命人将他带进了营帐。
我怕有人假冒,将他的印绶细细检查了,确定没有假。但我还是不能尽信,难保没有人盗用他的印绶。我问他为什么在这个要紧的时候不守在江州,却要跑到麒麟郡来。他说,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禀报。
我说,大司马正在江州,有什么要紧的事只管告诉大司马就是,却舍近求远来找我,是为何故?
他说,他没有遇到您,本来是奔着您来的,不知您不在军中,早去了江州。
去江州的路有好几条,他没有遇到您,也不是不可能,他当下便要告辞,说要回江州找您,我说,反正我要去江州,那就同路走吧。
后来,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他连江州都顾不上,跑出来求救。他说,他六天前接到东庆王的书信,东庆王和玄股国的太子及敬平公主正要过江,让他准备迎接事宜。谁曾想,接到书信的当日,一个时辰之后岚江便决堤了,他急忙去江边查看,却不见船只。
有渔民跟他禀报,说看见一队官船,被洪水冲到下游去了,他又急忙去下游,下游的人说,官船被冲入海中了。
据渔民是叙述,官船上的人是东庆王一行人无疑了,他一边立马将情况上奏朝廷,一边亲自下海寻找,在海中搜寻了三日,不见踪影,他情知事关重大,听闻您到江州赈灾,便急急地来见您,想要跟您汇报情况。”
苏郁岐道:“所以,你就派了人下海去寻人了?”
莫容易道:“罪人估量着江州的灾情不小,要是把人都调去寻人,怕是不妥,但若是不去寻人,那船上可都是重要的人,不寻也不能。罪人便想兵分两路,一路人继续往江州进发,另一路人下海,继续搜寻东庆王的船只。”
苏郁岐沉着脸:“我一个人也没有看到,说明后来事情没有朝你设想的方向发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正要兵分两路出发,却在这时候,接到了圣旨,圣旨让罪人带齐所有兵马,尽全力下海寻找东庆王和云太子一行人,朝廷说,会另派人去援助江州。圣旨面前,罪人只能接旨行事。”
苏郁岐一口银牙差点没有咬碎,藏在袖中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掐入肉中犹未有知觉,,她偏头看向祁云湘,一字一句地道:“云湘王爷,圣旨的事情,你作为辅政之臣,可知道?”
祁云湘道:“圣旨是皇上下的,事后才通知了我和陈王兄。”
“也就是说,圣旨上只有皇上的玉玺,并没有你和陈王兄的印玺。”
“是这样没错。”
“莫容易,你可知道,皇上现在并没有亲政,还不能单独发号施令?”
“罪人知道。可那毕竟是圣旨,罪人不敢不听。”
“你可知道,你是个将军,在发号任何施令之前,都要思想好,施令发下之后的后果。”
“罪人知道。”
“你可知道,因为你一个错误指令,导致江州数十万百姓丧生于洪水之中!江州现在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苏郁岐震怒之下,恨得伸手抓起案上的惊堂木,朝着堂下扔了下去,惊堂木沾着她手上的血渍,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蹦了几蹦,打在了莫容易的头上,莫容易的头上立刻鲜血迸流,流了一脸,看上去极是狰狞。
祁云湘从未见苏郁岐被气成这样过,不禁一怔,讷讷吐出两个字:“阿岐……”
纵然这件事不能全怪莫容易,但罪不及君,说不得他要担了这个罪责。
莫容易仍旧微低着头,心里知道是难逃一死了,但也没有生惧,微凉一笑,道:“罪人没有虑到江州的处境,下达了错误的指令,罪人万死难赎己罪,大司马按律处置罪人,罪人无话可说。”
苏郁岐缩在袖中的手不住地颤抖。
当年战场三年半,折损战将不计其数,侥幸活下来的,已然不多,莫容易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个,没有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却要憋屈地死在这不名之地,她都替他觉得冤得慌。
“你是应该无话可说。我问你,那江州知州如今在什么地方?”
“自下海之后,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江州知州。”莫容易并不知道江州知州田焚身上背着的罪责,只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这结果和苏郁岐所料差不了太多。田焚要么是根本就没有下海,要么就是出海逃匿了。
这些天海上大浪,驾船逃跑的可能性不大,料想他还藏在雨师。苏郁岐气得咬牙。
苏郁岐道:“田焚找不到,你又对你的罪责供认不讳,莫容易,这一次,就算你是本王的老部下,本王也饶不得你了!”
莫容易道:“罪人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请王爷按军法处置。”他本就抱了必死的心,尤其在听闻江州之事后,更是自责得想死。
祁云湘自然明白苏郁岐和莫容易之间的渊源,要处置莫容易,便如在苏郁岐心上下刀子一般,不由道:“阿岐,莫将军是有功之臣,况且,这件事并不全怪他,也是我和陈王兄的失误,若是论罪,我和陈王兄都有罪,你不能把罪责全推在莫将军的头上。”
苏郁岐冷声道:“你不用替他分辨了。你们是你们,他是他,他的罪,只能他自己承担。”
苏郁岐的话里并没有撇清祁陈两人的责任,这倒让祁云湘心里稍稍好受了点。
江州的状况,祁云湘起初并不了解,即便知道苏郁岐落水之后,也没有料想到江州处境之艰难,到这里之后,多少听说了江州的状况,知道很严重,但也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直到话从苏郁岐口中说出,他才晓得,江州整个州,死了过半的人。
一时间自责得不能自已,却又无可逃避。
祁云湘不再言语。
苏郁岐道:“莫容易,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本王就宣判了。念在你跟了本王数年,出生入死,立功无数,就赏你个痛快,斩立决!”
苏郁岐没有再数落他一人之过致江州城如今变成死城,也算免让他带着无法释怀的自责死去。
为不让他被自责折磨,更是给了他一个痛快,也算是全了一场同袍之情。
莫容易满是鲜血的脸上浮出点笑意,“多谢大司马成全。”
苏郁岐偏过脸去,不忍再看,颤着声道:“拖出去,斩!”
“慢着!”
苏郁岐的命令刚下,就听门外声如洪钟般的一句,不看也知道,来的人是东庆王裴山青。
苏郁岐道:“王叔有什么事?”
裴山青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站在堂下,神色严肃地道:“郁崎,莫将军虽然违抗军命,但终究事出有因,你这样判,是不是太重了?”
“军令如山,违抗军令就是死罪。王叔也是领军之人,想来很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了。”苏郁岐并未给裴山青半分面子,甚至说话的口气也极重。
裴山青的脸色立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