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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守着易慧和周子一睡熟了,易珊才拿着房卡送李益民下楼。
走到停车场,李益民问道:“晚上你睡哪儿?”
易珊道:“我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李益民道:“不放心?”
易珊道:“嗯,易慧情绪不好,我得看着她。”
李益民提议道:“要不把易慧的事儿告诉你妈?”
易珊摇头:“我们家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易慧怎么会让她插手。”
李益民道:“要不你找周旭谈谈,我看易慧不愿意放手,她不想离。”
易珊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或许可行,易慧根本就是在死扛,如果说通了周旭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约他见面意外的顺利,周旭几乎没有犹疑就答应了易珊的邀约。
知道他平日里喜欢喝茶,易珊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市郊的一家高级茶馆。这几年周旭越发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了,玩集邮玩古董,买字画逛拍卖,什么东西高雅他就凑什么热闹,以前提刀,现在提笔,的确是不同了。
周旭推门进来的时候,易珊正盘腿坐蒲团上看着面前檀木茶桌上摆着的一套青瓷茶具发愁,抬头见他来了,忙说道:“我不擅长这个,还是姐夫你来吧。”
脱了鞋,周旭踏上竹席,坐到小风炉边,神态自若地从桌旁的一个青花瓷坛里汲水。说实话,周旭这个人长相一般,国字脸,眉浓目狭,鼻子高挺,嘴唇偏厚,从认识那天起,易珊一直觉得姐姐亏了,虽然不至于鲜花插牛粪,但至少是插了土瓷瓶,还裂纹的那种。可易慧当时对着毛都不懂的她说,姗姗,男人身上要有野性。
后来,从亲眼见到他砍了一个叛徒的左手,到指挥命令别人去砍人,再到现在不砍人,仍然能让身边的人心震胆寒,她终于明白易慧所说的野性是什么,周旭最可怕的是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阴沉深邃,他擅长隐藏危险气息,蛰伏在敌人周围,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周旭边煮水,边问她:“你点的什么茶,什么水?”
易珊道:“不知道,我叫她们按平时周总的口味上。”
她把“周总”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周旭瞧着这个一脸怒气的小丫头,失笑道:“脾气还是这样冲。”
既然他先说了,易珊也不客气,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和我姐离婚?”
周旭手里的动作一顿,然后跟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继续往茶壶里放茶叶,“这叫纳茶。”抓起几颗茶叶摊在手心,他轻嗅说道:“这个碧螺春味儿不好,估计看你不像是个品茶的,不敢上好的。”
易珊心里翻白眼,当年饭都吃不饱的穷鬼,现在居然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周旭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挑眉闲闲地说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姐姐也是。”
易珊在心里大骂“放屁”,易慧爱他爱的就差挖心掏肺了,还看不起他,她气道:“我没有,易慧更没有。”
“没有?”周旭淡淡扫她一眼,继续说道:“姑且当做你没有,至于你姐姐……”
没等他说完,易珊打断道:“易慧是强势,但那是她自己愿意的吗?我们家的情况你最了解,我爸去世的早,尸体还没放凉,我妈就为了钱跟别人跑了,易慧要上学、打工、还要照顾我,其实她也不过刚刚十六岁,如果她不强势,不把自己当个男人一样,怎么保护我,怎么保护自己?”
人的出生是最不能改变的事实,不论你最后变得多么光鲜亮丽,打在骨血里的烙印却无法消退。丧父,失母教会易珊姐妹俩的不仅是坚强,还有横插进心底的冷漠。
周旭的脸色微微动容,当初让他动心的易慧不正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吗,艳丽而骄傲,难道真是自己贪心忘旧,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吗?不,不是的,这样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这么多年,她挥霍浪费他对她的信任,她算计他,勾结外人侵占傲立的股份,爱情在他们之间被猜忌一点点磨灭,从前对她还有一份责任,如今他连这份责任也不想担了,哪怕千夫所指,也要摆脱这段婚姻,离开这个牢笼。
炉火上的水开了,沸水把盖子冲的直响。他收回思绪,提起铜壶往茶壶里冲水,“水有点老,凑合着喝吧。”
茶水老不老,汤色亮不亮,易珊没有丝毫兴趣,“姐夫!”她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周旭:“你别和我姐姐离婚好吗?她不想和你分开。”
周旭没有理会她的请求,只专注于眼前的茶事,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斟茶,粗粝的手指在碧青色的茶器间翻飞,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功夫茶已经冲的很娴熟了。
端起一盏茶轻啜,他说道:“姗姗,不瞒你说,我能走到现在,易慧的确帮了很多,我以为会和她一直走下去,到老到死。可如今她想要的太多,我给不了。离婚,注定我一辈子都欠着易慧,本来就已经还不了,那么就永远欠着吧。财产分割上,我将尽我所能补偿她,但是夫妻情分已尽,我和她已经无话可说。”
不知道是对周旭,还是对婚姻本身的失望,易珊在这一刻觉得今天的见面毫无意义。来这里之前,她居然天真地以为可以改变周旭的心意,她自嘲道:“我居然以为一切都还是从前,你和姐姐不过是夫妻间斗斗嘴,吵吵架,我来劝,你们就和好了。你还是原来的姐夫,像小时候一样,无论求你什么,你都会答应。”
她想念那个穿着大膀子背心,大裤衩,手臂上都是纹身男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商业大亨。以前,他都会提着好吃的东西来接她放学,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同学们一个个都避而远之,可她总是迈着小短腿,利利索索跑到他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甜甜地笑道:“旭哥,你来接我放学啦。”男人把她扛在肩上,手里的零食甩给她吃的,她像个小老鼠似的哧啦哧啦拆着包装,吃的欢快。
她是在他肩膀上,才开始吃饱饭的。
周旭把她和易慧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她们也欠他的。是是非非,谁又能分清楚?
周旭看着易珊,低声道:“如果你愿意,我将一直是你的姐夫,并且永远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易珊倦极了,她摇头道:“不会的,以前你爱易慧,所以对我好,现在你不爱了,我们不过是陌生人。”
周旭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点我会做到。”
易珊知道他心意已定,再劝也是徒劳。想到今天的来意,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既然你坚决要离婚,那我们说说官司吧。”
周旭道:“财产上我会尽量考虑,傲立的部分股权也可以给,不过周子一的抚养权我不会让步。”
他这种往死里整的态度让她十分愤怒,易珊不明白曾经那么相爱的人现在怎么就分寸不让了,非要一步步把对方逼到死角,“你明知道易慧不在乎钱,就偏要拿走她最重要的东西,这是报复吗?”
周旭嗤笑道:“报复?她做过什么值得我去报复?”
她不再掩饰心中的鄙视,毅然对周旭说道:“易慧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甚至很欣赏你,不然她那么骄傲一个人不会去求我妈帮你和秦家搭线。可笑的是,最看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你急于逃离这段婚姻,不过是因为易慧见证了你从落魄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她知道你的心狠手辣,也了解你的脆弱无助,甚至你如今值得骄傲的事业也是因为我母亲对易慧的怜悯才施舍给你,你害怕了,害怕她高你一等,你要想法设法折磨她,你以为你换了一个老婆,换了一段婚姻,就能摆脱这一切了,有的东西是刻在骨头里的,是什么人就永远是什么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摆脱不了。”
“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得到了复兴,怎么轻而易举地混进了C城的上流圈,没有易慧为你挡刀,为你下跪,你今天什么也不是。”
周旭面沉如水,死死握着手中的茶盏,易珊每说一句,他便用力一分,手背上的青筋节节凸起,这个面色冷然的女孩戳中了他的心思,她和她姐姐一样,即使出生淤泥,也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们越骄傲,他便越不甘心,敛下胸中的怒气,没必要和一个女人计较,周旭道:“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现在劝你姐姐放手才是明智之举,我不想夫妻一场,最后落得大家难堪。”
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周旭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法庭见。顺便提醒你,如果非要打官司,你们输定了。”
易珊立刻反驳道:“你以为你赢定了?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出轨的证据,让你在法庭上输的很难看。”
周旭倒是不以为然,“出轨?谁告诉你的,你姐?我没那么下作。不如,你问问你姐姐做过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易慧,我会这么轻易饶过她。”
空旷的茶室里,易珊独自品尝着桌上已经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茶水,周旭临走时阴鸷的眼神让她背脊发冷,不管他在C城的崛起是不是因为易慧和她母亲,但他这个人行事作风狠辣,做事不留余地是事实。打这场官司,他必有万全的准备。
茶室里又进来一个人,她正趴在桌上发呆,李益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搞定了吗?”
易珊头枕着手臂,眯着眼说道:“别问我,累,让我休息会儿。”
李益民瞧着她疲惫的脸,有些心疼:“嗯,晚上带你去好吃的。”
易珊无精打采道:“师兄,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那个破姐夫走的时候脸色铁青。”
李益民问:“然后呢?”。
易珊把头埋在臂间,闷闷地笑出声来:“觉得挺解气的,谁让他有几个臭钱就开始欺负人。”
李益民道:“你知道自己捅了老虎屁股吗?”
易珊认命地点头,“他似乎有易慧的把柄,笃定官司赢定了。”
李益民也很疑惑,一场普通的离婚案能有什么证据会让胜负一边倒,不过,易珊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现在最不能乱的便是他,他劝易珊道:“别想了,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色渐晚,两人叫来服务员结账,当一张四千二百块的账单递到面前时,易珊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板上:“怎么这么贵?”
优雅的侍茶姑娘吐气如兰:“不好意思,客人您打碎了茶具,要照价赔偿。”
“哪里碎了?”易珊惊道。
姑娘捡起桌上一个豁了点小口的瓷杯指了指。
易珊奇道:“这不没碎吗?”
姑娘脸上依旧挂着精致的微笑:“不好意思,这杯子有了裂痕,整套茶具都不能再使用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周总最清楚。”
周总,周总,周总个屁,这杯子就是他摆谱震碎的,有种你找他赔啊,易珊在心里把周旭骂了个遍,然而最后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益民:“师兄,要不从我工资里扣吧。”
李益民无奈地递出了金卡,“行,我特么腿贱,偏偏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