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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辉先从抢救室里出来的。
他是第一辆追尾的车,也可以说是这起连环追尾事件的根源。根据行车记录仪显示,他前方的车是一辆运输钢管的小三轮,大概是因为视线不好,又大概是因为疲劳驾驶,耿辉没有反应过来,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猛打方向,撞上了旁边车道的车。幸好安全气囊瞬间弹出,保住了他一命,但是那钢管还是戳穿了车窗玻璃,扎到了他的肩膀。
这些都是小事,甚至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还能够保持清醒。
但是陆承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所在的后备箱,被后车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耿辉的车性能不错,陆承泽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他浑身多处骨折,最严重的一处是外露性骨折,脑震荡、颅内出血。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浑身包裹得像是个木乃伊一样,顾竭扬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陆承泽的伤势较重,一出来就直接转往ICU病房。顾竭扬苦守了大半宿,只见到他匆匆一面,他视线黏在那张病床上,直到ICU的自动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问了在私人医院工作的同学,回答说,如果能够醒来,那问题应该不大。他想要给他转院,可是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现在能够做的,不过是等天亮。
还好。
顾竭扬像是抽干了力气似的,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蓦地,他觉得手背一凉,低头一看,是一滴水滴。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像是止不住了似的往下滚落着。
太丢脸了。
他想着,狠狠地一抹脸,去了耿辉的病房。
耿家的老管家赶了过来,看到顾竭扬进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顾竭扬没有搭理,大马金刀地坐在耿辉的床边的椅子上:“我知道你醒着。”他往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冷淡地说道,“你先出去,我跟耿辉有话要说。”
那管家原本想要提醒顾竭扬,耿辉好歹还是个病号,希望他能够早点让耿辉休息,可是一看顾竭扬那阴沉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顾竭扬听着那边关门的声音,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是一条沿着耿辉小腿往上爬的蛇,“你为什么要绑架阿泽?他得罪你了吗?”
耿辉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根本不像是醒着的模样。他不肯说话,顾竭扬也不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是醒着的。
顾竭扬现在知道陆承泽在重症监护病房,有人照顾,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等耿辉开口。
一时间,房间里的安静令人头皮发麻。
耿辉被顾竭扬像是有实物的视线烧得装不下去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干涩:“你问我为什么?”他扭过头去面对着顾竭扬,睁开眼睛看着既狼狈又疲惫的人,“你说为什么?”
耿辉眼波流转,眼中尽是潋滟的波光:“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凭什么让他抢了先?凭什么?”
顾竭扬蹙起了眉头:“你太偏执了。”他顿了顿,“上次我已经跟你说了,耿辉,我只拿你当兄弟。”
耿辉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麻醉慢慢失效,胳膊上的疼痛让他觉着呼吸都有些困难:“我不要跟你当什么兄弟!他陆承泽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你选择跟男人在一起,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顾竭扬的黑了脸色:“你在说什么疯话?那天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没听清,我不介意再跟你说一遍。”
耿辉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疼得直吸气,只能够放弃,换作拉着被子盖过头顶,以此拒绝顾竭扬。
顾竭扬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算了,你好好养病,我走了。”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连身都没有回,但是他知道,耿辉能够听到,“这次的事情,我给你瞒下去,不过耿辉你记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耿辉瘫软在床上,听着顾竭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紧接着是房门开合的声音,房间里的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最后一次……”耿辉抬起那条还扎着吊针的那只手臂,挡在眼前,却压不住眼底的酸涩,“你是指什么?最后一次伤害陆承泽?还是,最后一次见我?”
管家不声不响地进来,他听不清耿辉的话,只是看到灯光下他脸颊上的泪水反光,吓了一跳,生怕他是因为胳膊上的伤口疼痛:“少爷,我去找——”
“滚出去。”耿辉的这一声没什么气势,可是猛地,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滚出去!滚出去!立刻马上!”
管家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大少爷的逆鳞,忙不迭地应声,一阵小跑出了房门。
“走吧,都走吧……”
声音在洁白的墙壁上跌跌撞撞,又再次回荡在耿辉的耳边。
顾竭扬的司机带着赵夏蕊找到顾竭扬的时候,已经大半夜了,医院里安静极了,外面的出租车似乎都已经歇业了。
“少爷。”那司机看着顾竭扬,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西装也皱巴巴的,周身萦绕着烟味,可以说这是他见过顾竭扬最落魄的模样了,“陆夫人被我送来了。”
顾竭扬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夏蕊一个巴掌扇得偏过脸去。
“陆夫人!”司机上前就要控制住赵夏蕊,却被顾竭扬一个手势控制住。
“没事。”顾竭扬大抵是因为刚刚大悲大痛,现在又猛地来了这么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踉跄了两步,甚至要靠扶着墙才能够站稳,“别多问,回去吧。”
那司机看着他顶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命令着自己,觉着有些滑稽,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对于重症监护病房外的病人家属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赵夏蕊一路上十分安静,等到了医院,看到了陆承泽名字,这才像是认命了一样,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
她没有嚎啕大哭,大概是自己作为老师的涵养在作祟,可是这样的哭泣,却更加招人心疼,顾竭扬也能够理解,她刚失了丈夫,现在儿子也遭遇这种不测……
顾竭扬扶着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单膝跪地,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地说着:“阿姨,你看着我,我是顾竭扬。”
“陆承泽他,能够好起来最好……”他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气息不稳,“如果,如果有什么不测——阿姨我不是诅咒他,我是说如果、如果……如果有什么不测,我照顾他,我照顾他一辈子……”
“阿姨,您相信我,请您相信我……”
字字真诚。
顾竭扬一向火热的手掌现下十分冰凉,覆盖在赵夏蕊的同样冰凉的手背上,两双手都在颤抖着,却在这样冰冷的夜晚互相慰藉着,一起祈祷着黎明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