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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平日里,萧玥绝不敢还嘴,可眼下情况不同,他跪都跪下了,反悔也来不及了。
一时骑虎难下,他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就道:“大哥,我的意思是他罪不至死,顶多抽几个鞭子,让他知道错,下回别再犯就是了。”
“说得轻巧,”萧飒声音冷冷的,指着正被侍卫按着,双膝都跪在地上的简锦,犀利的目光却盯着他,“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错?这扰乱内宅的罪名不是白来的,你看看旁边两个奴才。”
碍着楚辜在场,接下来的狠话他没说。
萧玥不由得余光瞥了一眼,大汉血淋淋地瘫死在长凳上,而翠莲则仰躺在地上,两腿间明显地湿濡了一大块,显然是被吓得当场淌了尿。
他默了默,心想这不是被您给吓的,怎么把罪名都推到简锦头上了。但这话他不敢说,只得小声道:“大哥,我就求您这一回,别将他杖杀了……”
想说明白简锦的身份,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犹豫了。
他咽了咽几口唾沫,继续道:“他跟在我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就将他这么弄死了,我都觉得可怜。”
萧飒却是被他这话一提醒,微微挑着眉峰,往简锦脸上打量了圈,目光里透出些狐疑,就看向萧玥:“说起来奇怪,这奴才瞧得眼生,什么时候进的府?”
萧玥心跳骤急,知道自己说秃噜了,赶紧补个圆场:“大哥去青陲的头几天,我在集市上逛见的,瞧着机灵就买了下来,还没有通知过管事,大哥不知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
萧飒脸色透不出什么,却是踱步到简锦跟前:“你抬起头来。”
人缓缓地抬了脸,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眉、这双眼睛,还有五官,怎么瞧着有些熟悉。
他缓缓敛回眸光,却又扭过头,半信半疑地看向萧玥。
萧玥被他看得心里一跳,眨了眨眼,兀自捏紧手心,将那细汗都紧紧捏着,佯装困惑:“大哥,怎么了?”
萧飒没说话,转身重新坐上了座,看着简锦,就问道:“我瞧着你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我问你一句,你跟甄侯府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说出,周围像是静了一静。
萧玥忍不住低眼瞧了正跪在身侧的简锦一眼,暗自使着眼色,但是她好像没看到一样,眼睛眨都没眨,却又忌惮萧飒紧迫的目光似的,低垂眼帘,低声道:“没有关系。”
萧玥心里一松。
“既然没什么关系,那就把人拉去,”说着又喊玄清,“先抽五十个鞭子,如果还不肯交代,那就往死里打。”
显然他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萧玥惊得猛地抬头。
他却眼皮轻抬,朝奴才使了个眼色。
侍卫立马将简锦拖了下去,眼看着要架她上淌着血的长凳,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楚辜突然出声道:“先等一下。”
他看向萧飒,语气淡淡道:“本王有件事要问问清楚。”
萧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有这闲功夫管起这档子事,心里也就转了下念头,随即摆摆手,侍又让把简锦带上前。
萧玥跪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懵,不仅是他,就连简锦也是一头雾水,被带到楚辜面前,一直默着等他先说话。
楚辜看着她,缓声道:“本王刚刚想起一件事,早在回京之前,本王去野山时忘带了箭,幸好有个奴才提醒了句,本王才能在被头野熊攻击时将它一箭射死。后来事多,倒是把这一回给忘了,如今想了起来,这印象里的小奴才跟你长得有几分相像。”
萧飒在一旁听着,微不可查地扬了下眉。
他可记得清楚,刚才楚辜明明是有事要问这个奴才,怎么这会一番话讲下来,倒像是在为她开脱。
想到这,他不由转眼瞥他一眼。
楚辜就在他旁边的石桌前坐着,桌上搁着各种蜜饯糕点,但楚辜动都没动,眉眼是一贯的冷色,说着话时也只不过微微牵动唇角,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萧飒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却听简锦回了句:“王爷想的没错,那日的确是奴才。”
楚辜闻言就看向萧飒,淡淡道:“这奴才勉强算是本王的一个小恩人,萧司马不妨卖本王一个面子,将他放了。”
能让燕王殿下亲自出面求情,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萧飒心里微微泛起了些冷意,含笑道:“这有何难,王爷的恩人,我自当好好对待。”
说着一扬手,就让侍卫直接放了手。
按在两肩的力道骤然消失,简锦只觉如释重负,一整天的劳累不禁涌了上来,她脚底没站稳,身子晃了晃,又勉强站定,微笑道:“多谢王爷。”
楚辜扫她一眼,看她脸色苍白,显然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便微微皱了下眉头,倒像是有些嫌弃,又轻叹一声:“你既算是本王的恩人,那么无论如何,本王也不能怠慢了你。”
话罢,眼睛就递向萧飒。
他这眼睛十分漆黑,仿佛埋在地下三尺地窖,叫人看得有些脚底生寒。
他这哪是商量的态度?
萧飒心里暗骂了声,正要微笑应下,不料旁边正跪着的萧玥急得不行,当下喊叫道:“不行!”
看到他竟从地上站了起来,萧飒立马沉下脸:“二弟,你对着燕王胡闹什么。”
萧玥急声道:“大哥我非胡闹,只是这样做,这样做不太妥当……”
燕王把人带走了,要是哪天识破了简锦的身份,可不就闯出祸来了吗?
但是这层理由他不能说,憋了好久都想不出什么回转的法子,就硬着声音道:“他虽是燕王的恩人,却也是萧家的奴才,这要传出去,外头都说燕王寻找了一个身份低贱的恩人,只怕是损燕王的名声。”
楚辜语气冷淡道:“这没什么,本王并不在意。”
萧玥急着抢话道:“王爷不在乎,可使这样却显得咱们萧家不厚道了……”
萧飒横眉打断道:“二弟,既然燕王都不在意,咱们又好矫情什么,把人放了,也好让她去享享福,也好过在咱们萧府做个不起眼的奴才。”
说话时目光就投向简锦。
简锦岂能不知这其中的试探,就微笑道:“大爷说笑了,奴才既然是从萧家出去的,那么往后也一定记得萧家的好,也记得大爷和二爷对奴才的诸多照拂。”
她刚才还没大没小称呼也没个体统,这会一口一句奴才的,倒是叫得欢快。
萧飒眸底露出些许嘲讽,就道:“你虽出了萧家,但是去了燕王府,往后你也不必时时刻刻记着,好生伺候着燕王,把心思收住了。”
简锦低头道:“大爷教训的是。”
萧飒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时楚辜道:“天色不早了,本王就不在逗留在这里,先告辞了。”
萧飒就在大门口迎送他,等马车缓缓驶走,消失在拐弯处时,他才猛沉俊面,冷着声道:“萧玥,你跟我到书房。”
萧玥正暗自想着怎么把简锦偷偷带回来,冷不防听到他这声隐隐发怒的声音,立马提心吊胆起来,小心翼翼地跟他后头。
到了书房,萧飒脸色极不好看。
奴才把门关上后,他也顾不得坐在书案后面的黄木梨椅子,骤然转身,脸色铁青,俊眉怒沉,厉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萧玥攥了攥拳头跪了下来,又低头闷声道:“大哥,我错了。”
“你错哪了?”
萧玥噎了噎,随即说道:“我错在不该当着燕王的面和您争吵,害您丢了面子,也错在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奴才,反倒被贱人设计落进了圈套里……”
萧飒眼下气得话都只听了半截,没注意到他话里的贱人这字眼,当下冷笑打断道:“事到如今,你还在为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奴才狡辩,还是说他在你心中占的分量大,连我这个亲大哥都比不过。”
“压根不是这一回事,”萧玥委屈极了,和盘托出道,“大哥,我的确没说错,明明是有人陷害她,陷害她的人就是萧茹。”
萧飒显然不信,嘴角轻勾哼笑了声:“如果真是她动了手脚,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整整你,还是说看不惯你这个奴才?”
这些理由说出来都嫌丢人,萧家好歹是个大族,规规矩矩都摆在那,怎么能容得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萧飒道:“萧茹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难道就连一个奴才都比不了?真想不明白你这颗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萧家出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东西。”
萧玥暗暗地捏紧手心。
就算他把真相说出来了,大哥最后还是不会信他。
那么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飒以为他不说话是心虚了,就指着他挺直的鼻子,继续骂道:“你这颗心是被猪油真蒙了不成,竟还想糊弄我,下一次你是不是还想瞒过我,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进火坑里?”
萧玥连忙含冤:“大哥这话着实冤枉我了,我哪里要害自己的亲妹妹,分明是她藏着一肚子坏水。”
说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曲着嘴角笑纹,冷哼了声道:“毕竟是妾生子,到底上不了台面!”
萧飒冷冷扫他一眼:“住嘴!”又气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萧玥却是不甘心,他说的是实话啊,萧茹的确不是嫡出,却仗着宫里头有个亲姐姐为所欲为,不止是这次,在野山狩猎,还有简锦刚进萧府的时候,她就动过好几次手脚,没成想就是这次偏偏让她钻了空,让楚辜把人带走了。。
一想到这里,气就腾腾上来了:“大哥,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话?”
明明他才是他嫡母所生的亲兄弟!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错,萧飒也不跟他说这事,声音冷冷的:“且不说这事,光是你在燕王面前顶撞了我,这事就揭不过去了,今天晚上你就给我跪在祠堂,哪里都不许去!”
说着又沉声喊玄清进来,吩咐道:“在祠堂把二爷好好看紧了,要是看不住人,你就自个折了腿,再也不必来见我。”
萧飒却性子易怒,却鲜少露出这等怒色。
玄清当下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赶紧应了声,就请萧玥出了书房,和侍卫一同“押”着去了祠堂,之后回来,就看到萧飒正坐在黄木梨椅子里头,正微微仰着头捏眉心,一脸的倦色。
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知道是玄清回来了,默了默,就吩咐道:“你去查查那个叫玲珑的奴才是什么来头。”
心里头到底是不安。
这个叫玲珑的奴才是有什么本事,让他这个素来浪荡纨绔的亲弟弟拉下脸来求情,也竟然能撬得动那尊煞神的嘴巴。
而且他跟甄侯府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一张脸长得跟那二愣子那般相像……
这其中定有猫腻!
……
简锦被楚辜带出了萧府,这颗心就一直悬着。
她坐在马车里,后背微微贴着车壁,手心微微握着,有些发汗,在悄悄地瞥了他一眼。
楚辜坐姿严正,岿然不动,跟座石雕蜡像似的,只不过他这尊面皮秀美,眉眼冷峻,反而生出另一种秀雅清冷的意蕴。
简锦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王爷为何要救我?”
楚辜闻言,淡淡道:“为何不救?”
“之前王爷曾在野山将我推入陷阱,现在又出手相救,”这一推一救的,她愈发糊涂了,“王爷心里到底是恨我呢,还是真把我奉成恩人了?”
或许是听到恩人这字眼,楚辜微微睁开了眼。
凤眸扫了过来,睫毛如燕羽般浓密,衬得眼瞳愈发漆黑深邃,无形之中让人生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简锦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脸上波澜不惊的,又旋即阖上了眼。
简锦傻了眼。
这,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王爷,王府到了。”
简锦这是头一次进燕王府,自然有诸多好奇,但她来不及细想,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假山石洞,就跟着楚辜来到了一间僻静院落。
院外有两个奴才守着,见到燕王到来便低头称了声,随即将门打开,引他们入内。
简锦便随着一同到了院里,扫视四周,院中只栽了一颗参天槐树,看来有好些年头了,茂密的枝叶都将余晖挡住,隐隐地透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她难免有些惊讶,心想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走在前头的奴才将东边一间屋子推开,有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简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在了楚辜前头,屋门一打开,她先览尽屋内场景。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台,视线幽暗,那半躺在墙角浑身血淋淋的男人乍然感受到从屋外投射进来的亮光,不由遮着手看了过来。
一张脸也转了过来,恰好与简锦遥遥相对。
看到她,男人便熟悉地挑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是这一张开嘴巴,有股气从肺腑里钻了出来,被疼得呛着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咧着嘴对她笑。
在幽黑的光线下,露出一排整齐白洁的牙齿,沾着半干的血迹,简直幽森如鬼魅!
简锦着实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倏地想到些什么,猛地回头,却见楚辜也正看着她,唇角微微讥笑着,细长的凤眸里满是轻蔑,好像知道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秘事。
青天白日之下,她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