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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流言传遍了整座京城,上至后宫妃嫔,下到市井孩童,无人不知今日燕王争风吃醋误伤人的事迹。
事关皇室颜面,皇上雷霆震怒,这天下午就把三个人全都招进了金銮殿。
楚辜穿了玄黑锦袍,脚着黑底祥云缎纹靴子,裹挟着一身疏冷的气质,眉眼间波澜不惊地就来了。
他缓缓走上前,到皇上座下站定,正要行礼,皇上直接将手里的茶盅砸他脸上,怒骂道:“孽子!”
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又加上保养得当,修身养性,平日里看着倒像是江南世家养出来的一个闲散老爷,气质儒雅又温和、
这时候都骂出了这种话,心内俨然气极。
楚辜动了下双唇,随即轻抿,没有一点声息地就沉寂了下去。
他脸上越发木然无波。
仿佛在一瞬间,面对皇上的怒声指控,悄然认了。
紧接着,身后两人也都走上前,齐齐跪在地上,伏身磕头道:“臣叩见皇上。”
皇上敛眉沉声道:“免礼。”又揉了揉眉心,“今日在盛酒楼前发生的事情,朕都听说了,但这毕竟从市井里传出来的流言,事情到底是什么性质,朕还要细细问你们几个。”
萧玥立马道:“皇上有什么想要问的,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淡扫他一眼:“朕没让你答话。”
萧玥自觉无趣,赶紧闭上了嘴巴。
皇上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个人,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在寂静的殿内发出清晰的响声,这时候众人愈发敛声屏气,静等他发话。
皇上最终把目光定在前头的人,沉声道:“燕王,你先说。”
“是。”楚辜应了声,接着说道,“皇上,儿臣说这件事之前,有几句话想先问问简二公子。”
皇上嗯声道:“问吧。”
楚辜这才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简锦。
简锦缓缓抬起头,正是跌进了他一双冰冷漆黑的眸子里,顿时心如遭雷。
……
简照笙接到消息,急急忙忙要进宫,正到宫门要把腰牌给侍卫时,后头紧跟着来了辆轿子。
他一眼认出了轿旁跟着的随从,吩咐自己的随从:“往旁边避一避,让萧大司马先过去。”
随从不甘道:“侯爷,咱们让了他这么多回,哪天才是个头啊!”
简照笙安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随从无奈应了声,将马车牵到了旁边。
萧大司马的轿子慢腾腾抬上来了。
萧飒端坐在轿中,听着随从在外头说甄侯把道给让了,就从鼻中微微哼了声,掩不住的嗤笑讥诮,突然这时马儿惊叫起来。
萧飒皱眉,正要问外面出了什么事,轿子却剧烈晃动,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撞得心神癫狂,前仰后合。
脑袋磕上檀木材质的轿面,好像撞上了铜墙铁壁般,实在疼!
萧飒连连低声抽气,抚着额头一时半会没能说上话。
而轿子外的随从轿夫也是一团乱,好一会儿随从才敢到轿帘边侧,轻轻朝里喊道:“大爷?”
萧飒掀帘呵斥:“是怎么一回事?!”
随从战战兢兢回道:“刚才甄侯座下的马突然收到了惊吓,就冲咱们撞了过来,奴才们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让大爷您受惊了。”
萧飒冷眼扫了外面一圈,只有禁卫军把守森严,他沉着声问道:“那甄侯人呢?”
随从呐呐道:“刚才走了,奴才们没来得及追上。”
萧飒一听这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随从大着胆子问了一声:“大爷,咱们要不要去追?”
萧飒沉着脸扫他一眼,眼神冷冷的,“皇宫禁地,你想害死我?”
随从吓得直打了个寒噤。
而远在几十米外,看着萧飒的轿子被甩在后面,随从得意拍掌道:“叫他以后还敢这样猖狂!”
简照笙却是敛眉静默,不说一个字。
随从随即收起情绪,不安道:“大爷您别担心,二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种话,简照笙已经听了几百回。
早些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二弟把流珠的夫子打跑了,父亲气得直接去祠堂拿鞭条。
他想劝住父亲,结果仆人拦住他,纷纷笑着说二少爷不会出事,可是后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父亲会抽得二弟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父亲对二弟抱有很高的希望,而这希望越高,要求也就越严格,甚至有时候父亲对二弟,比对他这个嫡子都要苛刻。
可是二弟不明白父亲这份苦心。
父亲病重时,他索性直接在外面住宿,十天半个月都曾不回过府,就跟着外面一帮狐朋狗友厮混。
后来父亲病故,过了头七,二弟才醉醺醺地晃进了大厅,眯着醉眼看头顶挂着的白灯笼,还开玩笑问:“家里死了人,谁啊,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他改邪归正,收拾起心思干正事了,结果这节骨眼上又出了事。
简照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简照笙刚到金銮殿,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小福贵笑着将他拦住,又歉然道:“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太后娘娘过来了,也照样不见。”
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这天下也就太后敢捏着他的耳朵教训。
这会儿,皇上却是连太后都不见了,可见这怒气有多大。
简照笙心里没了底,就道:“燕王和萧家的少爷都进去了?”
小福贵道:“和简二公子一块进去了。”又想起来,“京兆尹林大人也在,他是跟着皇上来的,进去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吧。”
一听到林琮也在,简照笙心里一沉,无心再谈,就朝他道:“多谢福公公了。”
小福贵虽然在皇上身边伺候,年纪轻,道行浅,但胜在长相喜庆,圆圆白白的一张脸,看着就舒服安心。
这会他笑着道:“甄侯客气了,您也别担心,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他特地压低声音,“压根没有简二公子的错,皇上招他进去也就是问问情况。”
简照笙点点头,眉头有些松动,正要说什么话,冷不防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巧啊,在这里又碰见甄侯了。”
一听这声,简照笙心里暗骂,敢情又是这瘟猴子!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萧大司马客气了。”
萧飒大摇大摆地走上前道:“我的亲弟弟为了你的亲弟弟,都和燕王干起架了,你我还客气什么?”
简照笙淡笑着,心内却已腹诽千万遍,他跟着瘟猴要是能攀出交情,世道就乱了。
“外头的流言真假掺半,都是糊弄小孩的,”语气一顿,简照笙接着又笑了,“萧大司马身居高位,见多识广,千万别被这种污言秽语蒙蔽了眼睛。”
萧飒当即扯出一抹冷冷的笑。
敢情这明里暗里的,嘲讽他跟幼稚的孩童一样。
好啊你这个破落户,今天胆子倒是肥了,敢顶起嘴来!
他这心内越气,面上越是笑着道:“那可不一定,前段时间你这亲弟弟不是还专门跑到了我府上来做客。”
说到此处,笑意更是深了:“他可是和我那二弟处得非常愉快,说不定,今日这事还真和外面传的一样。”
这厮拿自家兄弟开刀,自己更要不动声色,简照笙微笑道:“萧大司马今天说的这话若是传到了外面,指不定外面会怎么传你和自家兄弟。”
一听这话,萧飒横眉冷哼:“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传一个字。”
简照笙失笑摇头:“萧大司马若是只靠蛮力手段,怕到时候只会事倍功半。”
萧飒岂不知他话中的嘲讽,冷笑打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扬眉道:“我靠蛮力还能挣得些功名荫庇亲族,却是不知道甄侯要靠什么才能把这门可罗雀的门面撑起来?”
原本只是牵扯个人恩怨,如今都牵连到老祖宗和门面了,简照笙脸色瞬变,冷冷道:“不劳您费心。”
“怎么就不让我费心了?今日这事,分明是你那杂种弟弟挑事,牵连了我家的兄弟。”
萧飒忽然上前逼近,阴测测的压低了声音:“皇上或许仁慈放了你们一马,可在我这里,却是要分出个好歹来的。”
言下之意,算是威胁了?
老简家的人就从来没有怕过!
简照笙双目直视着他,眼中无丝毫惊惧,冷静笑道:“萧大司马说的是!”
他道:“甄侯府就算再落魄,往上几百年,那也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有一代代老祖宗教养着,就算根子都歪到了骨头里,那也能掰扯回来,倒是萧大司马您,不知平日里是用什么法子教养您府里的这群猴子泼皮?”
要搁以前,萧飒就算连骂上三个时辰,这厮也跟泥塑似的面不改色,今日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当众驳了他的话,叫他这大司马的颜面往哪里搁?
萧玥气得扬起长眉,指着他道:“你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我萧家人没规矩?”
简照笙道:“没规矩这词是从萧大司马嘴里吐出来的,我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到,还请萧大司马别把脏水往我这边泼。”
他一口一个萧大司马,叫得倒是尊敬守本分,可心内呢,还指不定骂成什么样了。
“泼了又如何?”萧飒简直怒极反笑,“泼了你脏水,也不过是脏了你甄侯府的门面。一个破落户的门面值几斤几两?能抵万两黄金不成?我这样做,算是瞧得起你。”
简照笙轻笑起来,目光如炬:“轻贱我门楣就是萧大司马所谓的瞧得起?萧大司马可别睁着眼说瞎话!”
萧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子,恼得一把拽他衣领。
简照笙也任由他抓着,脊背却挺得直直的,清俊的眉眼里透出一股不妥协的倔强。
“两位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都要和和气气的给满朝文武做个榜样才对。”
小福贵圆滚滚的身子挤到两人中间,仰着头瞅这两位大人,却见他们纹丝不动,干瞪着眼。
简直……一点都没有要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觉悟!
柿子还是软的好拿捏,小福贵眼珠滴溜溜一转,就先朝简照笙笑道:“哎呀甄侯,宫里宫外谁不称赞您是个正人君子,脾气好,模样又好……”
他还想说什么称赞的话来缓和气氛,冷不防萧飒开口道:“是啊他样样都好,唯独有一样。”
笑飒脸上笑着,唇角勾起一抹恶意嘲讽的弧度,“就是家世不好,这么些年上早朝也只能站在最后面,连句话都插不上。”
“萧大司马。”小福贵苦着脸喊叫一声。
萧飒却是不理,扬手捉他随手提到一边,接着他朝简照笙走近了一步,低声笑了起来。
“哎呀呀,你努力了这么些年,不就是想重振门楣吗?现在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吃苦,而你自以为会替你主持公道的皇上,最后还不是要给我三分颜面。”
“我亲弟他罚不得,他亲儿子是无所谓,可是事关皇家颜面,也罚不得,最后剩了你的这个宝贝弟弟。”
他弯起唇角,“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下场!”
简照笙怒火攻心,一把抓起他襟领。
萧飒挑眉笑了下,一副无惧无惊的样子,随即扬声道:“金銮殿前甄侯是想与我干一架不成?”
金銮殿前,皇上还在里头。
只怕他刚有这念头,禁卫军立马抽刀架住他脖子。
但是这会儿,简照笙心里的这股怒意浇不得,被他激怒之下,寒声冷笑道:“你真以为——”
我不敢。
这三个字还没有喊出口,殿门缓缓开了。
两人皆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