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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芯跑出十来里,就再也跑不动了。
她跌坐在地,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王爷,抬手看着已经全然黑掉的掌心,咳出几口鲜血来。她低眸望向小王爷的神色却无比温柔,喃喃对他说道:“是我太笨了,原来一切都是冷凝做的,是她杀了你,对不对?咳咳咳,她在你尸体上下毒,打算杀我灭口,呵呵,就算有毒,我也不会放手的,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红芯倒不惊慌,只是微微一笑,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轻信了她的谎话,借用了她的脸……是我害死了你,我才是杀死你的罪魁祸首。瑜郎,你安心地去吧,来世再见面,我不要做妖,我要做人,做一个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做你的妻……”
李公甫带着大批衙役赶到面前,只见红芯专注地望着怀中的小王爷,对他们的到来似是一无所知,重重一咳,吼道:“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红芯神色痴迷,兀自喃喃自语:“……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李公甫手一挥,便是一箭破空而来,直入红芯胸膛。
红芯终于抬头,神情呆滞地看了看李公甫等人,红色长袖一甩,便是一道火焰隔开了众人。
李公甫忙掩护众人后退几步:“大家小心,她会法术!”
红芯看着烈火,唇边竟浮现了一丝笑容。
白夭夭此时和小青他们赶到,见终究迟了一步,不由得又愧又悔,忙拉住小青,道:“快带我进去。”
小青颔首,再度同齐霄一道拉着白夭夭飞身而起,跳入火圈之中。
白夭夭对红芯劝道:“快归还尸身,跟他们回去说个明白,一切都还来得及!”
红芯看着他们,泪盈于眶:“来不及了,白姐姐,我身中剧毒,现在只求与瑜郎死在一处……”
冷凝此时也已带着断阳宗众人赶到,站在人群前,指着红芯开始煽风点火:“鲤鱼精先是化作我的模样,借机杀死了小王爷。接着又将众人引入大殿,企图栽赃陷害,师兄他不明真相,才会冒死顶罪。姐夫,金山寺一案,终于真相大白了。红芯就是凶手!”
众衙役议论纷纷——
“可恶的妖!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就说宫上不会杀人,没想到是妖作祟!”
李公甫则怒问红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速速交出小王爷的遗体。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红芯苍凉地笑了笑:“你们心中早就认定我是真凶,又何必假惺惺地多费口舌。人心才是这世上最毒的东西,我不会再相信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
李公甫对身后众衙役道:“妖言惑众,从后包抄,将她抓回去问话!”
众衙役忙恭敬应道:“是!”
突然间,远处山里中射出一只箭来,直直飞向火墙之后。白夭夭侧身避过,箭落在了一旁,白夭夭定睛一看,顿时大骇:“这毒箭……是断阳宗……”
小青与齐霄俱是面色大变,还未来得及反应,铺天盖地的箭雨压了过来,齐霄冲到小青身前,帮尚在怔愣之中的她挡掉一箭,呼道:“你愣着干啥!不要命了!”
小青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望了齐霄伟岸的背影一眼,唤出双剑,与他并肩而立,击落剑雨,白夭夭则一个飞扑挡在红芯面前,怒斥道:“箭下留人!”
箭雨停息,冷凝神色紧张,喝道:“白夭夭,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何和这个杀人的妖站在一处,莫不是与她为伍,想要袒护于她?”
白夭夭冷冷看着冷凝,扬声道:“孰是孰非,又岂容你一个人独断。”
山林中,有断阳宗弟子转身问向断流:“师兄,白姑娘在那……”
断流神色阴鸷,眉梢一动:“怎么,你不敢吗?”
那弟子不敢说话,断流便抢过他手中长弓,从背后抽出一支墨色箭矢,瞄准了白夭夭:“五毒轮番淬炼过的箭,今日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活着出去。”
指尖一松,长箭破空而去,齐霄耳中听得风声,挥刀将箭击掉。
白夭夭面色一变,霎时间,箭羽纷纷迎面射来。
小青看明白这一波箭目的就在于白夭夭,赶紧拉开她:“小白闪开!”
白夭夭这侧身一避,身后便是一声闷响,一支还在微颤的长箭,正戳在红芯胸口。
白夭夭花容失色,蹲下身来,扶住红芯的手,却被红芯甩开:“我身上有毒,别碰……”
白夭夭不禁泪盈于眶,侧过脸去,不愿承认红芯已命不久矣。
因红芯术法而起的火墙渐渐熄灭,因为中毒已深,红芯已经奄奄一息,说话时极其虚弱,断断续续说着:“白,白姐姐,是我错了,她,她才是……”红芯伸手要指冷凝,却因为没有力气而颤颤巍巍抬不起来。
白夭夭忙道:“红芯,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冷凝神情阴狠地一咬牙,对李公甫道:“姐夫,她死到临头,定会栽赃陷害,这个妖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
小青举起碧色双剑,斥道:“你胡说八道,我看你分明是心虚,怕红芯说出那日的实情。”
冷凝假装柔弱地后退,衙役们忙将她护在中间。
白夭夭也是忿忿不平,看向李公甫:“李捕头难道就凭冷凝的一面之词,就想先斩后奏,枉送红芯的性命?”
李公甫神情严肃地警告道:“白姑娘,我这是执行公务,你不要为难我们。况且,她是妖啊!”
“是妖又如何!”小青气得面色通红,“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放箭,根本不顾她的死活!”
“我等负责拿人,巡抚大人自会秉公办理!来人啊,跟我上!” 李公甫丝毫没有听进去小青的话,带着人将围捕范围逐渐缩小。
小青忙对齐霄道:“你跟我一起拦住他们!”
齐霄瞪她一眼:“少对我下命令,该是你听我的!”
小青与齐霄上前,同衙役们打坐一团,奋力拦住他们。红芯则附在白夭夭耳边,轻喘道:“白姐姐的好意……红芯,心领了,可是他们不会信我的。我是妖,她是人,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的话。”
白夭夭心头剧痛,眼眶酸胀,颤声说道:“红芯,你撑住,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红芯带血的唇边染上几分甜美笑意,连原本因为饕餮爪痕而变得可怖的脸都连带着凄美绝伦:“不,白姐姐,我不怕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和瑜郎在一起。就算不能同生,黄泉路上总算能陪他一道……可惜,咳咳,我是个妖,只怕死后,也无法与他同葬……”
红芯声音渐弱,终是抱着小王爷躺下,气息全无。
白夭夭噙着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面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苍凉。
2
天空雷声阵阵,众人仍打成一团。
白夭夭长长地阖上眸子,双手紧握,终于怒喝出声:“够了,红芯已死,你们通通住手!”
一记响雷闪过空中,众人惊呆。
齐霄旋身回来,俯下去检查一下,随即也现出一些痛惜:“真的死了,罪过罪过。”
冷凝表情倏然放松:“她罪有应得,死了也算苍天有眼。”
“我杀了你!”
“住手!”小青勃然大怒,欲扑上前去,却被齐霄拉住。
小青怔了一瞬,神情逐渐安静,也化作和白夭夭同样的愤慨与苍凉,她收了双剑,扫视众人:“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小白,我们走。”
李公甫见状,赶紧打圆场:“既然凶犯已经伏法,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来来,快将小王爷的遗体运回去。”
白夭夭附在齐霄耳边,对他低语几句。
齐霄一震,看向白夭夭,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齐霄神色也变得坚毅,点头道:“好,我听你的。”随即默念起咒语。
顿时间,红芯与小王爷身旁燃起熊熊大火。
众衙役大惊:“啊!又起火了!”
李公甫则捂着眉毛连退几步。
底下衙役凑近他,问:“头儿,怎么办?”
李公甫紧皱眉毛叹道:“这股邪火来得蹊跷,大家不要随便靠近,小心有诈。”
白夭夭隔着火光,看着当中两人渐渐被烧成灰烬,心中轻叹——
红芯,这也算是圆了你与他同葬的心愿了。
冷凝狠狠看了白夭夭一眼,带着断阳宗人打道回府,而李公甫也唉声叹气地着人收拾起已经烧尽的二人骨灰,带着衙役们下山了。
见众人离去,齐霄就地打坐开始诵经,白夭夭则望向远去,眼中是一时的迷茫。
小青面容愁苦地席地坐在齐霄身边,不解道:“我不明白,红芯分明不是凶手。她为什么不愿意解释。大殿之上一共就三个人,小白和许宣都没有杀人,那摆明了就是冷凝嘛,大家为什么不相信真相呢!”
白夭夭缓缓摇头:“此案如今已尘埃落定,谁会在乎真正的凶手是谁。 ”
齐霄诵完经,起身淡言道:“我已替他二人超度往生,但愿来世再无悲痛。”
小青也跟着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为什么要等来世,难道妖爱上人就注定是悲剧吗?凭什么人就高妖一等。红芯就要为别人犯下的过错偿命?”
齐霄默然片刻,方缓声说:“人妖殊途,相恋相守更是有违天道,自古就没有好下场。就算没有这些风波,他们俩也不会有结果。”
小青讽笑两声,砸着地说:“不公平,什么天道,根本就不公平嘛!”
齐霄低低一叹,望着方才二人紧拥的地方:“红芯有错,但她痴情一片落得这样下场,确实令人不忍……”
白夭夭神色更是黯然,同样看着烧尽的尘埃,浅浅说道:“希望红芯来世,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那冷凝呢?难道就任她去了吗?”小青想到冷凝那个张狂的样子,就恨不得撕碎她的脸。
“是非公断,自在人心。我相信许宣不会对此事视而不见的,”齐霄叹了声气,徐徐续道,“还有,林中分明是些断阳宗弟子,我想,药师宫定会有所处置。”
“想不到,这次你居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小青冲齐霄甜甜一笑,妖娆夺目的面容上盈着满心满意的天真。
齐霄愣了一瞬,转而看向白夭夭,稍一拱手,平平说道:“既然许宣的冤屈已洗刷干净,那我也该回金山寺了。白姑娘,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小青凝视着他的背影,嘟哝一句:“都不跟我说声后会有期吗……”
待齐霄完全自林间消失,小青看向神色淡然的白夭夭:“小白,你别伤心了。”
白夭夭若有所思,低声道:“人妖殊途,有违天道……难道,我今生也难逃此劫……”
“呸呸呸!”小青连“呸”三声,嘟着嘴说,“你别听那齐霄胡说八道,你和许宣那么般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白夭夭垂眸,神情一黯:“天命中的孤寡……”
小青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只是也陷入莫名的伤感之中。
眼神不自觉地又飘向方才齐霄消失的地方。
齐霄今日替她挡掉那一箭时,她心底忽然一抽,似乎明白了什么……
3
最终巡抚定案,判了许宣无罪。
守了许宣整整两日的许姣容被李公甫劝回了家休息,白夭夭来医馆探望,恰好遇到了刚走出来的冷凝。
天边尚透着鱼腹白,街道上人烟稀少,冷凝见四下无人,便面带挑衅地唤她:“白姑娘。”
白夭夭不欲搭理,径直就往医馆里走。
冷凝唇边抹开一丝笑容:“师兄全身而退,难道白姑娘不该谢我?”
白夭夭停下脚步,没忍住地冷声说到:“你双手沾满鲜血,为何没有一丝愧疚悔意?”
“因为我爱师兄,只要他平安无事,杀了人又如何?怎么,难道你们这些做妖的不懂爱吗?”冷凝不以为意地笑笑,“哦,我说错了,即使成了妖,我仍与你们不同。”
白夭夭面露不忍之色:“红芯踏入你的圈套,死于众人的唾骂中,你可曾为她感到难过?”
冷凝笑的轻描淡写:“区区一条鲤鱼,不过是个妖,死不足惜。”
白夭夭急声斥道:“比起红芯,你的妖性更甚!百般算计,将所有罪名推得一干二净,让一个无辜的人替你而死!”
“对,红芯是无辜的,因为本该死的人是你!”冷凝半眯双眼,冷冷道,“白夭夭,我真后悔开始没有杀了你!苦心算计,竟不得不让你逃脱了!”
白夭夭深深吸了两口气,方能稍微平心静气地说:“冷凝,我盼着你能悔悟,认了这桩罪。”
“哈哈,认罪?”冷凝仰天大笑,“我倒想问问你,红芯与我,师兄会护着谁?命毕竟还是有高低贵贱,你,现在心底就没有松一口气吗?”
白夭夭缓缓摇头,只觉与她无法沟通:“你丧心病狂,简直无药可救。”
冷凝再度娇声大笑:“那你呢?白夭夭,若是师兄知道你的身份,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你若真有本事,就是亲口告诉师兄,到底什么才是你的真面目!”说罢,她大笑着离去。
白夭夭望着她的背影,手缓缓攥成拳,却是毫无办法。
待到下午时分,又是雷声大作,一场暴雨近在眼前。
许宣被一声惊雷震醒,张开双眼坐了起来,又觉头晕,扶着头慢慢起身,问床前的白夭夭:“我昏了几天?这是医馆?齐霄利用月白花让我昏迷,争取了几日时间对吗?”
白夭夭神色黯然,上前几步,低声道:“杀害小王的凶手已经死了,衙门勾去了你的案宗,判你无罪。”
“冷凝死了?”许宣大惊,脸色随之一沉,颤声道,“趁着我昏迷这几日,你倒是跟齐霄连手布的一场好局……”
白夭夭眸间滑过一丝哀伤,轻声问他:“杀人偿命,有何不对?”
许宣面露疲惫地掩住双眼:“没有不对,你做的很好……是我错了,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替她顶罪,错在我让你费尽心机为我逆转了局势,我们……”他伸手,一把将白夭夭拉至身前,带着痛楚说,“自此便可相守一生……”
白夭夭手撑在他肩膀,将二人间隔出一定距离,她凝神,望着许宣满是挣扎与愧悔的双眼,淡淡出声问他:“你告诉我,什么是黑白对错,当人,真的太难了。”
许宣回望着她,字字苦痛:“要论人间黑白,谈何容易?对错,连我都胡涂了。若是一命抵一命。我已认罪,你偏将她牵扯进来,破了这一局。”
白夭夭指着许宣的心,露出讽刺的笑意:“许宣,你知道吗?人的心是偏的,因为冷凝,你明知是她杀了人,仍顶了罪……若是下一回,她要的是我的命呢?”
“何必拿你来做比喻!你明知道不会有这种事!”许宣眉间升起怒气,随之又是无止境的哀伤,“冷凝,她已经……”
白夭夭断掉他的话:“她还活着!”
许宣有些迷茫,停了会儿才问:“你刚才明明说凶手已经……”
“死的人是红芯……”白夭夭唇边漫开嘲讽的笑意,“冷凝设计陷害,红芯被当做杀人凶手,死于乱箭之下。这个结局,是不是皆大欢喜?”
许宣愕然:“红芯……那条鲤鱼精?”
白夭夭推开他,站直身子,再慢慢后退:“怎么?宫上方才还说一命抵一命,为何听说死的是红芯便哑口无言了?难道因为她是一个妖,就该落得如此下场吗?你眼中的妖,是轻贱的吗?”
瞬息间,窗外浇开倾盆暴雨,白夭夭转过身去,凉凉说道:“如果人世间连黑白对错都胡涂了,我不知该如何当个凡人,既然当不成凡人,我想与你相守一生,只怕是妄想……”
说完后,白夭夭便冲出门去,踏入大雨中,许宣看着白夭夭的背影,脚步一滞,扶额哀叹道:“我,竟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
白夭夭一路跑到雷峰塔边,只见许宣当日亲自栽种的桃花树下,小小的陶偶仍是笑颜弯弯的模样,白夭夭将手中红伞遮到陶偶头上,自己却任大雨重新将干了一半的衣衫浇透。
她望着那桃树,眼睫上悬着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忽然想起千年前,听闻妖帝叛出九重天,她十分害怕,趁着替紫宣磨墨之际,假装不在意地问他:“是不是九重天的人,都瞧不起妖?为何妖帝立了这么大功,却得不到一个上仙之位?”
紫宣放下书,温言道:“是天帝一时多虑罢了。只是,眼下恐怕会造成更多的后患……”见她怯生生的样子,又补充道,“如今妖帝将妖族大军解散,众妖四处为家,各踞山头,日后若是卷土重来,恐怕才会是九重天上的隐患。”
白夭夭难过又害怕地问他:“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是妖,是否应该站在妖族那一边? ”
紫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宽抚道:“所以,我们得想办法,避免这一天到来……”
……
“紫宣从不计较我的身份,是妖也好是仙也要,我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小白,可如今的许宣呢?”
回忆起紫宣极致温柔的笑容,白夭夭抬头,水痕顺着她姣好的容颜滑下,唇边是苦涩又讽刺的笑容,“若他日许宣得知我是一个妖,他也能像紫宣那样,坦然接受吗?亦或……他会害怕我,躲着我?人妖殊途,人与妖真的无法相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