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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很快沸腾起来,奴婢们奔走相告,说将军久候多日的道长上官忱已到达,与他同行的还有皇次子赵皑。凌焘亲自率下属家仆前往南门外迎接,女眷们暂不须露面,但论及这两位贵客都是一副惊喜神情。
从众女眷闲谈中凤仙得知,这位道长工医术,善相人,据说还能未卜先知,曾治愈先帝母后的顽疾,因此深得天家信任。如今的皇太后也格外看重他,遇大事常请他占卜解惑。凌焘多年前曾与上官忱相遇,上官忱准确地预测了他至今的仕途,因此凌焘非常信任他,屡次邀请,近日上官忱才又答应前来做客,没想到此次竟然还带来了二皇子这般的贵客。
凤仙向女眷们告辞,准备回到母亲的居处。归程中隐身于前院廊庑下,目睹了父亲迎接两位贵客入内的景象。赵皑沐着金色阳光,扬首阔步,唇角含笑,衣袂飘飘地走过宅中众人左右相对、伏首相迎的正道,上官忱跟随在侧,很谨慎地保持着落后他两步的距离,而凌焘则从旁低首引导,不时解说着什么,向赵皑呈出的笑容有明显的奉迎意味,这谦卑的神情是凤仙从未见过的,与她印象中永远盛气凌人的父亲全然不同。而赵皑并不答话,依然目不斜视地前行,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示意他有在听。
这日许姑姑也前往大宅领月钱,回到小院时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婢女,说是朱五娘子派来给凤仙使唤的。那姑娘见了凤仙当即上前施礼,笑吟吟地请安道:“二姑娘好,二姑娘万福。我叫雁巧,浣洗针黹都会,也会做点小菜,以后二姑娘需要我做什么,说一声就是了,我必会尽心尽力地做好。”
凤仙打量雁巧一番,也没说什么,同意她在院中住下,命她自行整理居住的房间。
雁巧应声,先自去了。而许姑姑神色有异,待雁巧走后才与凤仙低声说:“姑娘,我今日去大宅,有相熟的将军身边婢女悄悄告诉我,将军已准备将你替代三姑娘,许配给延平郡王的长孙殷琦。延平郡王是当今皇太后的弟弟,深受天家隆恩,子孙也屡获荫补。将军也是多次请人说合,才攀上这门亲事的,但是,谈妥之后才知道,那殷琦有癔症,发作起来就对身边人打打杀杀,听说婢妾有被他打死的。将军得知后有些后悔,但亲事已议定,不敢再改,便一直在宅中秘而不宣,私下还是准备让三姑娘嫁过去。三姑娘估计听见了风声,这才逃跑的……”
凤仙所有的疑惑就此解开,不由冷笑:“怪不得朱五娘子这般讨好我与母亲。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我一直在想我有什么值得她图谋,原来是要我代嫁。”
“是呀,”许姑姑叹道,“我说她怎么那么好心劝将军把你寻回来呢,这才可彻底明白了。今日派雁巧来,多半是为监视你,怕你听到讯息后也跑了……将军这次请上官道长来,是想请他合一合你与殷琦的八字,观一观你的面相,看是否相谐。”
凤仙一哂:“相不相谐,都会要我嫁过去,何必多此一举。”
许姑姑道:“也是为了预测你嫁过去的景况吧,也许将军发现你性子不像夫人那样柔顺,多少有些担心。”
凤仙想想,又问:“那上官道长为何会带二皇子前来?”
许姑姑道:“听说二皇子是奉皇太后之命专程来请道长入宫,有事相询。道长已经答应来见将军,便请二皇子同来,待道长与将军叙谈后再一同赴京……将军见了二皇子很是欣喜,有意请道长做媒,希望二皇子能在四姑娘、五姑娘中选一位聘为夫人。”
凤仙沉吟,须臾再问:“所以,爹爹会让上官道长及二皇子见我和妹妹们?”
许姑姑颔首:“应该是这样。”
不久后大宅即有人来,请凤仙稍作准备,明日晨赴大宅花园茶会,请上官道长相面。
那新来的婢女雁巧兴致勃勃地开始为凤仙准备明日要用的服饰,自去取了衣裳首饰,一一在凤仙面前展示,问她欲选哪件。
凤仙不动声色,选了一套颜色素净的衣裳。雁巧又问她要用什么发饰,凤仙做思忖状,然后道:“听说如今天家上下皆不爱奢华物事,若用金玉首饰,只怕二皇子看见会说我们奢侈,落了俗套。我看大宅园中有早开的芍药,花形盛大,色泽艳丽,若簪在发边,既华美又不失天然意趣,最好不过了。你速去大宅,帮我摘一些回来吧。”
雁巧愉快地答应,这便要走,凤仙又唤住她:“京中贵人无论男女都爱薰香,明日我的衣裳也不可无香,否则会显得粗鄙无礼。你先去夫人房中借香炉与薰笼与我。”
雁巧领命,先去取了香炉薰笼,随后再往大宅摘芍药去了。凤仙待她身影消失,自己取出从浦江带来的香匣,里面香药琳琅满目,她却只取了一味龙脑香,点燃香炭置入香炉,拢好香灰,香灰山丘上加以银叶,挑了少许龙脑香安放于银叶中,香炉下方铜盆中注入沸水,以取水汽润泽衣裳,其上覆以薰笼,再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搭在薰笼上,开始薰香。
翌日早膳后,凌焘请上官忱及赵皑于花园赏花饮茶,叙谈一番后命众女儿入园,一一向上官忱及赵皑施礼,又让人取出福建茶苑所出名品,指着四姑娘与五姑娘对上官忱道:“我这两个女儿虽不聪敏,但也曾效仿京中闺秀,学过书画及点茶插花。她们一向仰慕道长高德,前日听说道长即将光临,都希望能为道长奉上一盏茶,以示敬意。”
上官忱表示不胜荣幸,笑道:“二大王乃官家嫡子,这第一盏茶理应奉与二大王,以示将军阖府铭记天恩,以诚侍奉君上之意。”
凌焘连声道:“有理,有理。”旋即示意四姑娘上前点茶。
四姑娘低首上前,雅坐于茶席前,等铫子中水沸后提起,注入汤瓶,待其止沸,然后在一个兔毫黑釉建盏中置入此前婢女用银茶碾研磨好的茶粉,一手提汤瓶,往盏中注入少许水,另一手持竹子制成的茶筅,将水和茶粉调成膏状,再继续注热水,然后快速地以茶筅击拂,以使盏中浮起白色沫浡。
她素日常练习点茶,这一套动作原本十分娴熟,但今日她头上簪了一朵硕大的芍药,身上又薰了类似花香的衣香,周身馥郁之极,点茶时便有一只蜜蜂飞来,绕着她头飞旋。四姑娘惊惧之余又惦记着要点茶,动作便畏畏缩缩,不时停顿,额上涔涔汗出。这一盏茶点罢,调膏、击拂都有所不足,汤面上沫浡很快散去,水痕露了出来。点茶以沫浡停留时间长为贵,四姑娘这一手实在露怯,凌焘看着面色一沉,十分尴尬。
四姑娘搁下茶筅,垂首凝视着面前这盏茶,也不知该不该奉与赵皑,一径沉默着。赵皑见她眼泪都快滴了下来,遂示意近处婢女将茶盏呈上,自己捧起饮了一口,微笑道:“不错。”
凌焘忙挥手让四姑娘退下,又命五姑娘上前点茶。
五姑娘也簪着一朵芍药,只是四姑娘所用的是紫色,而她选了粉色的,同样也芬芳扑鼻。大概是年纪轻,更喜欢甜蜜香型,她此时用的衣香是橙花蒸海南沉香,闻起来格外甘甜,如姐姐一般引来了蜜蜂,而且不仅围绕着她头上的花,在她提起汤瓶时,一只蜜蜂飞到了她准备注水的手上。
五姑娘一声惊叫,手一松,汤瓶坠下与建盏相撞,茶盏与汤瓶相继滚落坠地,热汤四溅,茶席一片狼籍,五姑娘身上手上也有几处被热水所灼,尖叫着跳了起来。
凌焘面如死灰,忍不住直斥五姑娘:“出去!”
五姑娘掩面哭着离开。
凌焘向二位贵客赔罪,命人清理好茶席,正不知该不该继续这茶会,却见赵皑目光睨向立于一隅的凤仙,含笑问他:“那位也是令爱?是否也精于点茶?”
凌焘讪讪地说:“她是我二女儿,倒是嫡出,但自幼与家人失散,养于乡野之家,恐怕不会点茶。”
凤仙闻言缓步上前,轻声,但足够清晰地回应道:“我会点茶。”
凌焘诧异地看向她,凤仙略略抬首,与父亲相视,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她发上没有簪任何鲜花,仅以少许珍珠为饰。在父亲默许下,款款走到茶席后坐下。行动间有微风拂过,赵皑闻见了她身上清冽的龙脑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