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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吏跳下船走了,走前让两个税卒守在船上,一看就晓得他这是要去喊人。
潘二想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干脆喊大头一起回舱里收拾。韩秀峰也爬起身钻进船舱,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找出官服官帽,不慌不忙换上。
“少爷,还有官靴。”大头突然变聪明了,竟帮着从衣裳堆里翻出官靴。
韩秀峰回头笑道:“哦,给我。”
潘二一边收拾一边道:“少爷,你先换,我先把这儿收拾一下。”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别费这个劲儿,收拾好他们等会儿又要翻。”
大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竟咧嘴笑道:“四哥,你穿上官服真威风。”
“你这会儿看着威风,但等会儿就不威风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再次爬起身,穿着不太合脚的官靴钻出船舱,背着双手站在船头。
大头跟了出来,见杜三居然先下了船,正在跟码头上的一个脚夫说话,好奇地问:“少爷,杜老爷跟脚夫有啥好说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就这么走了吧?”
“应该不会吧。”
韩秀峰话音刚落,杜三从码头上跑了回来,爬上船笑道:“二弟,你换上这身官服,我差点没认出来,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让大哥见笑了。”
“这有啥好见笑的。”杜三正准备再夸几句,注意力却被城门口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身穿七品紫鸳鸯补服的文官和一个身穿八品海牛补服并且挎着腰刀的武官,带着十几个税卒杀气腾腾的朝这边走来,刚才那个税吏一边小跑着一边不晓得在跟两个官老爷说啥。
韩秀峰下意识问:“大哥,夔关还有武官?”
杜三来过两次夔州府,上次来时正好遇上夔关新监督上任,见过监督的仪仗,解释道:“夔关监督有两个随从官,一个帮办差务的委员,一个巡捕(官员的护卫,非近代意义上行使警察权力之巡捕),一文一武,各司传宣与护卫。”
韩秀峰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不禁笑道:“他们真看得起我,居然全来了。”
夔关委员和夔关监督的巡捕官离船头越来越近,杜三提醒道:“别说了,上去打个招呼吧。”
韩秀峰嗯了一声,跳下船,掸掸袖子,给迎面而来的两个税官打了个千:“候补巡检韩志行见过两位老爷,敢问两位老爷咋称呼。”
不等刚停住脚步的两个官老爷开口,税吏就冷笑着说:“韩巡检,你给我听仔细了,这位是我夔关辉图辉委员,加三级记录三次!这位是我夔关巡捕佟柱佟老爷,加三级记录一次!”
原来全是旗人,韩秀峰缓过神,拱手道:“下官韩志行见过辉老爷、佟老爷。”
辉图以为遇到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刺儿头,本想着给个下马威,结果韩秀峰恭恭敬敬,一时间竟不好发火,只能问道:“韩老弟,听说你不打算交税。”
“辉老爷误会了,下官哪敢抗税。而是下官只带了些行李,船上并没有货物。”
“到底有没有,上船看看便见分晓。”
“请辉老爷点验。”韩秀峰再次拱手,随即侧身让他们上船。
辉图可不会亲自去翻箱倒柜,面无表情地说:“张三,上船瞧瞧。”
“嗻!”税吏应了一声,用带着讥讽的眼神看了看韩秀峰,便又带着两个税卒爬上了船。
辉图是内务府的笔帖式,来夔关上任之前曾在崇文门干过一年,心想你一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算什么官,就算府台藩台进京一样得交税,这里虽不是崇文门但一样是榷关,懒得再搭理韩秀峰,干脆转过身去哼唱起《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一看佟柱也是个戏迷,竟随着抑扬顿挫的音率摇头晃脑。
韩秀峰正琢磨着是不是应个景,给辉图喝个彩,刚上船不大会儿的税吏竟钻出船舱喊道:“禀辉老爷,小的又仔仔细细点验了一遍,船上计有衣物一百八十件,食物八百斤,用物六十件!”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杜三忍不住问:“你龟儿子到底识不识数,刚才说是衣物九十件,食物四百斤,用物三十件,咋一转眼的功夫就翻了一番?”
税吏捧着夹有空白税单的账册笑而不语。
辉图很满意税吏点验的结果,回头问:“你又是何人?”
“镇标右都司营千总杜庆山见过辉老爷!”杜三不怕税吏,但不敢在文官面前造次,连忙拱手行礼。
“原来是杜千总,可这又关你何事?”辉图冷冷地问。
朝廷严令禁止文武官员拜把子,虽然根本管不住但也不能在明面上说,杜三就这么被问住了,一时半会间竟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既然不关你的事,就不要妨碍本官公干。”辉图冷哼了一声,旋即转身道:“张三,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该韩巡检开具税票。”
“嗻!”税吏咧嘴一笑,趴在舱顶给船上应交税的衣物、食物和用物登记造册,随即飞快地填上一张税单,然后跳下船笑道:“韩老爷,看仔细了,您应交关税二两一厘!”
潘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骂这些个税官税吏太黑心。
大头只是脑壳不太好使,并非啥也不懂的瓜娃子,眼睁睁看着被一帮税官税吏敲诈勒索,窝着一肚子火却不敢轻举妄动。
韩秀峰却见怪不怪,心想要是他们不黑心,也不会有御史弹劾他们“往往以增课为能事,以严刻为风烈,筹算至骨,不遗锱珠,常法之外又巧立名色,肆意诛求,以至商客哭号,卖船弃业”,而他们这些税官的任期也不会只能干一年。
“这么多?”韩秀峰接过税单,故作惊诧地问。
“韩老爷,您要不要小的再上船点验一遍?”税吏似笑非笑地问。
“不用了不用了,再点验就要交四两二厘了!”
“韩老爷,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要是这么明事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怨我怨我,是我不懂规矩。”韩秀峰微微一笑,转身示意潘二掏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