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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厉没料到这一次的谈判,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顺利,眼波一闪,反而神色和悦许多。“你能这么想最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被困在混沌彼岸已经许久,即便我们无法共度一生,我还是想要见她一面,让她借用秦长安的身体,让我们好好谈谈。那一世我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说,纵然无法得到情爱,至少能够消除她对我的恨意,至少让她知道我的心里也有她,至少让她的魂魄不再孑然一身,一如她生前那般寂寞。”
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然后再度握紧,裴九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龙厉的回应,或许,他的要求是在过分,就算他是龙家的长辈,一朝天子一朝臣,龙厉完全没必要把他奉为上宾,不是吗?
“朕不能大意,即便你的说辞很能打动人心,转生咒这种东西是无形的咒术,说不定里面还有不少玄机,朕却浑然不知。一旦因为一点同情而唤醒了诺敏,她改变心意想要鸠占鹊巢又当如何?她想改写自己英年早逝的遗憾又当如何?”
龙厉转过身去,不再看向裴九那张失望的面孔,这一瞬间,他纵容自己展露冰冷自私的一面,唯有自私,才能保证事情不出半点差错。
这世上的变数,太多太多了。
裴九呆呆地站在宫门之外,他看上去依旧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他整个人都极为沧桑,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走动,眼里只有最后龙厉那一记阴凉的狠戾眼神,以及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背影,顿时,他有种大势已去的凄凉感。
明明已经找到跟诺敏契合的身躯,却有这么多解不开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他跟龙厉僵持着,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把龙厉逼急了,他或许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毫无痕迹。
他的唇瓣发白,秋风袭来,他的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站在宫殿里那种让人心畏的彻骨冰冷,无不告诉他,他付出的所有代价,全都会化为泡沫。
栖凤宫。
白银弯下腰,在秦长安耳畔低语,渐渐的,她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裴九今日进宫了,他跟龙厉说了什么,她已经能够猜透大半。
生孩子之前,她故意不让自己为此事费心,却并非将此事彻底忘却。
说起来也玄乎,金雁王朝唯一的女将军诺敏却跟自己冥冥之中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知道他们的故事之后,她的确为诺敏抱不平,也觉得一个正值风华的巾帼英雄最终落得孤单陨灭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而裴九虽然在感情上有些拖泥带水后知后觉,但他愿意为了追随一缕魂魄在这一世重生,也是有着强大的执念。
若他早点认清自己的心,也不至于跟诺敏阴阳相隔,当然,她同情他们这一对情深缘浅的男女,也知道裴九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她应该要狠下心来,任由龙厉成为她最强硬的盾牌,挡掉所有的危机,可是,她还是有些动摇了……
那一片无边无垠的草原,便是困住诺敏的混沌彼岸么?无论是消失还是轮回,都比被困在那个一成不变的困境里好的多吧,整整一百多年,她一直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人,徒留一抹魂魄,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再看看那个执拗的赫连寻,又比诺敏好上几分?他重新活在裴九的身体里,走遍了许多地方,只为了寻找那个跟诺敏契合的身躯,迎接诺敏回来。看到全新的世界,他的惶恐、陌生、不安、失落种种情绪,都不曾压垮他,不得不说,他真是疯魔了,亦或是内心足够强大,为了能跟诺敏重遇,他机关算尽,耗尽心血。
“娘娘,奴婢把明云带来了。”就在秦长安若有所思的时候,翡翠一脸喜色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早在陆青铜上战场的那一天,秦长安就让人去宫外接明云,只是明云说宅子里有一处需要休憩,她要在旁边监工,拖延了半个月,这才进宫来。
“奴婢给娘娘请安。”明云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秦长安笑望着她,她头上剃掉的头发渐渐长了,现在已经到了肩膀,但是这样的长度还是无法束发。她编了两条麻花辫,一如乡间少女,穿着一袭素雅的藕色衣裙,清新朴实,毫无花哨浮夸之感。
“院子打理好了?”
明云点点头,一五一十地解释。“西边的围墙年久失修,前阵子下了一场大雨,垮下了一半。虽然陆统领去了战场,但奴婢还是觉得没有围墙不太妥当,于是自作主张请了几个工人,重新砌墙。本以为可以在娘娘临盆之前进宫帮忙打下手,没想到娘娘提前生了,奴婢实在心中有愧。”
“那处院子是陆统领看中的,也是他以后的家,我既然让你去了他的身边,你的确该事事为他着想,明云,你做的很好。”
明云红了脸,“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娘娘别夸奴婢了。”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接回宫里来吗?”
她摇摇头,却又总觉得秦长安那双带笑的眼睛里装着很多东西,自己一时之间无法看清楚。
“陆统领临走前,特意跟我说起了你。”秦长安故意说得暧昧不明,便是想试探一下明云的反应,这就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是、是吗?”明云的脸更红了,那片绯红甚至蔓延到脖子里。
“明云,你啥时候还有结巴的毛病?”站在一旁的翡翠都忍不住笑了,开口调侃明云。
明云垂着脑袋,一双手交握着,手指打结,几乎缠绕成麻花,那副娇羞的神态,秦长安不可能错认。
不过既然答应二哥,表白的事就应该让男人来做,她试探一下即可,没必要戳破最后一张纸。
秦长安若无其事地问:“你跟陆统领相处也有几个月了,你觉得这人如何啊?毕竟是朝中的臣子,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陆统领人挺好的啊。”
“喔?好在哪里?”
明云犯了难,想了一会儿,一脸认真,误以为秦长安是真的站在主子的角度,想知道陆青铜是否是个可靠的人才,斟酌了下用词,才说道。“陆统领只要回了家,除了练拳习武之外,就是在书房看那些兵法。偶尔跟同僚喝酒应酬,但从未醉酒,更不曾夜不归宿,可见,陆统领是个有自制力的男子。”
秦长安见单纯的鱼儿上钩了,噙着浅笑,循循善诱。“还有呢?我听说这位陆统领私底下沉默寡言,就像是个蚌壳,是否性子很古怪孤僻?”
“不会啊,娘娘,私底下的陆统领,对我们这些下人从不摆架子,虽然脸上的笑容少了点,但只要相处久了,其实他的话并不少,奴婢问他话,他也从不会觉得不耐烦,而且平易近人,会关心人呢。有一回奴婢的衣裳在做事的时候被勾破了,打算缝补好再穿,没想到第二天陆统领还送了奴婢一套成衣,可见他不像那些眼高于顶的主子,从不把下人当人看。”明云没了防备,打开了话匣子,跟秦长安推心置腹。
一抹得意的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原来送衣裳是这么一回事,虽然少了一些风花雪月的感觉,但的确更符合二哥的性情。
“我要听的是他的臭毛病,怎么到你这儿,说出来的都是好话呢?”
明云微微一愣,一脸茫然,察觉到主子不太满意,于是挖空心思继续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娘娘,若要说还有什么的话,陆统领闲下来的时候会做木雕,奴婢觉得做得惟妙惟肖,可是都堆在一个屋子里无人欣赏又挺可惜的。于是奴婢就问他可不可以拿出去卖,陆统领说只要别打着他的旗号就成,后来奴婢就挑了一部分让大哥放在店铺里,销路还不错呢。”
听到这里,秦长安满心震愕,二哥喜欢做木雕的确是个兴趣罢了,没想到明云居然想到这种法子,而且还能说服二哥答应?
“卖的很好?”
“是啊,大哥说一个月拿十个木雕过去卖,能进账三百两到五百两不等,头一个月奴婢把银子交给陆统领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秦长安再也忍不住了,轻笑出声,她明白二哥听说了那些价码是何等感受,他现在是三品官,一个月的俸禄明着也就至多五百两吧,可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木雕居然也有这么好的销路,若是有心经营,岂不是比当官还有财路?毕竟,这些木雕在二哥眼里,肯定是不值一文的。
“明云啊明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有做生意的头脑?”
她羞赧地笑了,并未给自己揽功劳。“这都是跟娘娘学的,而且大哥也帮了奴婢一些忙,奴婢只是出了个主意罢了,没做什么特别的。”
秦长安颇为欣慰,兴许二哥跟明云之间的感情犹如细水长流,她不必太过心急,明云虽然性子单纯,但只要用心调教,也不是不能担当一家的当家主母。这般想着,她觉得二哥的婚事似乎也已经迎来了成功的曙光,整个人轻松许多。
“你大哥最近好吗?”她出宫见得最多的就是冯珊珊跟风离,吴鸣的确有许久未曾照面了。
“大哥上个月已经当上主账房先生了,娘娘不知道吗?”明云的眼神里似乎有着隐隐的期待,却又不敢问的太直接。
“那些商铺的事,我的确没打听,你大哥做事踏实,以后肯定不止是一个账房先生。”秦长安点到为止,或许明云也察觉到吴鸣的心事,但她的态度越是果断干脆,对吴鸣而言,就越是有可能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明云,我问你,你觉得陆统领的相貌如何?”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但她试图问的稀松寻常。
“陆统领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的,很有男子气概。”明云毫不掩饰地回答,小时候不懂事,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如今她已经改头换面,连脑袋都动过一刀了,也该变得成熟理智了。
秦长安故作担忧:“我听说很多人看了他的脸都退避三舍,毕竟他脸上有个奴字,终生无法抹去,可以说是破相了——”
明云低下头,一言不发,以为她当真介意二哥的容貌,打起了退堂鼓的秦长安不免有些失望,毕竟明云过去是尚书府的小姐,又被姨娘教的十分虚荣,再加上她自己长得秀美,莫非骨子里的喜好根本无法改变?
沉默了一会儿,明云再度抬起头来,她沉静地说道。“娘娘,过去奴婢跟大哥不亲,其实偷偷嫉妒过大哥那张足以让北漠女子心仪的脸面,却又认定大哥跟姨娘所说的一样,无非是空有一张好看的脸,不过是个空架子。如今大哥容貌毁了,奴婢反而才看清楚大哥的好,知道他的心跟脸一样美丽。有人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内心丑陋,还不是让人避之不及?奴婢已经不怕大哥的脸了,陆统领脸上只是有一个字而已,奴婢不觉得那有什么,更不会因此而觉得惧怕。”
听了明云的这一番回答,秦长安是彻底把心放在肚子里了,放了十二万分的心,整个人的眼神都柔和不少。这才放弃继续讨论二哥的话题,之后的事,就交给他们两人吧,只要有缘,总是能走到一起。
她没有再问明云是否在乎跟二哥之间差了将近十二年的年纪,有何等的看法,除了问的太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之外,明云连二哥的破相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年纪呢?她无需再问,多此一举。
“在陆统领回来之前,你就安心留在栖凤宫里,去吧。”她朝着明云一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明云她跟二哥的关系,但心里则是接受了明云终究是自己二嫂的结果。
翡翠把人带走,明云秀气的脸上再度浮现笑容,年纪相仿的姑娘们虽然都是下人,但情同姐妹,很快整个栖凤宫又热闹起来。
躺在床上坐月子的秦长安休养了半个月,气色渐渐恢复如初,床畔站着的程笙姑姑正在报备皇子公主的满月酒的各项准备事宜。她知道宫廷里对于新生儿的出生,一向是喜欢大操大办的,毕竟皇族都爱奢侈作风,而皇族的开枝散叶更被视作后宫的头等大事,不能跟普通百姓家里一般敷衍了事。
听了程笙姑姑一连串的话,又是宴请百官,又是准备满月的礼物,就连请来宫里为两个孩子剃头的师傅也要一再筛选,十分隆重。
“程姑姑,宴请名单上就这么多人吗?”她接过名单,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命妇,看了一下上头的名字,她轻轻合上,问道。
“上面可是有什么遗漏?娘娘有想要宴请的人吗?”程笙姑姑笑着问。
她抿了抿红唇,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阵子没有人送来关于蒋思荷跟龙奕的新消息,或许他们在小行宫里依旧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与世隔绝的日子,每一天都过的类似。
算算他们离开皇宫马上就要满一年了,龙奕的离开兴许带着几分权势之下的无奈,但蒋思荷却是对后宫再无眷恋。
蒋思荷过的好吗?她们如今的身份依旧敏感,她当然清楚龙厉可以一刀两断地跟龙奕做切割,毕竟皇权的争夺一战,一山不容二虎,留着龙奕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但她却还是很想念蒋思荷,纵然她无法理解到最后蒋思荷还是选择跟龙奕走在一起,但日子是自己过得,别人是否理解,其实本来就不重要。
蒋思荷是名门贵女出身,她从小就被灌输的就是女人应该从一而终,纵然她曾经对龙奕万分失望,但是年幼的潜移默化,注定了她已不可能在其他男人的怀抱里绽放笑颜。
唯一庆幸的是,龙奕虽然专宠过楚白霜,但渐渐的对蒋思荷动了心,他们本是夫妻,如今还一道同甘共苦,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希望龙奕可以看清楚楚白霜的真心一片,两人共度余生,也不枉费蒋思荷对他如此宽容相待。
“娘娘可是想见她?”程笙姑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瞧出秦长安的迟疑不决,马上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蒋思荷。
“是,我想见她,姑姑愿意帮我跑一趟吗?如果她不愿意来,也就算了。”她淡淡一笑,她庆幸蒋思荷是在小行宫生活,若生活在闹市,流言蜚语都是利剑,足够置人于死地。
会有很多人质疑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情不过都是浮云,更会有人质疑曾经是靖王妃的自己接近蒋思荷的真正目的,甚至还会有不明真相的人认为是她抢了知己的后位,发出交友要谨慎的感叹吧。
“娘娘,过去我虽然没有跟随她,但是知道她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淡,我相信她的心里记着娘娘的好,若没有娘娘,说不定她的儿子早就被银辉弄死了。她在宫里看惯了女人之间的争斗和虚情假意,定会明白娘娘才是在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如今是您成为金雁王朝的皇后呢?被驱逐到皇家家庙面壁思过的时候,她已经心力交瘁,心死如灰了。”
“若她能来,那是最好。”秦长安缓缓舒出一口气,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她记得为了逼龙奕在那短短几日内做出放弃皇位的决定,蒋思荷发过誓,若龙奕不退位,那她也决不再当后妃,此生再也不进皇宫。
……
艳阳关外。
西朗的战场上。
鲜血和着泥泞,残肢跟人头四散在沙地上,那些死去的士兵们眼睛还未闭上,乌鸦在头顶盘旋准备俯冲下来争食。
黄昏下,帐篷外,活下来的将士围着篝火,神色木然地吃肉喝酒,直到有人唱起了雄壮威武的战歌。
金雁王朝派来整整八万人,除却三千人的阴兵之外,西朗所有的兵力加在一块,也达不到这个数目,龙厉的目的并不只是看重战役的胜负这么简单,而是——要将整个西朗彻底摧毁。
乌勒身着铁灰色的盔甲战服,他冷冷地看向远处的火光,那里是金雁王朝的将士安营扎寨的地方。
他们已经打响了第一仗,结果是西朗输了,这两日,是暂时的休战,但他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对方的人数是最大的优势,领兵的几位武将全是经验丰富之人,可见龙厉不战则以,是抱着必胜的信心派兵遣将,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西朗跟金雁王朝相比,拥有不少劣势,他本不想太快用阴兵来迎敌,毕竟阴兵虽然在几百年内被传的神乎其神,但他有着实战经验,明白那些不过是夸大其词。阴兵只是一只几千人的轻骑而已,靠的是精准的战术,才能险中求胜,适合搞突袭,因此主帅的引导和战略才是关键,否则,大批敌军当前,光靠十几倍的人数就能压死阴兵,所以说,阴兵适合当压轴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