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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家都得了察举,能入朝为郎,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三个人还要分冠亚季,四个名额,就更有高低之分。
新朝和汉一样,以孝德治天下,“有德行”,无疑是四科之首,相当于过去的孝廉了。
在萧言看来,张湛这么做,跟汉武帝用人一样,后来者居上啊!
内定也好,排号也好,明明是他先来的!萧氏与阳陵县留侯之后张氏约好,两家轮流举荐子弟,萧言为此多等了一年,今载本该顺顺利利,却平白无故被人挤占了第一的名额。
他当然不服!宁为鸡首不甘牛后,萧言深以为耻。
不论家世、阀阅、经术……对了,还有文采,自己哪点不比第五伦强?至于什么孝悌德行,在萧言眼中,始终是有目的的诈伪,沽名钓誉而已。
不就是让个梨,辞个官么?谁不会!我现在就辞!
于是萧言一时冲动,竟直接起身请辞,这察举,不去也罢!
岂料他刚出口,张湛本来就一直严肃的脸,更加凝重,竟拍了案几,厉声斥道:“萧以时,天子诏布的四科察举,这是何等肃穆的大事,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么?”
在座四人皆惊,张湛虽然仪表肃穆,可为政其实是软的,哪怕泾水闹灾那会,都很少跟豪右红过脖子,今日却破天荒斥了萧言。
不过张湛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跟萧言讲起了道理,苦口婆心地说道:“汝等可知本郡名士,宣秉?”
第五伦不认识这人,但王隆却很熟悉,他父亲是邛成侯的堂兄弟,家族已经不在长平馆,而搬到了郡北的云阳县居住,而宣秉正是云阳人。
“宣秉字巨公,少修高节,显名三辅。”
此人当初的名气,大概比现在的第五伦还大。早在前朝哀、平际,宣秉见王氏据权专政,侵削宗室,有逆乱的倾向,就辞去了吏职,当时的二千石派人征辟他做曹掾,宣秉称疾不仕。
等到王莽代汉建新后,听说了宣秉的名望,又令使者征之为孝廉,宣秉再次称病。这就是明显的不合作态度了,王莽遣人再召,结果却发现,宣秉已经跑路了,带着妻儿,隐遁于云阳深山中。
第五伦听了王隆的介绍后了然,看来这个时代,还真有不少心怀汉室,拒绝仕新的士人啊。
只不知有没有跳水殉国的。
“还有就都郡(广汉郡)人李业。”
张湛开始举例拒绝察举的严重性:“李业在前朝元始中举明经,除为郎,后来辞官回了故乡。”
“就都连率召他出仕,李业不愿,便被下狱,几乎被杀。还是陛下仁德,宽赦了李业,又举他为贤良方正,到常安做元士。可李业仍然称病拒不为官,竟带着家人隐藏山谷,绝匿名迹。”
接下来的话,张湛是瞪着还没来得及表态的第五伦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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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汝等让个太学名额,拒个乡吏、斗食,本官还能容着。可四科察举乃是天子亲自布诏,四辅三公厘定名录,名单都报上去了,汝等若还拒辞,必然惊动朝廷。公卿们便会想,莫非是欲效仿宣秉、李业,心怀前朝,不愿仕新?”
这话可就严重了,争一时之气的萧言都吓愣了,他家作为萧何后代,身份本就敏感,最怕被人扣上个“思念汉家”的帽子。平素小心翼翼,这次却是赶着去顶这罪名啊!
第五伦则暗吐舌头,幸好有姓萧的上前趟雷,不然被张湛斥责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看来他想凑齐三让三辞,只能日后再说了。
一句话,今时不同往日,在察举这种事上玩辞让,是要负政治责任的。胆敢拒绝,可能会被打入朝廷的黑名单,若是遇上一个想搞你的郡大尹,甚至可能会下狱,连累宗族,否则宣秉、李业也不会匆匆跑路隐居深山去。
想到背后的家族,萧言还是怂了,讷讷地向张湛告罪,捏着鼻子应下了这“通言语”的察举名额,位在第五伦之下,乖乖做他的牛后。
但心里对第五伦的厌恶,却又加深了几分,萧言只暗道:“张湛定是想着,第五伦年少寒门,能对他感激报恩。”
经过这一遭后,他们和张湛的关系,已经是举主和被举者。萧言、王隆自有宗族阀阅,视察举为理所当然。可第五伦和景丹,乃是张湛力荐才能入选,按照这时代的规矩,是要视张子孝为君的。
从此休戚相关,同褒共贬,被举者犯法有罪,举主会被牵连,反之亦然。
张湛将事说完,他清廉惯了,居然连饭都不留四人,景丹、萧言、王隆走出了厅堂,第五伦脚步慢了一些,回首朝张湛作揖。
“怎么,伯鱼难道也要请辞?”张湛板着脸,他已经将事情严重性说得很清楚,倘若第五伦敢再辞让,就不是赞叹其德行高洁,而是痛斥一番了。
“伦不敢。”
第五伦道:“只是心怀疑惑,我之前从未见过郡君,甚至还不识抬举,拒绝了你的辟除。郡君却不以为忤,向朝中举荐我,又以我为四科第一……”
张湛大摇其头:“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佐圣天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举荐本郡贤人才俊,难道不是职责所在?有何奇怪?”
他只是在这个扭曲到不正常的世道里,做个一件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见第五伦仍拱手未起,张湛知道他不问清楚不罢休,遂道:“之所以举荐你,是因你孝悌德行冠绝郡中年轻一辈。”
“又因你在第五里做的事,兴义仓、补不足,深合圣人之意。”
“也因你在长平馆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到了老夫心坎里了!”
张湛感慨道:“方才我所说的宣秉、李业,世人对他们多有赞誉,以不仕为高节,以隐居为独行。甚至有人将二人比作古代的伯夷叔齐,可在我看来,彼辈虽求仁得仁,却不足士人效仿。”
他也做过汉朝的官,食刘家之禄。可在新朝却继续任职,没有选择不食新粟,当然有一番自己的挣扎和见解。
“孔子周游列国时,曾经在楚地遇上两位隐士,名曰长沮、桀溺,在拉着犁耕地。”
“孔子让子路去问路,二人知道来的是孔子,就对子路说,这天下纷乱如同滔滔洪水,混乱邪行流淌得到处都是,你要随谁一起去改变它们?还不如随吾等避世而耕。”
“子路将二人的话告诉孔子后,孔子长叹道:人怎能像鸟兽一般活着?天下若是有道,丘也不必如此辛苦去寻求改变了!”
张湛道:“伯鱼,我希望你学孔子,不要学长沮、桀溺。这天下虽不尽如人意,距离三代之治尚远。但正因如此,有志者才要去加以更易,而不是避世隐居,坐视世间道德沦丧。”
第五伦明白了,张湛也是个在季世里挣扎的理想主义者啊,难怪会认可王莽之政。
他欣然应诺,但心中却明白,自己的理想,和王莽、张湛是不一样的。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这次是没法辞让了,他还能扔下第五氏,自己跑深山里隐居,或直接去投起义军不成?
更何况,第五伦也算摸清楚了这时代的逻辑:在官本位的社会里,想将名望转变成实利,你首先要有个官职。
就他这水平,辛苦攀科技树种田一年,增加的亩产,可能还不如做官捞到的钱粮多。
小偷小摸搞到的镔铁,可能远远比不上做官后打通的渠道丰厚。
太学生得皓首穷经,拼命跪舔那些经师老家伙,才能通一经参加考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最优秀的甲科四十人,方能成为“郎中”。
而四科取士和孝廉一样,作为正途,可以直接入朝为郎,过几年体体面面,外放当个六百石、四百石,手握实权,岂不美哉?
更何况,第五伦对即将要去的常安城,确实很是期待,准确来说,是对那儿的两个人感兴趣。
一个是寿成室里的新朝皇帝王莽。
还有那位让他怀疑自己记错历史的国师“刘秀”!
“来都来了,若不去会会这两人,岂不遗憾?”
……
第五伦和景丹一起走出了郡府,他正打算去牵马回家,却发现正门外围了一大圈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垫着脚看热闹。
看到第五伦出来,众人竟都很兴奋,大呼道:“第五伯鱼出来了!”
这让第五伦始料未及,消息传出来了?不就是举孝廉么,至于如此激动,莫非还要和电视剧里一样,夸马游街?
第五伦看向景丹想问问,发现他也满脸愕然。
不对劲!
再一看,却见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地方,跪坐着一个仗剑游侠。他斗笠背在身后,露出了脸庞,三十余岁年纪,方口瘦脸,留了络腮胡,眉毛上有一道刀疤豁口,或是械斗所致。
莫非是来郡府上访闹事的?那又关他什么事。
此人见第五伦出了门,便朝他长作揖,然后慢悠悠开始说话。
“君子,吾等又见面了。”
第五伦愣住了,不会错的,他绝忘不了这温吞水一般的话语和浓重的茂陵方言,就是行刺他的那个游侠!
“数日前,我家主人受第七豹之托,派我在县道上劫杀君子。”
说完这句话,轻侠停顿了一下,等围观者惊呼和对第七氏的唾骂稍稍平息,才继续道:“但一番寻访后,我为君子孝悌之名折服,认为不可伤及贤人,便断弓而返。”
“好侠士!”越聚越多的长陵县人开始大赞这人任侠有道,而第五伦德行高远,竟能让刺客放下手中刀。
景丹不知道此事,也诧异地看向第五伦,只暗道:“果然是唯贤唯德,能服于人啊。”
末了,那轻侠再道:“然弃君之命,不信,我返回茂陵陈述经过,主人方知事情原委,于是令我再度赶赴长陵,希望能消释误会。”
“对了。”
说了一大堆,他似乎才想起没报姓名,朝第五伦再拜:“吾乃茂陵原巨先门下轻侠,万脩(xiū)!”
茂陵大侠原涉之名再度引发围观者惊呼,但第五伦却对什么原涉、万脩都没有太大感触,只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靠邀名养望混到了孝廉,可今天却棋逢对手了,这原涉和万脩,简直是逮住自己就直接开刷,连前戏都没有的!
对方还会发动群众,这下都不用费劲宣传了。
虽然知道此事对自己也有利,但第五伦心中还是冒出一个念头。
“你为何如此熟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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