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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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朕登基之日,惶恐尤甚。前福藩为奸佞障蔽。谄谀日闻,幸辈专权,小人得志而君子失风。生民之财搜刮竭尽,戍役穷尽军伍之能。侈靡成风日甚一日。致使天谴于上而人怨于下。

    外有胡鞑环逼,至使华夏大伤,黎庶动本。风华物茂之国土胡鞑遍地,朕之国仇家恨,系于一身,于建州奴者不共一天,难同日月。

    朕昼夜忧思,念及列祖列宗创业艰难,深恐难当此天下之危。今特下勤王之诏,期天下义师齐举,共赴南都,以挽国朝之危急,以挽华夏之危急。

    普天之下,忠义两全之士,皆可高举义旗,遣师前来,歼除外寇,安我河山。

    四海勤王之兵。皆为天下忠义,各地勿阻,以全朕意。

    普天下有志健儿,不论贵贱,不论出身,草莽百姓山野奇才,有志勤王者,朕必待之以将相之礼。各地藩王,速速发兵,以全太祖立国之意。

    天下兵动,皆为勤王义举,诸君舍身者,皆为我大明功臣义子,无论封赏豪爵,无论荫及妻儿,朕必不吝。

    鞑军已至,期天下共讨之……”

    长平公主朱媺娖兴奋的脸色通红:“圣上方一登基,便下此勤王大诏,届时天下臣民齐齐蜂拥而至……外有勤王之师,万岁在内更革弊政励精图治,我大明中兴可期……”

    “嗯,这个勤王大诏确实下的很是时候,鞑子人多。咱们人手,有人来帮忙也是好事情。李家兄弟以为如何?”唐王笑问。

    “文采卓然,言辞恳切,确实不错。”李四微笑着夸赞,对于勤王诏书的内容和预期效果不做任何评价,只是说文字华丽就差没有大赞其字体公整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昔日的大行崇祯皇帝也不是没有下过这样的勤王诏书,当时的局面更加危急,诏书的言辞也愈加的恳切,可效果如何?

    崇祯在执政的十七年里,好歹还有诛杀魏忠贤的亮点和一大批亲自委任的藩王和疆臣,要说威望和对天下的掌控能力,刚刚登基才这么三两天的新皇和崇祯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执掌天下十七年的崇祯都唤不起天下勤王之师,你一个刚刚登位的少年皇帝连半点建树也没有,就想着登高一呼天下景从,实在是天真的让人无语。

    眼下的世道谁还看不清楚?

    地方重臣的脑袋瓜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存实力。

    只要有实力在手,不论是大明正统还是满洲大清,都有大把的封赏等着呢,这江山无论是换谁来坐,也得拉拢地方上的实力派。在形势没有明晰之前,这些人会冒着损失实力的风险来勤王?那得是忠义到了什么程度的大忠臣?

    至于各地藩王,就是看在你是正统的面子上才没有派兵过来攻打,就别想着什么勤王了,你这个正统要是在南都挂掉,立马就有很多人争抢着称帝。也不知道有多少藩王正眼巴巴的等着看笑话呢。

    这些人呐,还真把自己当成威加四海的皇帝了。

    就算是皇帝,也得有于身份相匹配的实力才能有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当中,忠义两个空洞的字眼儿远没有实力更加真切和现实。

    大明朝三十四系藩王。大大小小的王爷也有一百多,扣除已经跑的、死了的和十好几个不知所踪的,还剩下好几十个。别的先不去说,最近的淮系六王和潞系三王距离这么近,要是有勤王的心思,早就遣大军前来,还用等到今天?

    就是两浙的潞王支援的那百十条船,也是为了增援扬州。现在南都有难,可不见实力颇为雄厚的潞王有什么动静。

    大明朝尚存的这半壁江山,无论财力还是军队,都远远高于满清,可难处就在于是一盘散沙,根本就不能捏合成一个整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长平公主冰雪聪明,如何能看不出李四态度的冷淡?

    “这勤王大诏,忠诚伯以为有何不妥?”目前为止,赴死军依然是扭转乾坤的绝对力量,李四的态度至关重要。

    “无有不妥,能有人来勤王自然是好的。”李四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单手划个大圈子,反问道:“可是还有谁会来?”

    谁会响应勤王大诏?长平公主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勤王诏书么,也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千万当不得真。”要是这个天下真如小皇帝所想那样遍地都是满腔忠义的忠臣义士,大明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用,至于别人,不过来捣乱就算是了不起的忠臣了……”

    四顾天下,竟然想不出哪怕一支有可能过来勤王的力量。

    本以为只要太子登基,一番励精图治,收拾河山完成先帝遗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看来,未免天真的可笑。

    长平公主和唐王都是沉默不语。

    “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指望咱们自己,别人都是指望不上的。”

    对于这个新鲜出炉的勤王诏书,长平公主还真是抱了很大的希望,不想被李四这么一盆子冷水兜头灌脑的浇下来,那股子热切也就下去大半,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在整个长江南岸,可以依靠的赴死军和京营守备等人马了。

    南都能否保住,大明圣天子能否挽此狂澜,中华气运的断续存亡,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些军人身上。

    赴死军这边就不必说了,在东线有李四亲自坐镇,手头上能拿的出去的也就是两个直属主力营和两个非主力营,赴死军三分之二的人马已经调集到南线去包抄鞑子的后路。就算是肋生双翼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有效的守护南都。

    真正包围南都的人马就是京营和都护守备的人马了。

    这可是大明朝装备最为精良,士气最为高昂的皇帝亲军,就算是没有赴死军这么如野兽一般勇猛,好歹也是十万大军的架势,应该能够护的住吧?

    ……

    “完了,咱们京营算是完了。”卢九德狂躁的来回走动,脑袋上的帽子早不知丢在什么地方,髻头早了散开,半是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如疯子一般的大叫:“告诉韩赞周,咱家支援不了他,我还想着要援兵……”

    卢九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四万大军,竟然败的如此之快,败的如此之惨。

    皇帝仪仗到来的时候,大伙儿还真是受了鼓舞,呐喊着把清军赶出去三里多,还收复了一个山头,也算让身后的皇帝仪仗看到了京营弟兄的战力和忠诚。

    可局面变幻之快,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功夫,鞑子的辫子兵就换下新附军拖着重刀掩杀上来。

    卢九德也知道这是多铎的主力人马,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赶紧把火器兵压上去……

    可这些辫子兵实在是太过强悍,简直就是疯狂的野兽一般。光着半个膀子冒着火器的轰击就这么呐喊着往前冲,根本就不顾成片的伤亡。

    在刚刚占据的小丘陵上,京营还稍微的抵挡了一阵,可鞑子兵完全是疯狂一样,红着眼珠子死命砍杀,只不过片刻功夫,就把驻守在丘陵上的京营弟兄赶了下来,趁势席卷而至。

    鞑子的辫子兵人少,摆开的攻击架势也很单薄。在卢九德心里。只要稍微抵挡得住,就能利用兵力优势发起反击。

    身后可有皇帝仪仗在那儿震着呢,怎么着也不能在这个露怯。

    可就是这样单薄的战线,京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挡住。卢九德和手下的亲兵也是真急了眼,不住用鞭子抽打败下来的溃兵,甚至还砍了一个镇抚的脑袋,死命的催着士卒往前……

    刚才还是打的很顺,怎么鞑子的辫子兵一上来,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手下已经战斗了好几天的弟兄也就豁出去了,同样呐喊着和鞑子对冲,卢九德在后面看的那叫一个真切。

    不是弟兄们舍不得卖命呐,实在是辫子兵太厉害了。

    上去多少人也不管用。

    上去一批就让辫子兵砍翻一批,上去一批就没有几个能囫囵着回来的。

    满万不可敌,也不是仅仅一句空话。鞑子能够以少兵横扫大半个天下,不是没有原因。

    看这个架势,辫子兵也不过是一万多人的样子,京营这边也有三万多战兵,韩赞周那边也有三四万人。可就是挡不住,还被辫子兵砍瓜切菜一般席卷了过来。

    仅仅一个后晌的工夫,南都守军就退下来十好几里,不仅刚刚收复的阵地全部丢失,就是固有的营盘也没有保住。

    在辫子兵的引导之下,后面的新附军也是强悍无匹。哇哇大叫着不住跟进。

    也是这半天的工夫,卢九德手下的京营就伤亡过万,还有许多根本就是成建制的失踪了。

    清军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态轻易撕开京营防线。

    数万大军,竟然不堪一击到了如此地步!

    不利的局面卢九德不是没有碰到过,早把手下的督战队提了上去,不管不顾的砍杀溃散的败兵。

    即使是如此血腥的战场纪律,依旧无法挽回溃败的大局。

    环视四周,一群一群的败兵如银河陡泄一般蜂拥而来,那些督战队就好像是撒在长江里头的一把胡椒面儿,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这里刚刚挡住一点儿,那里依旧是夺命狂奔。扑过去再砍翻几个,身后败退的人流如巨浪一般就席卷过来。

    如此大败之下,已经很多士卒大骂着和督战队对砍,素来杀人如切菜的督战队也被砍翻不少。

    大军溃败有如泰山之倾,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

    偶尔有几个骑马的,完全不顾身边的溃兵,接连撞开数道人流,在弟兄们的大骂声中如丧家之犬一般往南狂奔。

    “促那,促那……”辫子兵疯狂叫喊着,重头大刀胡乱劈砍,无数鲜血泼撒。更是惊的败兵不顾回顾……

    “卢节军,快退吧。”京营军官许庆生的嗓门儿都沙哑的不成个腔调:“再不退弟兄可就全完啦……”

    “退不得呀,”卢九德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面,声音小的出奇,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身后就是咱们的物资军械,所有的补给都是后面,这要是一退下去,一切都保不住了……”

    “节军!”许庆生急的大叫:“赶紧下令让弟兄们撤退吧,都什么时候了?人都保不住,还管什么物资?”

    “退个屁!”卢九德大叫一声蹿上前去,肥胖的身子如猿猴一样敏捷:“弟兄们都不要退,身后就是南都,咱们要是挡不住鞑子,连进城固守的机会都没有,都给我顶住,顶住就行……”

    身后数里就是最高大坚固的宁城,只要稍微收住阵脚,就还有退回城去依托城墙坚守的希望。若是如此一路狂奔的大溃败,根本就组织不起城防不说,辫子兵还会缀着屁股趁势进城。

    如此局面,鞑子的大刀就在屁股后头玩儿命的劈砍,跑慢一步就会被剁成两截儿,哪里是语言还收的住的?

    一大队溃兵如山洪爆发一般奔跑过来,其中还夹杂着辫子兵。

    溃兵在前头撒丫子狂奔,辫子兵就是其中狠命劈砍,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已连成一片。两翼掩杀过来的新附军已经兜上,箭矢如雨一般……

    无数溃兵被射成了刺猬,挣扎着往前爬动,早有无数大脚踩踏而过,后面的奴兵也不管是死是活,干净利落的把脑袋削下来丢在背后的荆条子大筐里头……

    各色刀枪丢弃满地,无数精良的火铳被踩到了红褐色的泥水当中,卢九德面色苍白,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犹自大呼:“顶住,顶住,我求求弟兄们,这么退是没有活路的……”

    数十支箭矢“嗖嗖”射至,从卢九德身侧闪电一般飞过,当即就射倒几个亲兵。

    “保护节军。”

    亲兵们再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谁还理会什么军纪军法,几脚就把卢九德踹倒,七手八脚的拖拽下来……

    “节军速退,”亲兵们把卢九德按在马上:“这么些年了,跟着节军也吃过香的,也喝过辣的,好处也捞过不少,是时候还节军的恩德了。弟兄们,给我上,挡住鞑子,掩护节军撤退……”

    亲兵头目一刀戳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狂奔向南。

    几十个亲兵大喊着举刀向前,接连越过数道人流,和排山倒海一般的辫子兵迎面撞上。

    也不过是眨巴眼儿的功夫,几十个亲兵就被山呼海啸一般的辫子兵淹没……

    煌煌天子仪仗之下,这些趾高气扬的仪仗队早被眼前的溃败惊的合不拢嘴巴。

    这变化的也忒快了吧?

    就在前不久,京营还是龙精虎猛的奋勇拼杀,一度击退清军,怎么才这么会儿的工夫就败成了这个样子?

    从前线溃逃下来的败兵前锋已经到了仪仗队跟前,杨廷麟也下令阻挡溃兵。鞭子大棒齐下,就是收拢不住。

    杨廷麟登高远眺,但见整个战场都是如海潮一般的大溃败。清军先头的辫子兵正如猛虎下山一般追赶溃兵,后头紧紧跟着数量更多的新附军。敌军大旗正飞一般前进,甚至能够看到清军的几门大炮正轮番轰击。在潮水般的溃兵当中炸起一个又一个缺口,腾起的硝烟在漫天的烟尘当中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京营防线如堤坝崩溃一般飞速后退,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清军正占领京营的营盘……

    “完了。”

    杨廷麟痛苦的闭上眼睛。

    京营也算是精锐了,尤其是装备比赴死军还要强许多,以前还算打的不错,战略战术上虽没有什么亮点,同样也没有什么大的缺陷。一遇到辫子兵主力的疯狂冲击,怎么就败的如此之快?怎么就败的如此不可收拾?

    数万大军,在清军主力面前,完全就是土鸡瓦狗一般。

    “疏导溃兵,撤进城中,快。”

    杨廷麟当机立断,下达进城命令。

    现在还有机会进城,等鞑子兵靠的太近,就是想进城也进不去了。

    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什么天子仪仗,谁还理会什么皇家威严?代表新皇尊严的仪仗被丢弃的满地都是,被如潮水一般的败兵踩踏而过……

    “快速进城,阻挡者斩!”杨廷麟伸手腰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刀,胡乱捡起一把残刀在风中挥舞,指挥手下人等让溃兵进城。

    满眼都是狂奔逃命的人群,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到底有多人逃进城中,谁也记不清楚。

    汹涌的人潮当中,卢九德一骑飞奔,几乎是一头马上撞下来的,喘着粗气对杨廷麟说道:“赶紧奏明圣上,组织城防,赶紧,这里我来应付,要快……”

    杨廷麟当然知道眼下是何等的紧急,一句话也不说就带着仪仗队进城:“都给我上城墙,快,派人禀报万岁,火速增兵……”

    能逃进城中就可以换得喘息之机,能进城就成暂时活命,城门已经成为溃兵的生命之门。

    在溃兵们不顾一切奔往城门的时候,身后的辫子兵也玩儿了命的狂奔而至。

    汉儿的大军已经被击败,只要在混乱之中进城,这个大明朝的中枢就会易手。富庶繁华的南都,娇媚艳丽的女人,都将成为勇士们的战利品。

    江南这一战,足以定鼎乾坤。豫王早已亲允,进城之后可随意取奴取财。

    这可是全天下最丰饶的城市,里头有多的不可想象的财宝和奴隶。只要进了城,哪怕是抢掠一日,这一辈子都会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关城门!”

    卢九德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的高声叫喊:“给我关城门——”

    “关不得呀,节军,外头都是咱们京营的好弟兄!”

    卢九德一脚将这小兵踹翻,疯狂高喊:“快关。”

    在“吱呀呀”的沉闷声响当中,门轴转动,城门开始缓慢关闭。

    “城门要关啦!”也不晓得是哪个喊了声,远处的溃兵更是疯狂起来。

    无数的败兵趁着沉闷半关之际涌了进来,气也来不及喘一下就赶紧大喊:“快关,快关,鞑子要杀进来啦……”

    在众多已经进城的溃兵合力之下,“咣当”一声闷响,城门彻底关死,巨大的铁门闩上了四道,又以粗大的铁链锁死。

    “我操你八辈祖宗,老子可是给你卢九德卖命的,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卢九德,你个没有卵子的王八羔子,卸磨杀驴呀,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节军,都是京营的弟兄,求你开门呀!”

    “鞑子杀过来了,啊——”

    在愤怒的咒骂和绝望的哀求声中,卢九德面如死灰,终于下了命令:“搬运石头砖瓦,将城门彻底堵死!”

    外面凄惨的濒死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无数京营士卒在临死之际犹在大声咒骂:“卢九德我日你个小妈的,进了城也活不过几天,老子在下面等着你……”

    “老子们给你卖命这么多年,你等着老子缠你八辈子……”

    卢九德感觉自己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辫子兵手里的重头刀砍在骨头上的钝响,甚至还能看到肚皮划破之后流出的微热脏腑,虽隔着厚重的城门,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

    京营的弟兄们可是真卖了命的,却落下这个下场。

    在士卒搬运石块砖瓦堵死城门的忙碌脚步中,卢九德面对城门,如木偶傀儡一般缓缓跪倒,一个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双肩不住耸动,整个身子都是剧烈颤抖。

    “外头的弟兄们走好,我卢九德欠你们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下辈子接着还吧……”

    卢九德起身高叫:“堵死,堵死,跟我上城墙……”

    一块块石头纷纷而下,城门洞中,青石板上,似有殷殷血迹……

    武英殿上。

    “败了?京营没有了?”

    新皇刚刚和几个臣子拟定了个“兴武”的年号,正准备宣示天下呢,就得到这个雷轰一般的消息。

    毕竟是新皇,终究是沉不住气,以少年人特有的浮躁腔调大叫:“怎么会败?前番你还说京营勇武退敌十里,怎么这连一天都还没有过去,京营就会没有?”

    杨廷麟跪在阶下不住往上叩头:“臣等无能,挡不住清军主力……”

    “主力,以前不是多铎的主力么?如此溃败是何人之过?当惩元凶首恶……”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儿,新皇极力让自己有皇帝当有的沉稳气度。按照国家法度,这样大的败仗是要追究战者责任的吧?

    “卢九德、韩赞周等为福藩旧部,此兵败当是其中有因,望万岁明察……”

    “万岁,败军之责以后再论不迟,当下燃眉之急是尽起京中兵武,固守城墙……”杨廷麟脑门子都磕的乌青,心里恨不得抄刀子把这个要皇帝“明察”的家伙捅死。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调查谁该负兵败之责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赶紧着加强城墙处的防守才是最最紧要的当务之急。

    对于杨廷麟这个老东宫,新皇还是比较信赖的,时下这个少年皇帝心里也乱的很,连个有准儿的章程也拿不出来。环视阶下众臣,一个个都不是垂首不语,也只好反问杨廷麟:“杨卿可有退敌之策?”

    “京中各司、各衙、各寺、各部阁武弁私卫尽起,去往城墙坚守。如此危急局面,只有死守待援……”

    “咱们还有援兵么?”不光的新皇帝这么想,就是下面的一众新朝重臣,哪个不是想这么问的?

    京营和都护守备都完蛋了,还能有是援兵?

    “万岁,咱们还有赴死军呐。”杨廷麟也不起身,只是不住叩头:“赴死军素来敢战,和清军数度交锋从无败绩,也只有死守城墙,以待赴死军来援。”

    “是呐,咱们还有赴死军,”一提起赴死军,新皇朱慈烺就感觉自己有了许多底气:“当年百万贼军当中,就是忠诚伯以无双血诚护朕出城,扬州二十万清兵,也是赴死军解围。今南都危急,正是赴死军效力之时……如今赴死军何在?”

    “赴死军……前番还在臣等东北,昨日大战已失去联络……”

    失去联络?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掉进了冰窖。

    失去联络是什么意思?

    数万京营精锐都被眨眼间被清军杀的没有了,赴死军才几个兵?肯定是早被多铎给歼灭掉了,要不然如何能够起全力在瞬间剿杀京营?

    “赴死军……忠诚伯……真的能来援?”

    下面的国之干城一个个都垂首不语,个个打着自己的算盘。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当时就跟着弘光跑了。如今这首拥之功算是捞到了,可也得有命来享呐。

    这新朝也太霉运了些,这才立起来几天?各部都还没有搭起架子鞑子就已经兵临城下。京营和守备的兵力加起来没有十万也不会差太多,说没就没有了。城防都来不及布置,凭着几个残兵败将就能守的住?外面的赴死军也没有了消息,就算是有消息凭那么点人马还能起了什么高调?京营那么多人马都挡不住,赴死军就更玄乎了。

    听说鞑子可是凶残的紧,对降官也是礼遇的很,这个节骨眼儿上,风头可得看清楚了……

    也只有杨廷麟对赴死军报以极大信心,又是在这人心浮动的时候,自然不肯把话说的小了:“赴死军之战力举世无双,忠诚伯之神通通天彻底,又是东宫的太子校典,以先皇识人之明,自是不会错的……”

    自从知道赴死军已经没有消息之后,新皇朱慈烺心里就是一片绝望,通体都是冰凉,如此危急关头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赴死军处,寄托在无所不能的忠诚伯身上。

    “时局糜烂,诸卿奋勇,各司其职……”

    在官样言辞之中,圣天子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惶恐不安中收场。

    从武英殿出来的各部官员都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要说以前还对局势抱有幻想的话,如今京营覆没,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这大明朝是真的亡了,什么先皇嫡血,什么正统储君,就是老天爷本人下凡,也收拾不起来了。

    是猫的上房,是狗的钻洞,大伙儿还是各自找各自的门路,为自己安排后路去吧。

    “年兄,大清那边儿可有门路?”

    “哪里有什么门路,我也正犯愁呢。”

    避人之处,三三五五的新朝重臣窃窃私语,小声的讨论着什么:“非是我等无有铁骨忠血,只是看这大明气数已尽……”

    “大明的运数是真到头了,良臣择主而侍……”

    兵部官员赵之龙伙着几个同僚出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几个小声说话的文官立刻收声,大做无事的悠闲之状。

    他们想的是什么,赵之龙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懒得搭理这些呆子。

    “哼哼,空手带空口的就想投靠豫王继续当官儿?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情?”赵之龙不屑的看了这些欲盖弥彰的文官一眼,把脑袋昂的高高:“大丈夫行走世间,求的无非就是功名利禄,不做下点大事情,不送点像样的礼物,豫王的官职只怕不是那么好到手的吧……”

    京营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开,起初城中的百姓还不敢相信,待到亲见那些刚刚风光起来的朝臣收拾细软的狼狈样子,再看看各处的私卫衙役快捕班值被撵上了城墙,这才意识到局势的凶险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日头已经没下西山,朦朦胧胧中夜色逐渐降临。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城中的百万居民却是惊恐和不安中度过。

    惶惶末世,血火刀兵,最吃苦最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秃哥,你还有钱没有?借我几个使使。”陈二疤瘌本是城中的青皮无赖,又是光棍一条,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混吃混喝早已是家常便饭,就是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也有过解下裤子尿一路的壮举。

    就是因为这次壮举,被某个自认是贞洁淑女的悍妇追着打了好几条街,一竹竿子划破了脸面,落下个疤瘌,所以才得了这么个浑名儿。

    三秃子是陈二疤瘌仅有的一个酒友,因为这个陈二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傻子才会和他一起喝酒。

    偏偏三秃子就是这种傻子,只要家里动个荤腥,就把隔壁的陈二疤瘌叫过来一起灌一壶。

    “二兄弟,要说钱我还真有几个,”三秃子喝的已有七八分醉饱,说起话来舌头都打不过弯来:“可这回不能借给你了。”

    “为啥?”陈二疤瘌摇晃了一下酒壶,发觉壶中存酒已不多之后,立刻嘴对嘴的全部灌进自己肚子:“城里人就没有一个正眼看过我的,也只有你三哥还拿我当个人,不仅给我酒吃,还时常接济几个。我陈二也不是良心的,等我发达了,还三哥你好几个大金宝。”

    “嘿嘿,我就没有打算你还过,”三秃子醉眼惺忪的看着这个青皮,说出掏心窝子的话来:“眼下是什么世道你还不知道?家里就那几个钱了,你就甭惦记了。我是有妻子儿女的,比不得你光棍一根儿,眼看着鞑子就要破城,我怎么也得给老婆孩子留几个保命的铜板,你说是不是?”

    “鞑子就要进城了,嫂子和侄女侄女还能跑出去?”

    “跑得出跑不出那得看老天睁眼不睁眼,咱们做男人的可不能全都指望老天爷。鞑子要是真进了城,我豁出去这一百多斤不要,也要护住老婆孩子一个周全。”三秃子回首看看内屋,仿佛已经看到粗手大脚的黄脸婆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心中顿时一片温馨:“你没有老婆孩子,不懂这个。给你说了也是白搭,把桌子上的肉都吃了吧,我估摸着这是哥哥最后一回请你吃喝了。”

    “成,哥哥你是条汉子,”陈二疤瘌三口两口把桌子上的肉菜打扫干净:“就当我啥也没说。”

    “你借钱做啥使?”

    “我也这么混吃等死了二十多年,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了,我也想混个好出身给这宁城人瞧瞧,我陈二不是那种屁事干不了的混蛋。如今鞑子攻城,我也想去帮着守城。拿这条命去博一博,要是老天开眼这南都城守住了,我也能出息发达一回,好报答三哥的照顾之情,要是实在守不住,大不了是个死。反正我是不做鞑子的奴隶。”陈二疤瘌嘿嘿的淫笑着小声说道:“西街那个开暗门子的破鞋三哥你知道的吧,这眼看就要把脑袋系在裤裆里博命了,我也想着在她的那条炕上滚一宿,就算是死了也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儿……”

    “原来是这么回子事情……”三秃子很清楚自己的这个酒友是怎么样的一个破落户,听到这样猥琐的借钱理由也不感觉惊异,伸手在怀里摸索出一小角子碎银子,往这个泼皮手里一塞:“兄弟你要做的是给祖宗长脸的好事,哥哥我支持你,我家里就这么点钱财,你拿起嫖……那啥了吧。”

    “这可是哥哥给嫂子预备的保命钱……”陈二疤瘌虽是个无赖青皮,也分的清楚其中情谊,说什么也不肯收。

    “收了,要不是有家里是婆姨和孩子,我也上城墙助战了。咱们哥俩你去也就等于是我去了。”三秃子豪爽的说道:“哥哥我难得看你办一回人事儿,万一你要是死在城墙上,也不能让你落个童子身呐,去吧。”

    “行,哥哥你等着,要是城破了,咱们哥儿俩下到黄泉还是好兄弟,万一我要是能搏出个名堂来,我陈二疤瘌忘不了哥哥你,”陈二疤瘌这个南都有名的无赖也是十分豪迈,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说道:“只要我不死,十倍百倍的还哥哥你的情谊,到时候给哥哥搬回十个大金宝,让老嫂子也穿金戴银……”

    夜深沉。

    一个泼皮怀里揣着一小块银子,醉醺醺的来到西街,使劲的敲门:“玉儿,玉儿,开门,陈二爷我今天带银子来了……”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斜着眼珠子看了看陈二疤瘌:“银子呢,先给老娘看过,要不然你就别想进这个门儿。”

    银子一亮,女人敷了足有半斤粉的长脸立刻乐开了花,拥着陈二疤瘌进去:“哎呦,我的陈爷,奴正念叨您呢,可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