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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大帅的评语
开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把太平、池州两府的矿税筹集上来,连上福建和两浙的岁钱,在京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俸禄全都扣了一个月的,宗室子弟的岁给银子也搭了进来,总共凑出了九十多万两。
从常州、苏州紧急调运六千多石精米,又从湖州和杭州两府“借”了五千石,总算拼凑出超过万石的粮米,直接就调运往淮西。
大家几十万两银子和一万多石米,对于整个江南来说,真的不算个什么。可对于兴武小朝廷来说,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东一笤帚西一簸箕的拼凑起这么点儿。
就是为了增援淮西的子民,兴武小皇帝把皇室子弟的岁给银子都扣下来,甚至把宫中“夜膳”都停了。皇帝宁可饿着肚子,也要凑钱凑粮把淮西最急需的物资送过去。朝廷里已经下了明旨,今春的茶贡、锦贡全部折合成现银或者粮米,不必再往南都,直接发往淮西,以应对淮西青黄不接的春季危机。
皇帝少吃一顿饭,根本就省不出几个小钱儿,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可宣扬起来,这里头的政治效果可就大了去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爱民如子了。
小皇帝本就是勤勉的,再这么一搞,还真有几分大行崇祯皇帝的作风。就连远在云南的沐家也为皇帝的举动大声叫好,专程派人送来十四万两银子和六百多条耕牛。
在四面八方支援淮西的时候,大明朝仅存的半壁江山反而显露出更多的中兴气概。
淮西的忠诚伯就是大明朝的潘屏,也是收复北地的急先锋和主力军。军事方面朝廷没法儿和赴死军一争高下了,可这份心思也是真真的。
打仗的事情就交给忠诚伯,大伙儿只要在后头把钱粮搭理好了,赴死军就能替朝廷把鞑子打走,就能替万岁收拾北地。
这个替字,实在是用的太妙了。
收拾河山这样的大道理,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是朝廷分内的事情。可真正打鞑子的事情一直就是赴死军的首尾,朝廷好像基本就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这么一来,朝廷并不是“无尺寸之功”的嘛事不干,也算是参与到光复社稷的大业当中了。
打仗的事情嘛,不光是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还要钱财粮秣军资器械。忠诚伯是能打的,就在前边打;朝廷在后方居中运筹,就在后边支援。如此一来,打鞑子就成了赴死军和朝廷共同的事业,谁也没有闲着。
无论是谁。也能看出这是赴死军在往朝廷这边靠拢了,以前关于两者面和心不和的传言也就淡了许多。
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忠诚伯可是兴武小皇帝的老师,更是受了大行皇帝夫妇托孤之重的,现在还是万岁爷的姐夫,亲的不能再亲了,还真能闹出什么生分来不成?要不是忠诚伯的本事大,兴武皇帝早死了百万贼军中,要不是忠诚伯忠诚血勇,兴武皇帝根本就到了不南都。
不管怎么说吧,大明朝的这半壁江山总算是显露出齐心合力的样子。只要天下无敌的赴死军不缺钱粮,有多少鞑子也不够打的,收拾河山也就眼看着就能见到事情。
正月初五第一朝,万岁就和在京的官员就在五龙桥外祭拜了护国英烈碑。
从辰时正刻开始,在京文武官员、宗室子弟、各地藩王亲使齐集,动用了大明朝最大规模也高级别的仪仗,连皇帝万岁都行了跪拜之礼。这样的等级和待遇,已经仅次于祭祀天地了。
赴死军万千将士血洒大江两岸,这才有了南都的安平康乐,就是拜一拜也是理所应当。
不仅是民心士气的问题,更主要是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从政治层面上讲,这不仅是确定了淮西和南都的从属关系,更是表明了忠诚伯本人的一个态度。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最起码他李四还把这个朝廷当成朝廷。不管李四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至少在收复失地的过程中,朝廷不是屁事不干的只会拖后腿。至少在民心和人望方面,朝廷避免了赵宋后裔“无尺寸之功”的尴尬,也避免了李四成为下一个朱元璋的可能。
事实上怎么样先不去说,至少从名义上兴武朝廷确认了淮西的地位——隶属于南都。这也保证了整个反清阵营的统一,大伙儿都是在兴武小皇帝的旗帜之下。
虽然在江南各地依旧是藩王和地方实力派林立的局面。可兴武小皇帝依旧是名义上的最高首脑,尤其是确认了和淮西的关系之后,这一点儿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要想铁腕收服各藩王和地方实力派,小朝廷还远远没有这样的实力,目前只要保证那些势力不走的更远就好。何况中枢的威势在逐渐加强,这种局面好像还呈现出逐渐好转的态势。
正月初九,忠诚伯李四的第二封奏表到来。
对于淮西尤其是忠诚伯本人的各种奏章条陈,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小皇帝总是在第一时间批阅。
因细炭硬笔书写的奏章,字迹远远谈不上如何的华丽,甚至连公整也算不上,但兴武君臣对于这份奏章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
在给朝廷的奏章里头,李四并没有说什么实实在在的事情,甚至连赴死军和未来的动向和表达一下对朝廷支援应有的谢意也没有提,满篇都是客套话,再就是希望圣上“保重龙体”什么的官样文章。
这反而让那些个把持了中枢的老学官感到欣慰。
躬请圣安之列的客套话估计李四本人也不会当真,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这个让老学官很不放心的李四没有只言片字提及对支援的谢意,说明还是把他自己个儿看成是朝廷的一部分的。在学官们看来,普天之下统统是莫非王土,朝廷增援了自己的子民,完全就是分内之事。李四要是大张旗鼓的表示感谢甚至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语,就等于是表明了和朝廷平等的地位,那才是这些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随着奏章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领子熊皮大氅和一封书信。
熊皮大氅一看就是地道的两辽物产,长毫整齐短毫平绒,除了两辽极北,别的地界儿还真生产不出这样的好皮货。
这熊皮就是再金贵,小皇帝和老学官们也不大关心,最要紧的还是那封书信。
有事不在奏章里直陈,而是再弄封书信出来,肯定是有很紧要的事情。
书信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天眉地肩规规矩矩,一看就知道是李四找人代笔之作。
盈盈满满好几页,千言文字也不是李四那个不怎么会写字的武夫能够写出来的。
“……自甲申而至乙酉,今已丙戌年亦……自崇祯而至弘光,今为兴武之朝……”前面寥寥数句都是说近年来所经历的剧变,后面的才是重要内容。
“自大行皇帝授于校典之职,臣疏于职守,鲜有传道授业之机。旋刀兵乱起,国事艰难,更罕有机缘,每思及此,深感愧对大行皇帝托孤之重,惶恐不盛……”
李四的太子校典还是崇祯皇帝在位的时候授予的,也没有上过多少课程,更没有能够给于当时还是太子的兴武小皇帝多少指导,这是李四的遗憾。
“今大统已定,赴死之士待命,后方稍安,可大军北伐,光复北都兴我汉家,指日可待。终有闲暇,思圣君大业,当是需臣效力之时。两地相隔,特以书之,若有不解指出,学官可解。今岁首课,谓之民本……”
现在的情况好转了,李四也能腾出时间来继续给皇帝上课了。只不过淮西和南都距离太远,可能说的不尽翔实,好在有那么多老学官们,可以弥补。好了,忠诚伯要开始上课了,第一课,就是要说说什么是民本。
“所谓民本,即民为根基,官为枝干,皇为末叶……春秋往返。末叶枯荣,可见枝干凋零否?”
这样的也就是李四敢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来。老百姓是树根,官僚是枝干,皇帝只不过是树上的叶子,每到春秋季节,树叶子就哗啦啦的往下掉,可枝干不会动。
“然叶者,虽为末亦为首……,若到世无旷夫家无怨女。人人不饥不寒,生民养生之时丧死之际无憾,此为王道之始也。”
“王道一事,知易行难。江南富庶,可为王道之始。然则穷荒僻野之地,何为?”
“唯有民心!”
“民心者,实为洪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则稍加导引……”
李四的这封书信,可谓苦口婆心。前半部分还是满嘴仁义道德,满篇的民本民心,后半部分却是让人匪夷所思。按照李四的硕大,民心已经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力量,而是可以借助可以操纵甚至可以凭空制造的一种力量……
这可是和儒家的思想和境界完全违背,满篇都是厚黑之言,强调的更是“术“势”两种力量。看李四的这个意思,这位太子校典不是要把圣天子教导成正大光明的明君,而是弄一个王莽之流的人物出来……
这可比所谓的帝王心术更上层楼,在很多地方,小皇帝看的似懂非懂,好像是有那么个道理,可仔细一想,又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
“忠诚伯之言差矣。只要民心向我,不管是李闯的百万贼军还是满洲十万铁骑都不足为虑。民心所向是要朝廷仁政为先,轻徭薄役为基。是非黑白善恶美丑,亿兆百姓看的清清楚楚,这民心又如何操纵?”
……
南都和淮西不过是一江之隔,随着物资源源不断的涌入,各地民生迅速好转,最起码不会出现饿死人的惨剧。
在严寒之中,没有百姓因冻饿而死,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了不起的政绩。
朝廷里的支援从东往西,赴死军通过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取得的物资从西往东,两个方向的补给让淮西和豫东的百姓取得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再不必为明天的衣食而焦虑。
虽然这些物资还不可能支撑整个淮西到夏粮收获的季节,最低限度也能维持到天气转暖。只要天气暖和了,粮食的消耗也就小一些了。老百姓们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知道应该如何维持生计。
只要天气暖了,新鲜的柳叶子,肥美的榆钱甚至是一些瓜瓜果果的东西也就下来了。虽然这些东西不能完全代替粮食,可也不会饿死人了。只要大帅那边零星的支援不断,大伙儿挺一挺也能熬过去。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乐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在归德西北、开封正东,黄河有一个舒缓的拐弯儿。由于黄河频繁泛滥成灾,这一带已经成为荒原。
每一次黄河泛滥,滚滚的水流都会带着巨量的泥沙把这一带化为泽国。洪水退去以后,泥沙掩埋了田地和村庄,只留下一望无边满是细沙的荒原。
尤其是从元末开始,黄河的泛滥频繁就是一个很大很危险的问题。(当然,要不是这样也就没有黄河大起义,也就没有现在的大明朝了)直到如今,沿河两岸的百姓一直在不断加高堤坝,而黄河本身的泥沙也在不断的太高河床。几百年来,黄河水面比这一带的树尖子还要高出许多。
脑袋上顶着的就是滔滔黄河,脚下踩踏的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就是那些低矮的小山丘子,也没有黄河的河底更高。因为这几年黄河没有大规模泛滥,很多地方已经长出了野草和树林……
这一带的村庄早在百十年前就掩埋在黄沙之下,距离最近的村庄也远在四十多里之外。一百多年以来,这里首次出现了大群人口的聚居,首次出现了“村庄”。
这就是鲁识字和跟着他的那些满洲残余民众苟延残喘之地。
这就是忠诚伯给这些敌人指定的区域,出了这一片儿,任何人都可以不需任何理由的用任何手段杀死他们。
当鲁识字带着这些鞑子遗留下的老弱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连最起码的口粮和衣物都没有,至于最简单的住房和药品等物,完全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
几百人口,刚刚离开赴死军报复性的大屠杀,在寒冷的季节来到这不毛之地,凄惨之状可想而知。
野狗一样的四处追逐一切能够抓到的活物,不管是肥美的野兔还是从洞里刨出来的老鼠,只要能吃就是好东西。那些女人和娃娃则不分白天黑夜的挖掘甜芦根和隐藏在地底的植物块茎……
即便是这样,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依旧有一百多人因为饥寒和病痛而死。
当这些异族人眼珠子通红,望着尸体垂涎三尺的时候,鲁识字不得不采用拳打脚踢的方式阻止。这个时候的鲁识字真的是泪流满面:“吃尸体?你们真的不想做人?你们真的要野兽了么?你们要是真心的想要做野兽,我也不管了……”
这个令天下鞑子闻风丧胆的七杀营前任营官,如今却是这些人的保护神。
对于鲁识字的命令,这些人是不打折扣的言听计从,因为鲁识字牺牲了所有的一切,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在老女真传说中,在女真先祖面对生死存亡危险的时候,曾有一个天神保护了他们,这个天神叫做乌利颜。
现在的鲁识字就是众人心中的乌利颜,就是上天降下的保护神。
正是这个保护神在最危难的时候救了他们,也是这个保护神带领他们刨开地洞,建成最简陋的地窨子,也是这个保护神用收集起所有人身上值钱的饰物和首饰,拿出去换回来了宝贵的高粱米。
要不是鲁识字换回来的高粱米,这里的人早就活活饿死好几回了。
随着赴死军的神速进展,开封附近的一些满洲人也逃到这个可以暂避一时的“世外桃园”。尤其是黄河封冻以后,赴死军迅速占领了北边的广大区域,黄河以北残存下来的满洲人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里。
嘴里念着乌利颜的名字,想方设法躲避满是仇恨的村庄,越过已经封冻的黄河,终于来到了这个满洲人心目中不死之地。
也只有在这里,满洲人才可以保存性命看到同类。
在来这里的途中,无数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撒下一路尸体之后,还是有部分人群活着到来。这已经让这些人欣慰了,因为在整个中原,方圆几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避难所。除了这里,除了那叫做鲁识字的乌利颜,再也没有人能够庇护他们。
在这些满洲人眼中,鲁识字就是现世的神佛。
这些人带来了部分口粮和少的可怜的财富,在鲁识字的命令下,口粮很快就被吃光。在再次面临饥饿的时候,那些后来的满洲人拼凑出一些美玉和银钱,希望鲁识字能够再出去一次,换一些保命的粮食回来。如果可能的话,再换点药品回来。
因为很多满洲人病倒了,要是得不到救治,活不了三天五早晨的。
只有鲁识字本人能够走出这边满是黄沙的荒原,任何一个满洲人走出去,尤其是到市镇之中交易粮食,立刻就会被仇恨的人们撕成碎片。
要是他们敢于反抗的话,绝对用不了一天,这里所有的生命都会被杀死,绝对是一个也剩不下。因为全天下都知道这里居住着几百深仇大恨的生死大敌,恨不得立刻就把这里夷为平地,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杀净。
除了鲁识字之外,没有人敢走出去。
当满洲人心中的救世主带着那些鞑子抢夺来的财富出去以后,这些鞑子都是充满了希望的,认为这个乌利颜会再一次带回粮食,好让他们渡过这个生死攸关的寒冬。
可事实是残酷的。
尽管鲁识字尽量隐藏自己的身份,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
鲁识字差一点就被愤怒的人群打死,腿也断了一条,所有的财物都被哄抢一空,连一粒粮食也没有带回来。
回来之后,鲁识字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地窨子外面已经聚集起了所有的满洲人。
这些满洲人手里拿着树枝和木棍,齐齐的等候在地窨子外面。
鲁识字拄着一根粗大的树枝出来,一看外面的架势立刻就惊呆了:“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乌利颜,满洲人的救世主。过不了几天,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饿死,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要冲出去,要抢粮食,要回到北方……”
鲁识字踉跄着脚步,一棍子打在为首老者的身上:“你们这是在找死,你们都是活够了……”
“伟大的乌利颜,我们等在这里除了死亡之外什么也等不到,还不如冲出去拼一回。乌利颜你是七杀决死兵的首领,只要你带着我们,就能冲出去……”挨了一棍子的老者反而伸手搀扶将要倒地的鲁识字:“要不然我们都要死了……”
“大帅不要我了,可我这条命还是大帅的还是赴死军的,你们要是想继续做赴死军的敌人,就先把我杀了,或者我代大帅把你们都杀光。”
七杀营的首领不是白叫的,即便是断了一条腿的鲁识字,依旧爆发出腾腾杀气,让这些被赴死军吓破了胆的满洲人不敢直视。
鲁识字把当拐杖的木棍儿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这里都是赴死军的,你们要是一动,连一天也出了就会死绝。你们能过黄河么?就算你们能过得去,黄河以北几百里你们过的去?就算是你们到了北京,北京还能呆几天?赴死军是什么战斗力我最清楚,大帅是何等的算无遗策我也清楚,只要你们离开这里,就算是逃回到了辽东老家,赴死军也必然追杀。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大帅也不会饶恕你们。你们真的以为是我保护了你们?你们傻到家了。要是大帅想杀的话,就算是再有十个我再有一百个我,也保护不了你们。大帅留下你们是给全天下的满洲人留下了最后的一线活路,要是你们敢逃跑,这个天下的满洲人都会被杀绝。你们不知道大帅有何等的手段,我知道。别指望你们的皇帝了,别指望你们的八旗战兵了,和赴死军比起来,他们狗屁也不是一个……”
说了这么多话,鲁识字也累了:“多铎有二十万人,被大帅一万多人全歼了。现在大帅手里有四五万精锐,就是你们八旗全部来了,也是送死……”
身为赴死军中的精锐,鲁识字从不怀疑赴死军的战斗力和大帅的韬略,只要是打仗,这个天下没有谁能当的起赴死军的全力一击。
离开赴死军的最后时刻,大帅对鲁识字说了什么,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你们满洲人最后的生路,若是你们放弃了,上天也救不了你们。说不准大帅早就在等你们逃走呢。”鲁识字喘着粗气说道:“好了,你们自己决定,是在打死我之后逃走还是等在这里,你们选择吧。”
先不说赴死军,就是李四本人,也是这些人心头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提到赴死军,一说到李四,这些人顿时失去了刚才的血勇。别说是在江北纵横的数营赴死军,就随便是一个队甚至是一小旗的赴死军战士,也能把这些饿的走不动的老弱妇孺杀个精光。
“乌利颜,可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也咳的厉害……”那个叶赫那拉氏的满洲妇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鲁识字的脚下:“我是死是活也不打紧了,只求乌利颜救我孩儿一救吧……”
看着面前一大群蔫头搭脑的人们,鲁识字看看这妇人和他怀里的孩儿,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再去求人,求人给咱们点儿东西,你们等着吧!”
一瘸一拐的身影踩着没脚的积雪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深一浅两行脚印和旁边的拐棍印子……
这个名动天下的七杀营营官,这个叫做鲁识字的乌利颜,在这之前肯定是汉人心中了不起的大英雄。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成了被同胞唾骂的叛徒,就在前天,他还被愤怒的人们打断了腿。
现在,这个断腿人又要出去,又要为了他视为死仇的敌人去求人。
就是这些被满洲人,这些把鲁识字视为救世主的人们,也不明白这个乌利颜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干又冷的寒风打着旋儿,象小刀子一样直直的吹进骨头缝子,姓叶赫那拉的妇人满眼是泪,遥望着鲁识字渐渐远去艰难背影,一下子跪倒在雪地里,对怀里的孩子说道:“这是——英雄,孩儿你记住了,这才是英雄——”
当鲁识字来到仪封,见到县尊大人的时候,受到热情的款待。
仪封县令原是庚字营的老兵,因受伤而下到地方,成为开封最外围的一个县令大老爷。
鲁识字瘸着一条腿,瘦的触目惊心,满脸泥垢胡子拉碴,要不是自报家门,以前的老战友几乎都认不出来。
酒是好酒,老战友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热情的让人有点儿招架不住。
早在进入七杀营之前,鲁识字就是庚字营的队官,抡起资历来,还是这个县令大人的老上级呢。二人在席间无话不谈,当然都是说些以前的旧事,至于鲁识字后来的事情,县令战友也是刻意闪避,绝不说一个字儿。
鲁识字心里装着事情呢,怎么吃喝的下?连说醉饱。
“真的吃饱了?”
“和你我还客套个屁呀?真的是吃饱了。”
“喝好了?”
“早他娘喝好了。”鲁识字尽量拿出当初在军营中的豪迈来。
“鲁队官,”县令大人以旧使的官职相称:“我看你衣衫淡薄,刚好前几天老婆给我缝了件子棉袍,还没有沾身子呢,就送给你……”
“罢了,罢了,嫂子亲手做的衣裳是给你的,我怎么好要哩?”鲁识字看对方面色甚善,赶紧说道:“我来你这里呢,是有点小事情要你帮忙……”
“既然你吃好了也喝好了,就赶紧离开这里,要是你手下的那些满洲人想造反的话,我亲自带弟兄们灭了他们,除此之外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对我说,我也不想知道。”县令战友一摆手:“你要是来找我喝酒叙旧,你啥时候过来我啥时候欢迎,你鲁识字永远我是座上贵宾。你若是说一点儿和那几百鞑子沾边儿的事情,就赶紧给我滚蛋,免得恶心了老子。”
县令战友的态度顷刻之间就有如此大变,鲁识字确实是始料不及。
原来刚才的款待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而已。
要是依着鲁识字以前的脾气,早就拂袖而去了。可现在不行,最近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不是一见他鲁识字就打的老战友了,就是求爷爷高奶奶,鲁识字也得要点儿粮食出来。
到这步田地,鲁识字也就只有舍着脸皮上了:“兄弟,那边好几百口子,就要饿死了,我求求你给点……”
“放屁,”县令战友当时就恼了,脸色涨的通红:“你那边真要是有几百条野狗快饿死了,说不准我还真就给你几斤粮食救急。可你那边是啥?是连野狗也不如的鞑子!你他娘也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我会把粮食给鞑子吃?老子就是把粮食放火烧了,扔河里冲了,也不给鞑子!现在是什么世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咱们自己的同胞都不够吃呢,你让我给鞑子?这样的脏话你说的出来我还听不下去呢,平白污了老子的耳朵。啥时候你那边的鞑子要是全饿死了,老子敲锣打鼓放鞭炮,请戏班子过来热闹三天……”
“兄弟,算我求你了,鞑子也是人呐!”鲁识字低声哀求:“我也不多要,给我一百石米……高粱也成,黑豆也成……“
暴怒的战友县令依旧暴怒:“鲁识字,别说我不顾以前的弟兄情分,只要你还是当初的鲁识字,慢说的这么点粮食,就是你要我的脑袋瓜子,我也双手奉上,眉头若是皱一下我就是你孙子。若你还是当初杀鞑子的好兄弟,我就把老婆娃娃都饿死了,也得大鱼大肉的伺候你,我欢喜我愿意,因为你是杀鞑子的汉子,是咱们庚字营的英雄……”
县令战友的鼻子对着鲁识字的鼻子,吐沫星子全都喷到了鲁识字的脸上,声色俱厉的大骂:“可你他娘干的是什么?你把祖宗都忘了……你要粮食给鞑子吃,对的起战死的弟兄?对的起咱们的老营官?还是对的起万万千千的老百姓?扬州一战,咱们庚字营死了多少弟兄?老营官拖着肠子和鞑子硬拼,十个队官死了撒,伤了四个,你他娘都忘记了?”
扬州一战,为了守护住身后的生死通道,庚字营伤亡过半,就连营官也战死疆场,这才让队官程子栋升为营官,要不是火铳兵支援的及时,整个庚字营就得全死光。
一说起鞑子,就是这个退下来的县令战友,也恨的后槽牙都痒痒,想从他这里拿粮食给鞑子吃,就是日从西出也没有可能。
“我的好兄弟,那一战我怎么能忘记?你我都是在那一战中受了伤的……”
“哼,若是念在你曾和我并肩死战的情分上,老子立刻就打死你这个狗汉奸。”
“我那边的情况……也不说了,既然你不给我粮食,就只有把这事情报给大帅知道,大帅会明白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还有脸给我说起大帅,我都替大帅臊的慌……”
到这个地步,鲁识字不得不厚着脸皮扯谎了:“这一切都是大帅的安排,要不然我会这么做?”
“放……”喉咙里的那个“屁”字终于没有骂出来。
因为当初鲁识字变的确实太突兀了。
一个把杀鞑子当成最神圣事业的七杀营营官,忽然之间就为了几个鞑子和大帅闹翻了,确实有点儿……有点匪夷所思。
县令战友脖子里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你给我扯大帅,老子立刻就打死你……”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去开封问问大帅。”
“哼,老子这就去找大帅,若是说的是假,回来有你好看。”县令叫来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鲁识字,你们几个把他给我看好了,若是他想跑,立刻就打死……”
事关重大,县令战友飞马去往开封。
孤零零的鲁识字在厅堂当中坐着,四周都是极度不友好的目光,这些人敌人知道鲁识字是什么人,一个个的话语当中都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说些难听话。
鲁识字就当是听不到一样……
一直等到第二天夜晚,飞马去往开封的战友县令大人终于回来。
鲁识字瘸着腿迎了上去,急切的问道:“大帅怎么说?”
战友看着鲁识字,冷冷的笑了两声,猛然就是一个耳光抽在鲁识字脸上:“好你个鲁识字,造谣都造到大帅身上了……”
鲁识字口鼻之中满是鲜血,也顾不得这些了:“大帅是怎么说的?”
“大帅就说了俩字儿……”县令大人又踹了鲁识字一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在鲁识字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
纸上是用粗炭笔书写的,可惜鲁识字不识字:“你给我念念,这俩字儿是啥?”
“你给我听好了,这俩字就是,”县令大人大声道:“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