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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简单而认真的准备,临行前,老严亲自为我送行,这一举动令我受宠若惊。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提着军绿色旅行包的年轻人,一个魁梧敦实,个子稍矮,年龄与我相仿,看着他裸露出来满是青筋的胳膊根子,想必一定是个拳脚高手,令我不禁产生了一种信赖感。
可另一个呢,一见之下着实令我心生厌烦,我皱皱眉吐了吐舌头,老严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殷切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军歌啊!赵嘹亮同志祖籍江西,为了让任务更好地完成,我把他特意调过来给你,你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带着个当地人,应该对你们有所帮助。”
我斜眼盯着赵嘹亮,对于这个人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当兵时,他和我一个班,我是班长,班里就数他最不听话。不但不把一班之长放在眼里,还时不时地挑衅我。
赵嘹亮之所以总给我找麻烦是有其原因的。当时,老班长升迁了,军中不能一日无帅,班里也不能一日无长,符合条件的只有我和赵嘹亮两个人,他属鸡我属狗,其实也就比我大几个月。
赵嘹亮善搞人际关系,上级一直看好他,本来胜利在望,忽一日,省里来了个首长,当他喊出我俩名字之时,拍手大笑道:“马军歌赵嘹亮,军歌嘹亮,很好的一对儿!好名字!那班长就由马军歌同志担任吧,有了军歌才能嘹亮嘛,哈哈!”
我的野心没他那么大,只因为名字的问题,我当上班长,所以这梁子就算结上了。在之后我做班长的日子里,赵嘹亮确实没少给我添麻烦。
正陷入遐思中,赵嘹亮走上前来,假模假样地给我敬个礼,说:“报告班长,赵嘹亮前来报道!”我冷哼一声,既然是上级安排,多说无益。就这样,三人各自和严处长握手,依依不舍地上了停在院里的吉普车。
初秋的夜,一场小雨使得空气有些潮湿也有些凉意。
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从军区的高墙里开出来,刚刚驶出门廊,大门便迅速地关闭了。
车子在烟雾笼罩的土路上行驶,只有车灯那两束光,周围没有树,只有一排低矮的灌木,影影绰绰地藏在黑暗中,显得鬼气森森。
……
由于是深夜,火车站里候车的人不多,三人一路前行便上了火车。
车况嘛,就是那个年代比较陈旧的只有硬座的绿皮车。我们所在的车厢,人出奇的少,花了三个硬座的钱却占用了相对两边的六个座位。
发车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于是我们聊了一些军区里的趣事。那个敦实的同志对我极其恭敬,恭敬得近乎于紧张,无论我对他说什么,他总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过分的郑重其事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我的身份只不是一个小小的机要员。
所谓机要员是新中国成立前的老称谓,主要负责保管密码、译电、发报、收报等工作人员的统称。
我这个机要员的职责比较特殊,相当于军区机要处处长的办事秘书,主要听他的指挥,负责一些琐碎的事物。
虽然目前身上还没有密件,但我和那个敦实的同志依然很警惕,相比之下,坐在我身旁的赵嘹亮却显得吊儿郎当,他眉飞色舞地总想跟我找话说,但有新同志在场,所以对于赵嘹亮那肆无忌惮的言论我只是以浅笑作答。
我佯装打了个哈欠,侧脸看向窗外,就在火车即将开动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个和我们穿同样深绿色制服的人,飞奔着经过窗户,气喘吁吁地蹬上了火车,就在他上车之后,火车便缓缓地开动了。
我没在意,也没把跑上车的人和此次行动联系起来,坐直身体看了赵嘹亮一眼,见他嘴唇颤动着,明显是又想发表什么言论,于是我从提包里掏出军绿色的大茶缸子,用力地蹲在他面前冷冷地说:“老赵,刚才处长说的话你还记忆犹新吧,他说把你调过来给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赵嘹亮冷哼一声:“愿闻高论!”
“老严的意思是说,这一路上,你必须没有怨言、义无反顾地听我指挥,不可以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你地明白?”我见他没理我,指了指茶缸子,“去,打开水去!”
赵嘹亮撅着嘴抄起茶缸走了,我正过脸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脸和善地说:“对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体格敦实的同志笑了笑,他的嘴唇很厚,笑得也有些凄惨,“我叫毛勇敢,祖籍山东,请您——多——多指示。”说完,紧张地低下头,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
我觉得毛勇敢这人过于腼腆了,于是趁赵嘹亮不在,想说几句拉近感情的话:“勇敢同志,见你体格健壮,是不是有武艺在身啊?”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两只眼睛却直直地定在了我身后,仿佛那里出现了什么无法预料的状况。
看到毛勇敢这一表情上的突变,我只觉脑后生风,一股凉气从尾骨一直蹿到脑门,我猛地转过脑袋,身后竟赫然站立着一个和我们一样穿制服的人!
那人很瘦,非常的瘦,而且特别高,那不是因为瘦给人产生的错觉,而是他确实很高,如果站直了,得一米八五以上;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他有点驼背,长长的脖子朝前探出老远,翘着下巴,仿佛是因为头颅太大把脖子和脊椎压弯了;由于驼背,他的两条胳膊也比普通人显得略长些,直直地垂在两侧,再加上那张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面无血色的脸,令观者不得不心生惧意——真是个长相奇特的大头怪人!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只跟他对视了几秒钟,全身竟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视线移开。当我转过脸看向毛勇敢的时候,他居然已经端端正正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眼依旧直直地看着身后的那个怪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俩认识?”我不禁问。
心里莫名打了一个突,车厢里的气氛也随之紧张起来,甚至坐在其他座位上的乘客,都止住话语,看向那个呆立在过道里的怪人。
就在这时,赵嘹亮端着茶缸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了,他看见怪人时也是一愣,但并没有毛勇敢那么过分,只不过嘴角一个劲儿地抽动着,似乎要说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我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赵、毛二人都与这个白脸怪人相识,他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想着想着,全身出了一层冷汗。正在僵持中,赵嘹亮张口说了一句话,总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你?”赵嘹亮眼珠乱转,顿了顿,又说,“老严是不是不放心,把你也派来了?”随后他把茶缸放在桌上,假装轻松对我介绍说,“这位是——毛勇敢以前的排长,刚才开吉普车的司机就是他,难道你忘了吗?”
既然是熟人,坐在位子上不动显然不太礼貌,于是我站起来,脸对着他,把手伸过去,他迟疑了片刻,也伸出手来,我一接触到他的手,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现在虽是秋天,但天气还有些闷热,可他的手却冰冰凉凉,而且不仅是凉,还硬得出奇,好像他的手上没有肉只包着一层皮,当时我只认为是长年累月操刀弄枪磨出来的老茧。
“我叫马军歌,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微笑着仔细打量他,先前那种异样的感觉逐渐淡了。
这个人只不过瘦了点,所以脑袋就显得比较大,脸色苍白或许是营养不良,这也不足为奇,经过三年自然灾害,有谁不是一脸菜色;他的头发很黑,比普通的人要长,但头发并不茂密,只是薄薄的一层紧紧地裹在额头上,衬托出额头更加的宽大肤色更加的白。
“我叫……”他迅速地眨动着眼睛,很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几秒钟之后,他的嘴唇抖动着,才说出了四个字:
“我叫何群!”
当他说出“何群”这个名字时,我发觉赵、毛二人又是一阵骚动,虽然极细微,但当兵时培养出的那种警觉告诉我,“何群”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甚至在我心底,当提起这个名字时,也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何群有一对八字眉,使得他有一张阴郁的脸。他嘴角向上扯动,带动了嘴部的肌肉,似乎就完成了笑这个动作,给人的感觉很孤傲,一点都不合群,真是辜负了“何群”这个名字。
就这样,毛勇敢走出座位,让何群坐在了他里边,也就是我对面。
待大伙坐定了,我不解地问:“何排长,老严派你来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遗漏了?”
“没有。”何群的声音与他的外貌相符,也给人冰冰凉凉的感觉,“严处长担心你们人手不够,所以临时让我与你们同行。”
说实在的,这话明显是在搪塞我,而且漏洞百出。
如果刚刚开吉普车的是他,这么短的时间,机要处长是如何改变计划通知他的呢?而且刚刚坐车时,我确实没有注意到前面开车的司机,或者是他故意没有让我看清也说不定。
这些都是事后才想到的,当时我可没有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