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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静笑意玩味地看着她:“语涵,你是不甘心喊她姐姐?”“你在胡说什么?”裴语涵神色微肃,道:“我是他师父,按辈分,你们都不如我,更何况,我现在也只是把他当徒弟罢了。”陆嘉静微笑着问:“真的?”
裴语涵道:“陆姐姐要是惹恼了语涵,语涵不介意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教训一下她的这位正宫姐姐。”
陆嘉静神色微怨,更痛恨此刻自己境界低下。裴语涵贴着她的背,又抱了一会,手环到陆嘉静的胸前狠狠揉弄了一阵,道:“陆姐姐,我走了啊,稍后林玄言要是醒了,让他抽空上山行拜师大礼,那位季小姑娘想来也可以一起来,”
陆嘉静被一个女子袭胸,也未去阻止,只是道:“知道了,今日他与我说昨天与你相逢的事情了,我还以为你真成了寡言少语的清冷女剑仙了,如今看来,语涵还是语涵啊。”
裴语涵叹息道:“我只是在你面前还这样罢了,入了见隐又怎么样啊?该烦忧的依旧烦忧,该头疼的还是头疼,人只要做不到忘情绝性,行走世间便依旧像是淌过浑浊江水。
你我今日重逢,彼此都还像当年那般,其实已经殊为难得了。”陆嘉静百感交集地看着她,缓缓问道:“这五百年纠缠的故事,今日是不是终于能得到一个结局了?”裴语涵道:“希望如此吧。”
她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推演一番,无奈苦笑道:“唉,我这两个徒弟和师父,真是没一个让我这个弱女子省心啊。”“呵,弱女子?”
“陆姐姐有意见?”“嗯没有。”“那就好。”话音才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边。一道极细的剑仙破窗而去,升至天穹之时已如长虹白练,撕开混沌天地,贯空而去。“语涵真是剑仙风采啊。”
陆嘉静看着那道经久不散的长虹,悠悠叹息。靠近干明宫中央的位置,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扶着墙壁,捂着胸口,脚步不稳地向着城外走去。
少女是赵溪晴,她先前奉了苏铃殊的命令来到人间搜集一些风物传说,今日恰逢城中大变,她没有跟随人群一同向着城外疏散,反而靠近城中心,想要一睹那传说中的人间至强之战,于是她被困在了这场风暴的中央,以她如今的修为境界,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神仙打架凡人遭罪啊苏姐姐救命啊。”赵溪晴扶着墙,欲哭无泪地低喊着,但是她又害怕真的被人听了去,自己好歹是苏姐姐的首席二弟子,怎么也不能丢了苏姐姐的颜面。就在这样的犹豫与纠结之中,她亦步亦趋地向着城外走去。
忽然,天空亮起了一道极长的剑光,不知起于何处,也不知落于何处,只是贯千里长空而去。那一道剑光在少女心湖流光溢彩,看得她心绪晃动,蓦然失神,虽然此刻惨了些,但是好歹目睹了一场旷世绝伦的仙人打架,也算是值了吧
忽然,一片伞面没过头顶。“姑娘是碍于境界受困于此?我带姑娘出去吧。”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赵溪晴心思微动,转过头望去,看到了一张年轻的男子的脸。赵溪晴本想下意识地退拒,但是一想到那种胸口压着石头般的感觉,她又沉默了,心中正扭捏着,那年轻男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姑娘随我走吧。”赵溪晴脸颊微红,望向他的侧脸。
只是觉得好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哦,四年前的试道大会上,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李墨?这样的故事在城中时有发生。譬如家族中的暗卫将执意不肯离家的千金大小姐带出城外。
譬如房屋崩塌之际,一个奴仆护在自家小姐身前。譬如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少爷,在城外要痛心疾首家中古籍被毁之际,他的贴身侍女将那些最珍贵的书籍抱在怀里跑出城外,然后少爷将书籍砸了满地,和她说自己说了多少遍,人命最重要。
当然也有许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情发生着,许多名门修士在这种天下倾覆的大难面前也未退缩,镇守着城门各角,勉强维持着那几乎名存实亡的护国大阵。
人世间的情感就这样在生死压迫下露出了伏线下的本来面目,真情,伪善,仇恨,爱恋,所有的情感在阴云遮蔽的天光下纠缠着影子,组成了这个浩荡人间。
剑阁的屋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小窟窿,所有的剑都无形的力量的拔起,升向天际,然后转瞬破碎成铁屑,落如碎雪。老井城中,那袁氏老人死死地按着身前的佩剑,那柄剑追随了他数百年,几乎与他合二为一,如今却不安颤抖,要脱手而出。
最终老人还是没能按住那柄剑。长剑破空而去,袁姓老人口喷鲜血,双目瞬间浑浊死白,双臂也无力地垂了下去,轩辕夕儿推门而入,狂奔到老人身前,跪下了下去。
“爷爷?”老人苍老的声音自语喃喃:“这便是人间剑道的顶点?”他抓住了身前女子的手,道:“夕儿,爷爷此生已矣,最后再送你一剑,你且看好了。”
那一日,这个离开皇城多年的女子再次来到了赋雪宫外,玄武长街四下无人,她径直走入那座阵法凋敝的赋雪宫中,坐在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宝座上,单手撑颔,无声叹息。
赋雪宫前,那象征王室气运的葳蕤花卉根部已经枯死,美得毫无生机,而城外,一道剑气自老井城斩出,奔袭至城门口时如雾散开,笼罩在了轩辕王城上空,似一柄巨大的伞,将万千民众与那个气流狂暴的世界隔绝开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剑,不为杀人,却倾尽了全力。
最后,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目,感受着那漫天逆火中的无上剑意,叹息道:“虽不能视,心神往之。”
而古城的另一边,老铁匠收好了器具,熄灭了火炉,走出街道。仅仅隔着一条街的另一边,陶衫与赵念搀扶着一个行将木就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拄着拐杖,双目已不可视,今日却破天荒地让两个年轻人搀扶着自己走出屋子。在一个十字街的街口,老铁匠与老人同时停下了脚步,老铁匠看着他,他便也抬起头,‘看’着老铁匠。
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擦肩而过。数百年前,他是明黄之乱的始作俑者,倾覆了他的皇位,让他一生只能做一个铁匠,苟延残喘度过漫长的人生。
而他亦是未得善果,为逃避追杀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今时隔数百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恩怨情仇早已成灰。尽在不言中。老城上,火光燎燃天幕,凌乱的剑气纵横披靡,龙吟的长啸裂云碎浪,虚空破碎又弥合,如一张被反反复复烧掉剥落的窗纸。
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刻,许多平日里不敢做的疯狂举动也激发了出来,想要为他们的人生书写上不留遗憾的一笔。混乱和骚动如鸟虫振翅,扩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林玄言醒来的时候,世界依旧被黄昏笼罩着,他披上一件衣服。
随着陆嘉静与季婵溪走到院子里。他此刻魂虽守舍,身子却依旧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语涵呢?她去哪了?”林玄言想起记忆的最后,他看到了那张美丽平静的脸,于是心便安了下来。陆嘉静指了指天穹上空,道:“裴姑娘去那里了。”林玄言似是也已料到,情绪并未有什么波动。
只是叹息道:“这一战比起我与镇天下犹有过之,希望语涵不要出事才好。”陆嘉静笑道:“裴姑娘说以后你要叫她师父,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林玄言笑了笑,道:“她的话你也信,真是”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从天而降贴面落下,扎在自己脚跟前。林玄言抬头看了看天,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道:“这些年语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剑术修为竟恐怖如斯?”陆嘉静看着那道突如其来的剑气也被吓了一跳。对阵妖尊竟然还能分心?
“哎看来裴姑娘对你颇为照顾。”陆嘉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什么看?就你现在这样还想过去帮倒忙?真当自己是主角?”林玄言哑口无言。
“那回去吧。”林玄言又看了一会,向着屋内走去“好好休息故事的结局就让他们去写吧。”陆嘉静站在原地。
看着天上洋洋洒洒落下的劫灰,忽然回身一笑,目光柔和,长发深青。季婵溪立在门口,斜靠着门,林玄言走过她的身边,季婵溪忽然伸手横在门口拦住了他。
“季大人有何吩咐?”林玄言问。季婵溪撇了撇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刚才谁允许你自杀的?”林玄言想起了方才叶临渊以心神勾连自己,要强行化自己为剑。
最后关口,他选择了点燃那道圣识,宁可身死道消也不愿意沦为对方的兵器。这是他当时的选择,绝望之中的或许会很决绝,但是大难过去重来回想,总会觉得很是心悸后怕。
林玄言不知如何回答,纵有千万般不舍,但当万事成空之际,这是他生死关头本心的选择,无关其他。
“抱歉。”“道什么歉?你如今连自杀都敢做,将来还有什么事不敢的?”“那我现在要怎么弥补,你才不会生气?”季婵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同心。”
电光交织在林玄言的身边,剑光喷薄而起,巨大的法相笼罩在季婵溪的身边,黑裙飘摇。陆嘉静看着这一幕,目光微动,却并未阻拦。林玄言却忽然挣开了手,拍散了那些缭绕的法相残影。
季婵溪柳眉一竖正要发怒,林玄言忽然抱住了她,在耳鬓道:“你如今身子骨太弱,不要添麻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季婵溪胸脯高高起伏了一阵。
终于点点头,有些不情愿道:“平安回来。”林玄言转身看了陆嘉静一眼,陆嘉静稍一迟疑,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