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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思秋在一楼喝着茶,与林秋月说起东街铺子里卖的冰镇桂花酒酿,已经沉寂好久的巧红活络了起来,“这个我会做的,我在家里时看我娘做过。这天做酒糟,一天就出酒了。”
“怎么不畏缩了。”陆思秋扬眉看着她,“前些日子你不是跟锯嘴葫芦似的吗,今儿嘴又回来了。”
巧红腾的一下红了脸,垂着头道:“我……我没有。”
“胆小如鼠。”陆思秋点了她的额头,低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苏瑾是不是拿住你什么把柄了,所以你在她面前不敢说话了。”
巧红摇着头,不敢往下说。
“呵!”陆思秋放了茶盅,视线落在门口,焦振英领着周槐娟和蔡萱有说有笑的进来,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周槐娟的粗嗓门,打趣道:“陆绣长,您怎么还有空喝茶,时间可不多了啊。”
“急什么。”陆思秋掩面而笑,道:“我和你们绣长什么时候能为这些争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周槐娟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串葡萄,赶快跑过去抓了塞怀里,点着头,“对,你们最和睦了。”人一溜烟的上了楼。
陆思秋指着周槐娟对焦振英道:“你瞧瞧她那样儿,我真是要多谢你给我解决了个麻烦。”
焦振英就挑了眉,似笑非笑的道:“不谢。我瞧中的都是宝,就你没有发现而已。”
“是,是。都是宝!”陆思秋失笑,也跟着上楼,“我上午没瞧见三娘,也不知起了没有,我去看看她。”
焦振英上楼的腿微顿,便自然的道:“她中午没歇,应该在。”
一行人就上了楼,刚走了一半的楼梯,就听到周槐娟的大嗓门喊道:“哪里来的野猫,快把它赶出去,我们的绣品的都毁了。”
焦振英面色微变,快步上了楼,陆思秋顿了顿露出焦急的样子,“怎么会有猫的,快找婆子来抓了。”
猫的爪子锋利,但凡碰到了绣品,就肯定是要勾丝起毛的,那绣品就不能要了。
一时间,楼上楼下都乱了起来,大家纷纷找东西将绣架盖上,生怕一会儿猫受了惊吓到处乱扑毁了自己的绣品。
“在哪里。”焦振英一进门就看到周槐娟正趴在窗户上,吴平正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指着窗口,“跑……跑出去了。”
焦振英赶过去,果然就看到一只猫蹿了出去。
“东西毁了没有。”焦振英视线在几个绣架上一转,就看到最近的一个架子上的绣品被勾了好几根的丝,她顿时大怒,喝道:“怎么会有猫进来的,把守门的婆子喊来,她们是怎么当差的。”
周槐娟撸着袖子,回道:“我去喊!”
“快看看毁了几块。”陆思秋拉着焦振英,“都是费了功夫的,若是毁了就不好了。”
焦振英颔首,好在别的绣架都盖着布,只有临窗的那块毁了,她松了口气,看着吴平道:“这块是你的?”
吴平点了点头。
“你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有猫进来你都不知道。”焦振英蹙眉,吴平她给了名额,八月十五是要评比的,现在东西毁了,她再想绣就不定来得及了。
吴平飞快的扫了一眼陆思秋,垂着头眼睛红红的。
陆思秋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拉着焦振英劝道:“她心里也难受,你说她做什么。”
焦振英摆着手,烦躁的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绣品你打算怎么补上。”话落,就推了门去了里间。
吴平难受的哭着下了楼。
陆思秋在原地立了一刻,目光在房间里一溜儿盖着的布上转了一圈,几不可闻的冷笑了笑转身下去,过了一会儿焦振英喊了婆子来,一通的查,可那只猫之前没有人见过,像是真的从哪里跑进来的野猫。
没有线索,焦振英再怒也没有办法,只让大家往后回去,绣架上的布要盖严实了。
吴平哭着回了房里,不一会儿房门便被人敲响,她起身开门,就看到陆思秋立在门口,含笑道:“你身体可好些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陆……陆绣长。”吴平脸色微变,后退了几步,陆思秋却是冷笑一声,道:“记性不错,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吴平摇着头,陆思秋推开她进了门,在椅子上坐下来,似笑非笑道:“我让你办事,你便这样敷衍我。怎么,以为毁了自己的绣品,这事儿就算完了?”
吴平红了眼睛,忽然跪了下来,“陆绣长,我……我不敢,要是被姑姑知道了,我肯定不能留在锦绣坊了。”
“你以为你现在就留了。”陆思秋忽然拍了桌子,冷声道:“吴平,我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却并没有立刻拂袖离开。
“陆绣长。”吴平膝行了几步,抬头看着陆思秋,“求求您了,您让我做别的事吧。绣品都是大家的心血,您若想赢我们换个方法行不行。”
陆思秋冷笑看着她,“是命?我看你是想护着别人的命,不要自己的命是吧。”
“你再给我指条路。”吴平道:“这一次我一定做好。”
陆思秋打量着她,嗤笑道:“我的心思你若懂了自然就会做的好,你要是不懂,我便是说了你也是蠢到底。吴平,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到时候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
“三天时间做什么。”忽然,焦振英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随即她推门而入,冷着脸站在门口,“思秋,你给吴平三天时间,做什么呢。”
陆思秋脸色一愣,惊愕的看着焦振英,又盯着吴平,忽然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要打吴平,“贱人,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还倒打一耙。”
焦振英上前猛然抓住陆思秋的手,冷声道:“我的人,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振英!”陆思秋喝道:“你可知道,这个贱人和人无媒苟合,如今珠胎暗结怀了野种。”
这种事,在锦绣坊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锦绣坊的规矩向来严格,莫说无媒苟合,便是寻常上街也要三五人结对,绝不许有人做出败坏锦绣坊名声的事。
她正犯愁怎么赢焦振英,没有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中午的时候就听到了苏瑾和吴平的对话。
吴平和杨长贡的事,她早有耳闻,加上她如今遮遮掩掩说身体不舒服,她一猜就猜到了她有了身孕。
不知羞耻。
“她无媒苟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焦振英捏着陆思秋的手,“这么大的事你告诉姑姑了吗?”
陆思秋脸色一变。
“你知道她败坏了锦绣坊的名声,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还利用她这个把柄,来威胁她。”焦振英一推,喝道:“陆思秋,她不要脸,难道你就有脸了,居然用这种阴损下作的手段,来陷害我们。”
“我们共事十几年,我知你心思不净,却不曾想到,你居然龌龊到这个地步。”焦振英气的不行,上前啪的就是一巴掌,打在陆思秋脸上,“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手段,你当我焦振英是泥捏的吗。”
陆思秋摔在地上,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她顿时大怒,喝道:“焦振英,你居然敢和我动手。好,好的很。”又道:“这件事没有完,我现在就去告诉姑姑,你纵容你吴平和男人通奸,你们就等着一被逐出去吧。”
“你去告吧。”焦振英上去揪着陆思秋的头发,啪啪就是几巴掌,“不要以为我话少,就以为我好欺负,这件事我也和你没完。”
陆思秋脸肿的跟馒头似的,嘴角破出了血,她头昏脑涨的喝道:“焦振英,我给你记住今天的话。”又爬起来指着吴平,“和我玩心眼手段,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说着,捂着脸跑了出去。
苏婉如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她,陆思秋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是你!”
焦振英虽聪明,却不是个心细的人,而吴平素来胆小,又有把柄在她手中,她料定了这件事不会出岔子。
“你说什么。”苏婉如扬眉,淡淡一笑,道:“绣长,你的脸肿的不大好看。”
陆思秋大怒,抬手就要打她,苏婉如一抬手挡住,淡淡一笑,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吴平,你想打就打。”
“我明白了。”陆思秋狼狈的后退了几步,指着苏婉如道:“你想借焦振英的手来报复我?”
苏婉如不置可否,笑了笑。
“贱人。”陆思秋快步离开。
苏婉如进了院子,就听到焦振英正骂道:“你这个蠢货,若非苏瑾拦住了你,你岂不是真做了蠢事。”
“绣长。”吴平哭了起来,苏婉如进来扶着吴平和焦振英道:“绣长,事已至此,你别说吴姐姐了。”
焦振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次幸亏有你,要不然这事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话说的见外了。”苏婉如扶着吴平起来,让她坐下,柔声道:“你也别太激动了。眼下你肚子最重要,就算瞒着姑姑,也不过这一两个月的事,等显怀了就什么都晚了。”
吴平一筹莫展,焦振英蹙眉道:“这事还是要和姑姑说。那杨长贡要是想负责,早就和姑姑提亲了,也不会现在做缩头乌龟。”
“他……他也有难处。”吴平摇着头,哀求的看着焦振英,“绣长,这事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焦振英气的不行,一拍桌子指着吴平的鼻子,喝道:“你长脑子没有,这事没有他,你一个人能行吗。”
吴平顿时红了脸没话说。
“你想嫁给他吗。”苏婉如要冷静很多,柔声道:“你如果想嫁,我们就让他娶。”
吴平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他……他娘不会同意的。而且……以他的才学,他可以娶一个家世更好的,将来能对他有助益的,我……我会拖累他。”
“放屁!”焦振英大怒,指着吴平气的说不出去话来,苏婉如却在心里头叹口气,道:“真有本事的男人,怎么会借女人的势。你只管你自己想不想。”
吴平愣了愣,垂头摸着肚子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看着苏婉如,“阿瑾,你有办法是不是?”
苏婉如没有立刻说话。
“阿瑾。”吴平现在很信任苏婉如,“求求你再帮帮我。”
苏婉如看向焦振英,焦振英也朝她看来,凝眉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她自己要找死,我们拦不住。”
“让杨长贡娶她不难。”苏婉如低声道:“难就难在,她成亲后,杨长贡会不会待她好。”
吴平想也不想的点头,“不管他待我好不好,我都想一辈子跟着他,哪怕做妾我也愿意。”她说着要给苏婉如跪下,“阿瑾,求求你帮帮我。”
苏婉如拉着她,眉头紧蹙。
“绣长。”吴平跪在了焦振英面前,哭着道;“绣长,我愿意将我的名额让给阿瑾。只要能嫁给他,无论姑姑怎么罚我,我都愿意。”
焦振英伸手去扶吴平,忽然顿了一下,看着吴平问道:“你真的这么想,你可知道走出这一步,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吴平点着头,“可是不是这么走,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啊。”话落,一顿又急切的道:“绣长,苏瑾帮我,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个名额对她有用,求求您了。”
名额的事,当然是焦振英说了算,就算吴平让了名额,她也有权利给别人。
可是,眼下这件事只有苏瑾有办法,她若是否定了吴平的请求,怕是苏瑾会伤了心不会尽力……如若杨长贡将这事担住,娶了吴平,这事还能压下去,否则邱姑姑恼怒了,定然会连她这个绣长也被牵连。
她受了罚无所谓,怕就怕在邱姑姑和段掌事直接取消了她们这组评比的资格。
得不偿失。
“好!”焦振英点了头,不是被胁迫,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我答应你。”
更何况,苏瑾的手艺确实不比吴平差。
“谢谢绣长。”吴平高兴的起来,拉着苏婉如,“阿瑾,你听到了吗,绣长同意了,你能和她们一起评比了。”
苏婉如朝着她道:“吴姐姐,绣长说的没错,这一步走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吴平点着头,“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若不是你,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苏婉如微微颔首,没有在说话。
焦振英打量着苏婉如,她可不认为以苏婉如的聪明,会因为帮着一个陌生人而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要知道,若是此事办不妥当,掌事和姑姑会认为她们包庇吴平,一起责罚的。
难道是冲着吴平的名额?焦振英心头一动,方才恍然明白。
“杨长贡此人我略打听了一下,”苏婉如将话题绕开,名额的事定了,就不必一定扯着不放了,反而显得她处心积虑似的,“他虽风流浪荡,却颇有几分才气。听说等明年开恩科,他还是要赴考,可是如此。”
吴平听着点着头道:“是的,他打算明年参加会试。他一定能高中的。”
“那他授业恩师是何人?”苏婉如问道。
吴平因为喜欢,所以将杨长贡的事情一直记在心里,“是草场书院的张毕然先生。”
“知道了。”苏婉如道:“你且先和绣长去姑姑那边解释一番,三日内杨长贡必会来提亲。”
她说完,吴平脸色一喜,顿时点着头,毫不怀疑,“好!我听你的。”
“我去姑姑那边,陆思秋不定已经恶人先告状了。”焦振英说着便要出门,苏婉如和他们一起往外走,“她此刻不敢去的,毕竟她让吴姐姐做的事也不光彩。不细细琢磨一番,她不会冒失的去找邱姑姑。”
“嗯,你说的有道理。”焦振英拉着吴平,凝眉道:“去了后姑姑说什么你就听着。锦绣坊你定然是留不得了,只望你成亲后能长点脑子,别再做傻事了。”
吴平想到会被赶走,顿时红着眼睛。
三个人分头做事,焦振英和邱姑姑保证五日内杨长贡会来提亲,她怕苏婉如办不妥当,多留了两日时间,可没有想到,第二日下午,杨长贡就去和邱姑姑提亲了。
吴平被家里人接走,杨长贡留了文书也离了锦绣坊,他们一走邱姑姑就将陆思秋喊去。
“跪下!”邱姑姑喝道。
“姑姑。”陆思秋红着眼跪了下来,邱姑姑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陆思秋昂着头,辩解道:“姑姑,我什么都没有做,您要替我做主。振英她还打了我。他们三个人分明就是联手起来欺负我。”
“欺负你?”邱姑姑问道:“你得知吴平有孕,却不来告诉我,反而是想胁迫她帮你陷害姐妹,这也叫她们欺负你。”
陆思秋摇着头,想到那天在楼下苏瑾和吴平的聊天,若非那天,她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吴平有孕的事,心头突然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
苏瑾很有可能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知道吴平的事,也算准了她知道事情后,一定会做什么。
心头发寒,她手脚冰凉。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姑姑。”陆思秋迫不及待的将那天的事告诉邱姑姑,“……苏瑾有意让我知道,利用我将吴平的事捅出来,她好顶替吴平的名额。一定是这样。”
邱姑姑凝眉,“这么说,你也承认你威胁吴平来毁掉振英她们的绣品?”
“没有,我没有。”陆思秋摇着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我只是让吴平退出评比,因为振英的组里,就属她的绣技最好。这是我的私心,我不敢欺瞒姑姑。可毁掉振英组里的绣品这话,我绝对没有和吴平说,我他们诬陷我。”
邱姑姑没有说话,盯着陆思秋叹了口气。
“姑姑。”陆思秋解释道:“我七岁进馆,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我与我娘的都不如和您亲近。我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有时候虽任性了些,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姐妹的事,姑姑,求您明察。”
“不要说了。”邱姑姑很失望,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这次评比你这个组的名额悉数取消。”
陆思秋脸色大变,急速的膝行跪在邱姑姑面前,“姑姑,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姑姑,是有苏瑾和吴平陷害我。”这次评比太重要了,她不能不参加,她还要去京城还要进宫,总有一天她会超过刘三娘,成为山水馆最得力的绣娘。
“你还狡辩。”邱姑姑喝道:“若非这次的事不宜闹大,若非我看在你在山水馆这些年的份上,我岂还能留你在这里。”吴平有孕是丑事,按她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再留,可是杨长贡担了责任许诺他们这个月就会成亲,她就当放一个绣娘出去。
壮士断腕,先保住锦绣坊,保住山水馆的名声再说。
“你口口声声说苏瑾陷害你,你们无冤无仇她为何要陷害你。更何况,你可有证据!”邱姑姑转身,道:“你走吧,好好反思自己。”
陆思秋脸色发白,她了解邱姑姑的性格,做的决定断不会再反复。
她混混沌沌的起身行了礼,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姑姑……杨长贡他,真的来提亲了?”
杨长贡的为人馆里的人都知道,他心比天高,可又风流浪荡。
让他处处留情还差不多,断不可能低头来娶一个绣娘。
“不然呢。”邱姑姑喝道:“若非他来提亲,了解了此事。你和吴平我一个都不能再留。”
陆思秋惊愕的后退着,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难道又是苏瑾。
她有什么办法说服杨长贡的。
陆思秋魂不守舍的出了门。
不一会儿,一楼就炸开了锅,她们组的评比资格莫名其妙的就没有了,众人都将陆思秋围住,而她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十几双怨怼的眼神,让陆思秋落荒而逃。
一楼水深火热,二楼却是一派平静,焦振英和刘三娘以及苏婉如围坐在桌边,她开门见山的问道:“杨长贡居然来提亲,你是怎么办到的。”
苏婉如也很意外这么快,便笑了起来,松了口气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写了封匿名信将他的老师骂了一顿罢了。”
焦振英楞了一下,和刘三娘对视了一眼,随即两人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骂他的先生?”焦振英忍着笑,“怎么骂的?”
苏婉如轻笑,解释道:“他们自诩文人士子的,风流是雅趣并不觉得耻辱。所以我不骂他,就骂他先生徒有虚名,误人子弟,败坏士林风气……”
“不是因为自己的事被骂,却因为自己的学生而受牵连,他先生得多生气。”焦振英笑了起来,指着苏婉如颔首道:“你这个主意好,比骂杨长贡要好多了。”
“嗯。我说他若不把学生管好了,明日我就将信贴在衙门口的八字墙上去。”苏婉如道。
焦振英一副出了口恶气的样子,爽快道:“真恨不得贴八字墙上好好骂他们一顿。”
“最后受累的还是吴平。”刘三娘摇了摇头,看着苏婉如,道:“你也算作了一件好事,成全了吴平,不让她受人唾骂,半生流离。”
苏婉如尴尬的笑了笑。
“你老实告诉我,陆思秋是怎么知道的?”焦振英拉着她坐下来,问的很直接,她觉得她和刘三娘既然想让苏婉如成为自己人,就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也顺便试探苏婉如到底对她们有没有戒备心。
苏婉如心头惊讶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焦振英的含义,看来他们也猜到了七八分,便不再隐瞒,“是我暗示的。”
她在院子里看到杨长贡时还不曾多想,待天亮时又巧的看到一男一女在登月塔下说话,因为离的远又是晚上,她除了分辨男女外,没有看清对方。
但是天亮后她见到吴平,又听说她身体不好后,她就将几件事连在了一起,试探的和周槐娟讨论画师的事。
果然,吴平的反应验证了她的想法。
她遮遮掩掩不肯请大夫,根本不是生病,而应该是有孕了。
所以,她下楼时扶着吴平,老远看见陆思秋后,就聊起了画师来。
女人的心思,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细腻,尤其是陆思秋这样存着害人心,正苦愁无机会的人。
“你递了刀给陆思秋,最后得利的却是你自己。”刘三娘赞赏的道:“故意将振英请去抓陆思秋,一来让两位绣长反了脸,二来,振英当着你的面,根本无法拒绝吴平要将名额让给你的话。”
苏婉如有些脸红,这事她无愧,可到底不光彩。
“没什么。你能利用我,是你的本事。”焦振英无所谓,“不过得利的也不是她一人。吴平若没有她帮忙,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撵出去了。”
现在姑姑愿意将这件事压下去保住了她的名声,她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吴平看似最无辜,却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们也有机会和一楼划清界限,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让着她了。”焦振英笑着,给苏婉如倒了茶,“你算做了好事。”
刘三娘也好,焦振英也好,对她的态度都很有趣,苏婉如端着茶笑着道:“好事不好事,端看人心怎么想的罢了。”
“你说的有道理。”刘三娘问道:“不过,你现在也要参加评比了,你打算绣什么。”
苏婉如其实并未细想,刘三娘这么一问,她脑中便浮现出一个想法,道:“既是评比,自然比的是手艺。可双面绣太费时间了,所以我想绣个半尺长的条屏。”
画幅小,所用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一些。
“这个主意不错。”刘三娘颔首,道:“绣花鸟还是山水?”
苏婉如大概说了一遍想法:“……时间紧,我又想赢,所以便要取巧。只希望两位姐姐不要嫌弃我急功近利。”
苏婉如的急躁刘三娘看出来了,否则她的绣品只会更好,“我们晓得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又道:“人都有私欲,为了这个目的竭尽全力,并没有什么。”
她也是如此,所以更没有立场去说苏婉如。
至于苏婉如的目的,却不是她该去追问的,等到时机成熟了,她愿意和她们说,自然会开口。
“那我出去做事。”苏婉如起来,焦振英也随着她开了门,“这事要和大家说一声,免得以为我们暗箱操作,嫉恨你。”
苏婉如笑着道谢,两人出门,焦振英拍手唤大家,大声道:“吴平要成亲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她今日就离了锦绣坊,所以她评比的事也自然不作数了。”
她的话一落,下面的人都眼睛发亮,苏婉如静静看着,视线落在窦娆身上。
“不过吴平走前,自愿将这个名额给了苏瑾。”焦振英提高了声音,铿锵有力,不容人质疑,“从现在开始,苏瑾就会全力赶工,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闲了也帮帮她,一切以大局利益为重。”
窦娆期待的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垂着头,跟着众人向苏婉如道喜。
“我还当是我呢。”周槐娟嘿了一声,“我知道了,吴平这是嫉恨我们平时对她不好,所以连走前故意将名额给苏瑾,好气我们。”
她话落,大家都笑了起来,深以为然的点着头,“她成亲,我们一点添箱都不要去,让她丢脸去。”
苏婉如暗暗松了口气,佩服的看着焦振英,若非是她平日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不可能还这样毫无芥蒂的说笑。
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这面上的事,就要比一楼好看许多。
“行了,就你这手艺,她要给你,你敢上吗。”焦振英翻了个白眼,“都去做事。有不服气的就拿绣品说话,你有本事我们都看得到!”
话落,就进房关了门。
周槐娟嘿嘿笑着,咕哝道:“还真是不敢,丢人。”说着,又压着声音道:“这回,名额只有咱们组和三楼平分,你们参加的人机会又多了许多。”
大家都笑了起来,刚刚的略有些尴尬的气氛烟消云散。
蔡萱一下子扑了过来抱着苏婉如,压着声音兴奋的道:“阿瑾,你打算绣什么,评比的都是手艺不凡的,你一定要选个别致的图啊。”
苏婉如牵着她的手,点了点头,道:“我会的。”她这么辛苦得来的机会,怎么也不能白白浪费了。
“阿瑾,这么好的事,你得请我们吃好吃的。”周槐娟大声道:“我要吃糖炒栗子,还要吃桂花糕,莲蓉糕……”她报了一串名字,“你要不请,我一定会给你好看。”
大家也都跟着点头,苏婉如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头道:“行,我这就去买。大家想吃什么我都记下来,一样都不少。”
“那还差不多。”周槐娟满意的点头。
阮思颖跟着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窦娆,拉了拉她衣袖,低声道:“窦姐姐,你要吃什么零嘴。”
“莲蓉糕就好了。”窦娆勉强笑了笑,又和众人道:“我肚子不舒服,去一趟净房,你们记得帮我要莲蓉糕啊。”
周槐娟应了,窦娆提着裙子极快的跑下了楼,阮思颖也跟着出去,两人关在净室里。
“是吴姐姐给她的,恐怕绣长也不知道呢。”阮思颖安慰窦娆,“还有机会的,你别难过。”
窦娆用湿湿的手理了理头发,朝着阮思颖笑了笑,扬眉道:“我难过什么。我们几个一起来的,她能好我不知多高兴呢。”
阮思颖看着窦娆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
林秋月匆匆从角门回来,陆思秋在半道等她,急着问道:“怎么样。”
“跟着杨长贡的小厮回来说,杨长贡被喊出去了书院,出来后垂头丧气,还在江边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来的锦绣坊提亲。”林秋月说着顿了顿,“看样子,像是事情捅到了草场书院,他被自己的先生斥责了,才不得不来提亲。”
林秋月说着,心里感叹不已,苏婉如居然不是直接去找杨长贡的,而是从他的先生那边下手,可真是聪明啊。
“绣长是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杨长贡?”想到这里,林秋月接着又道:“对的,杨长贡逼不得已才来提亲的,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没有用。他既然来提亲,就可见他是个顾忌名声又胆小的人。”陆思秋摇了摇头,冷笑道:“我有别的办法。”
“林秋叶一怔,就听陆思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帮别人手段了得,现在事情到她的身上,我变要看看她能怎么自保。“
林秋月听着没有说话,若非苏婉如,她这次的名额也不会被取消,多难得的机会,就这么从手里溜走了。
苏婉如拿着单子带着荷包,和蔡萱两人结伴上了街,提了一堆的零嘴回来,一直忙到下午下工才散了回去。
她累的倒在床上,雀儿笑着端水进来,道:”姐姐今天很累吧,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可不是,提的我手都断了。“她洗脸换了衣服,雀儿给她收拾桌子,”还没恭喜姐姐得了评比的名额。像姐姐这样的,还是锦绣坊的头一份,一般人来了好些年才有这个机会呢。“
”运气好。“苏婉如笑着,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雀儿扯了嘴角笑了笑,”换了个大夫吃了药就好了,谢谢苏姐姐关心。“
”那就好。“苏婉如颔首,”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雀儿摆着手,神情里全然没了前些日子的垂头丧气,”没有的,我一个人就好了。姐姐安心做事,时间还是很紧的。“又道:”姐姐这回还待在房里绣吗。“
苏婉如扬眉看了雀儿一眼,笑了笑道:”这事儿要绣长同意才行,我也不知道。“说着倒在床上,”雀儿,我准备睡会儿,没事你就先回去照顾你娘。“
”那我回去了。“雀儿端盆出去,”衣服留着我明儿一早过来洗。
说着,关门出去。
苏婉如才长长的吐出口气,心里的大石这才踏实的落下来。
她不觉得对不起吴平,因为她扶着她下楼的时候,就和她说了自己的目的……她让出名额,她帮她嫁给杨长贡。
她们之间是交易。
否则,吴平不会主动说将名额给她。
可纵然这样,她还是觉得好累,想起在平江府皇宫的日子……这些事莫说她遇不到,就算遇到了也有杜舟在前面为她想着。
根本轮不到她自己来操心。
“怎么做点事这么难!”苏婉如叹气,蒙在被子里发牢骚,“还要画图。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吃吃睡睡的。”
她话落,忽然一个生贴在她耳边,笑道:“爷养你就成了啊。”
“啊!”苏婉如惊了一跳,一个翻身蹿了起来,却像只离水的小鱼跳出水面,正好被钓者捉住一样,啪叽就落在了沈湛的怀里,他闷闷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欢喜的道:“见着爷这么高兴啊。”
“天都没黑,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苏婉如紧张的不得了,“一会儿指不定有人来找我。”
沈湛脸一沉,黑了下来,“爷又不是鬼,非得半夜出来吗。”话落,就圈着她在床上坐下来,盯着她的脸,道:“和爷说说,做了什么亏心事。”
苏婉如摇着头。
“没有?”沈湛扬着眉头,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爷可是听说有人写了封匿名信到草场书院,将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气的吐血晕倒了。”
苏婉如没想到,惊讶的道:“这么严重。”
“嗯,很严重。”沈湛煞有其事的道:“你可知道这位张毕然先生是谁的朋友。”
苏婉如摇头。
“是周先生的多年好友。”沈湛凝眉一副事情很重大的样子,“他和周先生说了,周先生又求到我这里,说定要找到这位写信的宵小。你这次可闯了大祸了。”
苏婉如楞了一下,随即沉了脸露出戒备的样子,“所以呢,你今天来是为张毕然讨公道的?”
沈湛扬眉不说话。
“放我下来。”苏婉如推开他,在桌边坐下来,睨着他,“他既做了先生,教书育人,就不但只教授学问,对学生的德行操守也该教一教。他学生仗着年轻风流,在外行骗良家女子,他作为先生就要对此负责。不然世人那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如何来的。子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
她话落,仰着下巴喝茶,目色冷然,“而且,此人也是道貌岸然,既认错骂了学生,却又私下求周先生来教训写信的人。伪君子!”
“你到是有理了。”沈湛负手走过来,夺了她的茶盅喝着,坐在她对面,“你说这通道理,不就想说你做的事冠名堂皇,能立得住脚吗。”
苏婉如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可见你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少。”沈湛伸出一只拳头比划了一下,有力强壮的胳膊,带着风刮在苏婉如的耳边,“道理从来不是靠说的,而是靠拳头,靠手腕。”
张毕然找了周奉,周奉又求了他,这层关系就是力量。
“你!”苏婉如气急,怒道:“你在威胁我。行,你的周先生怎么求你的,而侯爷您又怎么打算替你的幕僚出这口恶气呢。”
她这副撩开爪子的样子,着实的有趣,却又气人,她遇到事情了不想找他帮忙,却自己暗搓搓的去办事,这回是周奉,下回要是找去别人那里,顺藤摸瓜找到她,她怎么办!
仗着自己聪明,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得给这小丫头一点教训。
“此事不能善了。爷既答应了,就要给周先生一个交代。”沈湛咳嗽了一声,盯着苏婉如,“收拾一下,随我去应天衙门去,本侯素来大公无私,决不能因为你是我女人,就目无法纪。”
“好啊。”苏婉如蹭的一下站起来,盯着沈湛,“我就不信,他张毕然就真的敢闹大这件事。”杨长贡是想要科考的,若是闹大了,就他这名声,将来谁敢收他做门生,就算是高中了,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朝中做官,从来靠的就不是学识。
本来只是吓唬她一下,顺便出出气,没想到她油盐不进,居然真打算衙门。
“站住。”沈湛呼喝一声,“爷说现在去了吗,到底你说了算还是爷说了算。”
苏婉如冷笑一声,“怎么,侯爷又想到新的羞辱我的点子了。”
“你知不知道牢里是什么样子的,就这么大无畏去了?”沈湛盯着她,冷飕飕的道:“但凡进衙门,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三十堂棍,你可知道。”
苏婉如楞了一下。
沈湛见她脸色变了变,顿时高兴起来,再接再厉,“一堂审不清楚,就是二堂,三审。每一次都是要用刑的。还有,女牢虽不比男牢,可也不干净,十恶不赦的女人多的是。就你这脸,进去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开了花。”
苏婉如吓的抖了抖,却站着没有动。
“晚上躺在地上,虫子老鼠一不留神就钻你衣服里,咬着你的鼻子,眼睛耳朵。”沈湛哼哼了两声,“就这样,你也敢去?”
苏婉如气的不行,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是我要去的吗,不是侯爷要给你的人讨公道吗,你现在反倒来问我,真是可笑。”
“求爷。”沈湛翘着腿,“你来好言温柔的求求爷,爷不定就善心一发,饶你这回。”
不求。求了这次他往后就越发得意,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苏婉如哼了一声,在桌边坐下来,又斟了茶不看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就这条命,谁想拿就拿去好了,谁让我们是没关系没后台的平民百姓呢。”
说完,她又觉得委屈,虽说她现在没有身份了,可怎么就成了低人一等的,平白在这里受他的羞辱和压迫。
垂着眉眼,苏婉如不说话也不看沈湛,冷着脸。
沈湛等了半天,见她一点求她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拍了桌子,“你宁愿坐牢也不想求爷?”
“宁愿死!”苏婉如撇过头,语气坚决。
她不能丢了父皇母后的脸,不能丢了后宋的脸,赵之昂当年见着父皇都行了礼,你沈湛不过一个侯爷,算什么!
沈湛也沉了脸,冷飕飕的盯着她,像要吃了她似的。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房间了的气氛绷的像根弦,随时就能断了。
苏婉如甚至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杀气。
她其实很害怕,怕他发疯,怕他真杀了她……她好好的在锦绣坊,偏他找上门来,一口一个喜欢她,她没感觉到喜欢,只觉得自己是他的玩物。
总有一天,她会将所有的羞辱都还给他。
“还去不去衙门。”苏婉如瞪着他,一副撕破脸的样子,“要是不去我要去吃饭了,没空和你闲磕牙。”
沈湛嘴角抖了抖,恨的牙痒痒,一拍桌子就喝道:“你给爷蹬鼻子上脸是不是。”他都没硬气,她反而和他玩真的了。
“你有脸吗。”苏婉如反唇相讥。
沈湛腾的起身,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来,苏婉如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紧闭着眼睛,“沈湛,你个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脖子没上手,沈湛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掐她,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就见对方正眯着眼睛盯着她。
“看什么看,动手不动手。”苏婉如怒道。
沈湛也怒,“老子看你好看,怎么着。”
苏婉如楞了一下,忍不住满脸惊愕。
“不求就不求。”沈湛咬牙切齿,“爷求你还不行吗。”
没来由的,苏婉如鼻子一酸,劈头盖脸的打他,“你不是要给人讨公道吗,你和我废话做什么。”又道:“对我呼来喝去的,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就是想看我怎么穷酸,怎么受人欺负。”
“谁看你笑话。谁看你笑话爷把他眼睛挖了。”沈湛抱着她,在她脸上胡乱的亲着,“行了行了,爷就和你开玩笑,谁知道你这么上不得台面,几句玩笑就当真。”
他居然开玩笑,“你有病是吧,有病怎么不去看大夫。谁和你开玩笑了。”
“我有病。”他搂着他一转身倒在床上,压在身上,“爷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你帮我治治。”
刚才的硬气杀气肖氏无踪,此刻活脱脱一副无赖的样子。
苏婉如没哭,只觉得心酸难受,一回神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床上,他还压在她身上,一脸情色难耐的样子。
她顿时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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