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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锦下工后,许多人都住在后院的,饭堂在前后院的中间,和应天的锦绣坊有些相似。
此刻,苏婉如坐在饭堂里拨弄着菜,实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戳着碗底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恨的压根痒,“这么多人看着你呢,你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湛说着,用下颌指了指她的碗,“吃的太少了,再吃点。”
苏婉如白了他一眼,那个筷子拍桌子上,道:“秦妈妈,今天的碗您不用洗了,让大家都歇着吧,我们侯爷说体恤我们,要帮我们洗碗。”
“啊!”秦妈妈吓的一个激灵,看了一眼沈湛,摆着手,“使不得,使不得!侯爷来我们这里吃饭,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侯爷洗碗啊。”
苏婉如瞪着沈湛,“千金难买他愿意,你不给他洗,就是不给我们侯爷面子,侯爷是还要生气的。”
秦妈妈愕然,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湛,“侯……侯爷……”
“嗯。听你们姑姑的。”
秦妈妈流了一头的汗,不敢再说话,带着人将碗筷收了放盆里去,饭堂里的绣娘们一看这情形,忙迅速吃完了,一会儿工夫饭堂里没人呢了。
“你现在两个选择。”苏婉如敲桌子,用下巴看着他,“一个是立刻走人,一个是洗好碗立刻走人,你自己选择!”
沈湛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将她碗里的饭吃了,碗套着碗托着去院字里摆着碗筷的盆里。
这么多人,所有的碗叠在一起,足足有五个大盆子。
秦妈妈一脸不安,手足无措的站在角落里,也不敢走,更不敢上前来。
笑脚凳摆在盆边,沈湛袍子往腰带上一扎,看了一眼苏婉如,道:“当年我为了一个馒头,可是给一个饭馆戏了三天的碗,洗碗这事我有经验。”
苏婉如翻白眼,下午不知道是谁砸了一地的盘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有经验!
“洗了三天的碗后,我就再没洗过。”沈湛洗好几只丢在一边,头也不抬的道:“再想吃馒头,我就用抢。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绝不多说废话。”
“你说什么。”苏婉如道:“在威胁我?我可没求你在这里,你要不高兴就立刻走人。”
沈湛抬头,冲着她一笑,笑容绚烂晃的人眼晕,“媳妇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走!”
“无耻。”苏婉如气的,上前去踢了他一脚,道:“别洗了,你看着碗你都没洗干净,明天还怎么用。”
沈湛就在身上擦了擦手,看了一眼秦妈妈,得意的道:“我媳妇儿舍不得我洗!”
秦妈妈立刻附和,“对,对,我们苏姑姑刀子嘴豆腐心,侯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的亲娘啊,苏姑姑和镇南侯怎么杠上了。
“有病。”苏婉如懒得和沈湛废话,掉头就走,沈湛就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不过,跟着她的还有二狗子。
沈湛瞪了二狗子一眼,这只蠢狗,一点忙都帮不上。
二狗子也瞪了他一眼,冲着他汪汪汪叫了几声。
沈湛磨牙。
二狗子没磨,摇着尾巴跑去苏婉如身边蹭了蹭,苏婉如摸了摸它的头,道:“吃饭了没有,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去遛弯儿。”
“汪汪。”二狗子摇头摆尾,用眼角扫了一眼沈湛。
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在沈湛眼里,这只蠢狗就是在炫耀,示威。
看,我比你得宠。
“等着,回头就炖了你。”沈湛指着它,苏婉如回头瞪着他,“你炖谁呢,我看最该炖了的就是你。”
沈湛一笑,点头道:“对!炖我。”
“没脸没皮。”苏婉如回了房里。
二狗子,“汪汪汪汪!”跟着她进了房里。
门关上。
沈湛忍辱负重,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以前二狗子都不睡这里!
“爷。”卢成出现在院子里,视线闪躲,小声道:“老夫人说,您要是不回去侍疾,她就立刻去求太皇太后,儿子不孝,就让太皇天后立刻给您赐婚,让儿媳妇来伺候。”
“现在没空。”沈湛坐在门槛上,衣服还是昨天的衣服,胡子还是昨天的胡子,容貌依旧俊朗,气势依旧杀伐,但样子实在不敢恭维。
卢成眼皮子跳了一下,道:“那……姑娘原谅您了没有?”
“你猜。”沈湛用眼角看他,卢成呵呵笑着,道:“那……那属下回去回禀老夫人。”
沈湛没说话,房门却突然开了,苏婉如抱臂出现在门口,卢成一个激灵,忙拱手回道:“姑娘!”
“来的正好啊。”苏婉如道:“你们侯爷方才的碗没有洗掉,你去帮他洗了吧。”
卢氏啊了一声,“洗碗?”
“去吧。主子的债,你来还是应该的。”苏婉如说完,啪的一声关了门。
卢成一脸发懵,“爷……洗什么碗。”
“废话真多。”沈湛道:“饭堂里的碗,去洗了!”
应景四百个绣娘,住在后院里的至少也有三百个吧,这么多人,一人两只碗……他洗到明天早上也洗不完啊,卢成眼睛都红了,欲哭无泪的看着沈湛,扛着剑出了院子。
他就知道,得罪姑娘这报复是绝对不会轻的。
早知道,应该让闵望来的。
他又犯蠢了。
“婉婉。”沈湛挠了挠门,“我们聊聊,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不原谅我,可我们也是朋友吧,说说话总可以吧。”
苏婉如道:“没人和你是朋友。你赶紧回家守着你娘去吧。”
“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是我,她是她!”沈湛道。
苏婉如就冷笑一声,道:“没她怎么有你。你这话说的轻巧!”
沈湛欲言又止,想了想换话题,“婉婉,长兴侯出征的事你知道吧?”
这个话题苏婉如一定关心。
果然,苏婉如隔着门,道:“我原想劝他的,可当时我已身不由己,等我昨天出来时他已经启程了。”
“嗯。”沈湛道:“努尔哈赤休养了十三年,现在再打,我们已经不是他的对手。我下个月打算自请命去帮长兴侯。”
苏婉如蹙眉,开了门看着他,“什么叫打不过他,派人去查过吗,长兴侯会不会有危险?”
“他现在底下的兵马约有近十万,这十几年来,他是彻底喘翻了身。”沈湛站起来,拍了拍苏婉如的肩膀,进了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长兴侯要打也不是没有赢的把握,不过要做一些筹谋才行,否则,此去危险重重。”
苏婉如蹙眉,她本来就不希望长兴侯去打仗,明确的说,现在就根本不应该动兵,她简直无法理解赵之昂想法,“要怎么筹谋,你先给他去封信,将你想到的事告诉他啊。”
“嗯,我这就写,你给我取笔墨来。”沈湛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喝着,一本正经的看着苏婉如,“写完就让人送去,他应该没有走远。”
苏婉如就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假装和她聊正事,却不要脸皮的进了房里,还倒茶喝茶,让她取笔墨。
为了长兴侯,她忍了。
苏婉如取了笔墨来,摆在桌子上,沈湛也不是说着玩的。
担心和写信都是真的,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紧迫,半个月内他随便哪天写信去都是来得及的。
沈湛提笔写信,苏婉如将灯挑亮了一点,坐在对面看着他。
没有洗脸,没有洗头,没有洗澡,没有刮胡子,没有换衣服,这个人脏的连二狗子都不如!
苏婉如唾弃不已,怪里怪气的道:“怎么,你老娘病了,你不会去照顾她,回头要是人没了你就是不孝子。”
沈湛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会,她身体比你都好。”
“吆!你不是很孝顺的吗,现在说这个话,心里不内疚吗。”苏婉如道。
沈湛顿了顿,沾了墨汁,又看她一眼,“你如何看出我孝顺。”
“不孝顺你怎么就着了她的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她帮你忘了我,多轻松啊,不用受我拖累了。”苏婉如道。
沈湛高兴的想笑,又使劲忍住,点头道:“不会,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是拖累。”
苏婉如哼了一声,指着他的信,道:“怎么写这么久,我要睡觉了。”
沈湛将信折起来摆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苏婉如,“婉婉,你听我解释行不行。这事中间有很大的误会!”
我当然知道中间有误会,可这不妨碍我生气。苏婉如冷笑,扯着他起来,“走,走,走!别在我这里碍眼,该说的也说了,你赶紧回家去。”
“你不原谅我,我不会走的。”沈湛赖着不走。
苏婉如将他推出去,道:“那就和我没关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啪的关了门。
沈湛拢着袖子,坐在门槛上闭眼睡觉,刚过了年夜里很冷,后半夜飘飘扬扬的开始下雪,苏婉如睡的朦朦胧胧的,就感觉有个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里,她拍了拍,道:“二狗子怎么和你说的,不准往我床上蹭。”
二狗子呜呜咽咽的趴在狗窝里,委屈!
苏婉如翻了个身,那个脑袋又蹭了蹭,咕哝道:“听话!”
话说完,手摸到了扎手的胡子,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看到某个人正坐在她的脚踏上,趴在她的床沿上,睡觉!
“沈湛!”她咬牙切齿,“谁让你进来的。”
沈湛睁开眼,动了动手脚,“媳妇儿,外面下雪了,我好冷。”
“冷你回家去啊,你赖在我这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打算冻病了讹我啊。”苏婉如用脚踹,他一把攥住了她的脚,顿时皱眉道:“怎么捂在被子里,脚还这么冷。”
说着,将她的脚往自己怀里塞,“你这觉怎么睡的,往里面去点,我给你捂捂。”
“无耻!”苏婉如的脚一怼,沈湛顺势就往后一倒,可怜巴巴的看着苏婉如,“婉婉……”
苏婉如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蒙着被子,“自己走,我现在见你有气,你就是上天摘星来我都不会原谅你。”
“那我把心给你。”沈湛凑过来,握着她的手,蹭了蹭,“不对,我人都是你的,心自然也是你的。”
苏婉如恶寒,拍掉他的手。
二狗子默默的蹭过来,也把脑袋架在床沿上。
于是,她回头看,就是沈湛的脸和……二狗子的脸。
她气的翻身坐起来,拿着枕头劈头盖脸一顿打,二狗子嗷嗷叫的回了狗窝,沈湛没动任她打了十几下,呵呵笑着,“气消了没有。”
“行了,你天天赖在我这里没用。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苏婉如决定和他好好说,沈湛这个人,他要是想做成什么事,他就会一直磨下去,“你让我冷静一下,等我自己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谈,否则我现在看到你,恨不得弄死你,根本没法谈。”
沈湛咳嗽了一声,问道:“几天。”
“不知道。”苏婉如轰他,“侯爷,你一走半年想必你的事情已是堆积如山,你去处理你的事,我呢,现在手上也是很多事,咱们各自忙着,互不相干好吗。”
沈湛皱眉,苏婉如不等他说话,怒道:“两条路,要不然从此以后我们断交,要不然你现在走,等彼此冷静后再谈。”
沈湛磨磨唧唧的起来,道:“那我先回去。”顿了顿,从怀里拿了个木雕的仕女给她,“路上闲着时,雕的。”
是个穿着裙子身形清瘦的女子,雕的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两条长辫子很有辨识度,苏婉如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嗯。”她不情愿的接过来,丢在床头,挥着手,“快走,我要睡觉了。”
沈湛咕哝了一句,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苏婉如躺下来,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她翻来覆去的已经没了睡意,手就摸到了木雕的娃娃,弄的很细致,摸上去四面光滑,显然是经过细细打磨过的。
“不是一直赶路,哪里来的空雕刻娃娃的。”苏婉如知道,他赶回来应该是听到了她出事的消息,看他样子就知道一路没停回来的,不可能有闲暇弄这个。
那就是去的时候雕的?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想起来吧?
她哼哼了两声,其实还是很好奇他是怎么解决记忆问题的,是不是去找的姜族,这世上真的有姜族吗。
成都府那么远,他是怎么赶的来回。
“有病!”苏婉如起身,从柜子里拿个小匣子出来,将娃娃放匣子里装着又锁好,这才上床睡觉。
沈湛负手迎着雪花穿过绣坊的院子,后面卢成拢着袖子奄奄一息的跟上来,沈湛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还在。”
“爷!”卢成红了眼睛,哽咽的道:“几百个碗,属下刚刚才洗完。”
洗碗这事还不如扛大米,扛大米学的武功能用上,可洗碗不行啊,论你本事再高,你也得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一只碗一只碗的洗,冻的他手都没知觉了。
让他想起来当年在战场上没吃没喝躺雪地里的感觉。
不对,这感觉还不如当年在雪地里呢。
卢成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沈湛嗯了一声,道:“连我都没好脸色,你当你会有优待?”
“可我不是您啊。”卢成咕哝着,跟着沈湛翻了墙,两人上了街,沈湛勾唇,颔首道:“可见,我媳妇儿还是心疼我的。”
卢成撇嘴,咕哝道:“姑娘太偏心了。”
“你脸很大?她不偏着我,难道还偏着你。”沈湛冷冷扫了他一眼,问道:“回去后通知所有人,每人三十军棍,少一棍子,老子亲自打。”
卢成真哭了,垂头丧气的应道:“是。”他知道沈湛罚他,是因为他们没有尽责看好卢氏。
两人前后回了府里,这是沈湛回燕京后第一次回来,闵望开的门,院子里一阵低低的欢呼,一溜儿的行礼声,周奉迎过来,拱手道:“侯爷回来了,我让人备好了热水,这就给您抬送卧室去。”
“不用,就在书房。”沈湛径直去了书房,问道:“司三葆一共查了多少人。”
周奉回道:“一共查了十一个人,七个人下了大狱,其余人停职待查,如今京官人心惶惶,生怕被牵连上。”
“盯着后宋公主要定罪的,是哪几个?”沈湛脱了袍子,周奉就一一报了名字,沈湛听了点了点头。
周奉道:“可要和刑部打个招呼,这几个人官定当是做不成了,但如何罚还要看圣上。”
“我明日去宫里。”沈湛道:“这些败类,单单流放不能解恨,陕西兵少,将人送去!”
周奉点了点头,这些文官去戍边,必然是有去无回。
不过他有些奇怪,沈湛为何对这件事这么生气。
隐隐的他猜到了一些,却不敢深想。
“侯爷。”周奉收了心思,指了指桌子上的几封信,又在沈湛对面坐下来,道:“长兴侯去打努尔哈赤了,您不在,朝中无人能劝,这事,属下想着觉得不靠谱。”
“不动手,圣上会一直惦记。”沈湛道:“上次就说打,最后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出了曹恩清的事,现在有了安南的钱,圣上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想将努尔哈赤收拾了,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心安。”
赵之昂在自小在蒙人手中吃了很苦头,他一家父母兄弟只剩下他和老母亲,近亲也只有定国公一人,此后又打了十几年的战,赵之昂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元蒙人。
这一点,沈湛可以理解,此事,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侯爷说的是,只是国库就这么点钱,就怕战事一动,最后入不敷出,难以支撑。最后反而苦了长兴侯。”周奉叹道。
这点沈湛微微点头。
两个小厮抬了浴桶进来,青柳送换洗衣服,行了礼低声道:“爷,老夫人今天躺了一天。您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病,他自己诊断过没有。”沈湛问道。
青柳摇头,“就说生病了,别的一概没提。”
“你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本分尽了就好。”沈湛开始脱衣服,青柳应是和周奉一起退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披着头发开了门,青柳拿帕子进来给他绞头发,沈湛摆了摆手,道:“这里不用你。”
青柳应是而去。
小厮将热水抬出去,周奉重新进来,沈湛问道:“芝兰公主还是没有下落?裘戎可有信回来。”
“裘戎回了信,依旧没有找到公主。他托了兵马司的朱大人帮忙留意燕京附近,怀疑芝兰公主会偷偷潜回来。”周奉回道。
沈湛蹙眉,敲了敲桌子看着周奉,道:“人具体是如何走的?裘戎办事不该这么粗心。”
“他信中,住的院子里有个梯子,公主走的那天晚上,他们都守在院子外面,但后半夜守卫的人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从门口跑过去。因为刚出现刺客刺杀的事,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就跟着追了半条街,人没有追到。”
“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公主就在那个时候,顺着梯子爬出了院子。伺候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不知死活。”
赵奕玉什么人,沈湛还是知道一些的,“看样子是有人帮她。马钰骁可派人查过行踪?”
马钰骁喜欢赵奕玉燕京人人知道。
“属下让人查过,他也在暗中找公主,不像是假的。”周奉道:“马二爷应该是不知道。”
沈湛就没有说话,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也没有解释的通的理由,什么人会帮助赵奕玉逃婚,逃婚后对谁有好处。
奇怪!
“还有一件事。四皇子殿下最近新收了一位幕僚。”周奉想了想,道:“自从这位幕僚来了以后,四殿下进宫的时间似乎多了一些。”赵胥和赵栋关系好,所以,赵栋出事后,赵胥就一直以养病为由,在府里休养,足不出户。
算起来,前后已有小半年。
“幕僚?都做了什么事。”沈湛翻着手里的信,周奉回道:“事情倒是没有做什么,但圣上对四殿下的态度,有所好转。”
这也是本事,看来是做了什么事,只是没有让人知道而已,沈湛颔首,道:“赵胥虽有些谋略,但是胆子却很小,派人盯着就行。”
周奉应是,看着沈湛,问道:“您可要睡一会儿?”
“嗯。我就在这里靠会儿,明天去宫里。”沈湛说着揉了揉额头,摸了摸满脸的胡子,放了信拿了毯子靠在软榻上打盹。
周奉吹了灯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沈湛开书房的门,就看到了陆静秋站在门口,满身的雪,脸也冻成了紫红色,她行了礼,道:“侯爷,您u看看师父吧,她是真的身体不适。”
“没死?”沈湛打量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就好像问的是,你吃早饭没有。
陆静秋脸腾的一下红了,垂着头,道:“让侯爷见笑了,我……我服毒后,师父将我救了。”
“嗯。”沈湛颔首,“下回药用的烈性一些,免得再被救。”
陆静秋摇摇欲坠,看着沈湛,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侯爷,若您想要我死,我这就死了,只要你高兴。”
“我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沈湛就在门口刷牙,抄水洗了脸,扫了一眼陆静秋,“你去告诉她,让她消停点。不要惹急了我,我会不记得她是谁。”
“您知道师父的意思的。”陆静秋道:“她只是觉得您小的时候,她对您的关心不够,如今就想补偿您,使母子间多点相处的时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说话的空隙,沈湛已经由小厮梳好了头,陆静秋没敢进去,所以只能站在门口说话。
沈湛理了理袍子,“我去看看。”
陆静秋眼神灰暗,应了一声个,垂着头跟在沈湛后面,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沈湛很高,只有远远看着她才不用抬着头,这让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七岁,沈湛八岁。
事实上,在见他以前,她已经跟着师父生活了一年,她是师父捡回来的,只记得自己家门前有座山,其余的一概不记得了。
在外面不知如何活下来,混混沌沌的两年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跟着师父后,她起初以为师父没有成亲,以为她是一个人,居无定所,她跟着师父很辛苦,却又觉得特别的幸福。
那一次她和师父在荆州待了两个月,然后回的辰州,她很清楚的记得,那是大年三十,她正高兴的坐在门槛上吃着零嘴,忽然就看到一个小男孩靠在路对面看着她,过了许多年后,她都一直清楚的记得,当时她正吃的是卤鸭脖子,穿的是一件新做的桃红色棉袄,马路对面开的是茶寮,因为要过年,东家带着一家人回家去了。
安安静静的街道上,就只有那个男孩,高高的,特别的瘦,在寒冬腊月里,他穿着一条破裤子,膝盖露在外面,上衣斜斜的挂在肩膀上,就这么靠在墙上,叠着脚,眼睛斜斜的看着她,像是在笑,又像是讥讽。
她吓了一跳,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喊着师父出来。
没有想到师父站在门口只看了一眼,就无波无澜的道:“那是沈湛。”说着,又走了。
她当时不明白,也是第一次听到沈湛这个名字。
直到那个男孩子走了过来,一脚踢翻了她的凳子,冷冷的盯着她,道:“你是她徒弟?”
“是……是的。”她有些害怕,“你是沈湛?和师父什么关系。”
沈湛啐了一口,冷笑道:“我是她老子!”说着,一脚踹开了门,嚷道:“不是过年吗,有什么吃的,端上来。”
师父从厨房出来,端着饭菜摆在桌子上,淡淡的说了一句,“洗手!”
沈湛没洗,将他沾满了泥的鞋子踏在椅子上,用筷子夹走了半条鱼,扫了一碗肉,站在桌边,一会儿功夫风卷残云吃的干干净净,等师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炕边上剔牙,看着她们,“我睡哪儿。”
只有两个房间,一件是她住的,一间是师父的。
“没你的房间。”师父道:“收拾太麻烦,你随便找地方凑合吧。”
她当时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只觉得沈湛很可怕,而师父亦是从未见过的冷漠,她无法想象,她们是母子。
“我就睡这儿。”沈湛一拍炕,冷笑道:“这是老子的家,为什么没有老子住的地方。”
他说着,就在炕上躺下来,脏的全是泥的鞋子,破旧的裤子,就这么放在她刚洗过的毯子上。
她记得她当时特别的心疼,除此以外就只有沈湛闭眼睡觉的样子。
师父没有说话,让她坐下来吃饭,外面鞭炮响着,终于有了一丝新年的气氛……师父晚上睡在她的房间了,她则是一夜没睡,一直想着隔壁的沈湛。
他洗脸了没有,洗脚了没有,衣服有没有换下来,等天亮了她其实可以帮他洗洗补补的。
毕竟,他是师父的儿子。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煮好早饭,装作端饭碗过去时,已经没有沈湛的人了。
此后,每一年过年,不管她和师父搬几次家,沈湛都会在年三十那天如约而至,吃一顿饭,第二天早上就走。
师父也从来不提他,像是没有这个人。
她很好奇,他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活下来的。
直到有一年他没有回来,开年后她和师父去了平江府,在平江府待了半个月,终于看到了沈湛,他跟在一个少女后面,笑着,那笑容和煦温暖,明亮的晃着她的眼。
和她记忆中的沈湛完全不一样,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少女就是后宋的公主,苏婉如。
漂亮精致的不像是活在人间,和她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
她知道,沈湛喜欢她。
不过,那样天差地别的身份,喜欢也没有用吧,她觉得有点可惜,后来她和师父一起在平江府住下来,并未告诉沈湛,沈湛和苏婉如也常常出去,有一次出去了半年才回来。
回来后,没有几天沈湛就走了,她们打听到,沈湛投奔了赵之昂。
平江府再留就没有意思了,她和师父则去了辽东,因为辽东有李茂安,师父说这里是最安稳的。
沈湛做了侯爷,派人来问过师父一次,师父当时没应,她以为师父不会去沈湛那儿的,可是后来师父打听到,后宋的苏婉如没死,不过不记得沈湛,他们在应天见到了。
再后来,沈湛去了辽东,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势,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这天下,没有男子能比的上沈湛。
师父要求和沈湛回京,说要养老……她也很奇怪,但却期待,这样她就能和沈湛一直在一起了。
陆静秋回神,才发现自己站在游廊上,而面前早没有沈湛的身影,她苦笑了笑,提着裙子去了卢氏的院子。
沈湛进门,坐下,卢氏在暖阁里,躺在炕上正在看书,他扫了对方一眼,开门见山的道:“你做了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卢氏放了书,讥诮的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沈湛看着她,眸光渐冷,卢氏眉头微蹙,忽然坐了起来,面色大变,“你去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沈湛听的懂,他道:“是啊,我去过了。”
“你好大的胆子!”卢氏掀开身上的毯子,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几乎是目呲欲裂,“你做了什么。”
沈湛波澜不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母亲,我只是去看看叔伯兄弟而已。只是可惜,我没见到祖父母,你若早几年说,我还能给他们磕个头,请一回早。”
“畜生。畜生!”卢氏抓了茶盅就朝他丢了过来,沈湛拂袖一挡,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啊,畜生回了家,见到了漫山遍野的畜生,感觉很不错。”
卢氏气的倒退了两步,跌坐在炕上,指着沈湛,“你……你做了什么。”让人忘情的手法,只有她的族人才懂,沈湛现在恢复了记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找到了她的族人。
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做了什么,卢氏不敢想象,气红了眼睛,“你会遭报应的。”
“行了。”沈湛声音不高不低,沉沉的让人心头一颤,“明天让卢成送你回成都府。那边山清水秀,更适合养老。”
卢氏大怒,指着他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对你的母亲?”
沈湛没有说话,从怀里拿了一对铃铛摆在了桌子上,指了指看着卢氏道:“忘记说了,这是他们让我带给你的。”
一对很普通的铜铃铛,是小孩子缝在裤缝上的,蹒跚走路或者跑动的时候,会发出叮叮当的声音,很清脆有趣。
“你……你……”卢氏抓着铃铛,双眸血红,跌坐在炕上。
沈湛拂袖,转身要走,卢氏忽然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沈湛回头看她,“还请母亲给我解释。”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们母子关系向来不亲近,这是我的错,可是血浓于水,你再不亲近我,可我依旧是你的母亲。而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也不能这么对你的亲人。”
“我说过,你安心养老,我给你送终。”沈湛头也没有回,摔了帘子,声音留在身后,“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我无情。”
卢氏眼前一黑,攥着铃铛倒在了炕上,人事不知。
“师父。”陆静秋进了门,扶着卢氏,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卢氏醒来,她看着陆静秋,问道:“沈湛呢。”
陆静秋回道:“侯爷去宫里了。”
卢氏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陆静秋担忧的道:“师父,您有事和侯爷好好说,侯爷是口硬心软的人。他对您是念着情的,否则,以前也不会每年都回去陪您过年了。”
“不要说了。”卢氏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陆静秋点头,扶着卢氏躺下来,关门出去。
卢氏捧着铃铛,泪如雨下,压抑着哭着,哽咽的道:“我的儿……”
赵衍放了信,查荣生小心的奉茶上来,问道:“王爷,舅爷怎么说的?”
“舅舅说确有姜族。”他说着,将信放入火盆里,看着窜起的火苗,道:“看样子,沈湛已经去过了。”
查荣生不明白,疑惑道:“镇南侯怎么会认识姜族人的?”
“暂时还不清楚,但他确实遇到了。”赵衍没有明说,这件事他还要再确认一下,想了想,他看着查荣生道:“你去别院里,没有见到舅爷吗。”
“没有,只有他身边的几位常随在。奴婢小心的打听了一下,似乎是一个人出远门了,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让您不要找,等时间到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嗯。”赵衍微微颔首,道:“舅舅喜欢游历,在他还能出去的时候,四处看看,也是好事。”
他说着,颇有些羡慕的样子。
“我打算等舅舅下次回来,就和他商量去封地的事。”他想早点去。
查荣生点头,“不过,若是要去,婚事恐怕就不能耽误了,圣上那边,您打算怎么说。”
“德庆侯不确认我没有别的心思前,是不敢请圣旨的。可我去封地的事总不能一直拖着,我与父皇说,应该问题不大。”赵衍说着微顿,想起了苏婉如,叹了口气。
她到底和父皇说了什么,让父皇封她做姑姑。
有什么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似乎想到了,却又什么都没有想到。
苏婉如从女学出来,坐车往天下百货去,乔掌柜在门口迎着她,又神色古怪的指了指后院,“苏姑姑,有人找您。”
“找我?”她觉得奇怪,往后面看了看,问道:“什么人?”
乔掌柜就低声道:“是沈老夫人。”
“她?”苏婉如一愣,她来找她做什么,难不成想打架?
打就打,论她再有本事,也不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她哼了一声,和乔掌柜道:“我过去见她,一会儿听到我摔茶盅的声音,你就带着人冲进来,甭管她是谁的娘,打一顿再说。”
乔掌柜仗张着嘴一副被鸡蛋噎住的表情,结结巴巴的道:“打……打镇南侯的母亲?”
“又不是我母亲。”苏婉如白了他一眼,“她为老不尊,我就能打她。”
说着,带着二狗字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