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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光全敛,四周寂静如死。
祖逖、刘琨挺立,腰干挺得笔直。
石虎还没有死,委顿坐倒地上。
石勒持着刀,血沿着刀锋,滴滴流在地上,哒哒有声。
先是叮叮两声,三截断剑掉落地上,祖逖,刘琨势道无双的三柄剑,已给一分为二、三分为六,继而啪啪两声,掉落在上的,赫然是两条紧紧握着另外半截断剑的手臂!
祖逖牙龈吐出字来:“石家神刀,果然是天下第一刀!”
他和刘琨右肩鲜血直出,赫然已被石勒一刀砍断了右臂!
以二人三剑的无敌威力,竟也挡不了石勒的一刀!
王绝之长长的吁了口气,叹道:“石勒,你的刀法达到了武学的权限,二人三剑的招式虽然更胜于你,却还是一招败在你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石勒望向王绝之,说道:“哦!”目光大有兴趣,似是鼓励王绝之说下去。
王绝之道:“你的刀法固然是天下无双,但战术的运用,更是厉害十倍,你趁着祖逖,刘琨旧招已撤,新招未生之际,猝然大吼窒住他们的势道,使他们无法再布新阵,再以石虎出刀来引出两人的剑招,趁着他们剑势用老,继以雷霆万钧之势,全力出刀,一举破敌。”
石勒道:“还有没有?”
王绝之道:“自然,如果没有你那柄削铁如泥的石氏昌刀,一刀砍断他们的三剑,或许你依然能够一刀破敌,然而刀势迟了一刹,恐怕石虎的命却得不保。好宝刀呀好宝刀!”
据传石勒少年在上党武乡务农之时,在田中耕出一柄宝刀,吹毛立断,其利无比。他恐防此刀惹祸,便把宝刀献给官府,该刀辗转上缴,终于落到并州刺史司马腾的手上,后来石勒历遭大变,练成绝顶武功,活杀司马腾,夺回宝刀,并索性在刀身刻上“石氏昌”三个篆字,以示明此刀是他天命所归的明证。
他凭着此刀,纵横江湖无敌手,二十余年来斩敌逾万,从此石氏昌刀之名威慑天下,无人不知,亦被认为天下第一的利器,祖逖,刘琨的剑虽是宝剑,剑上更是贯注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然而剑虽利,利不过石氏昌刀,力虽强,强不过石勒的天生神力,等得警觉三剑均被宝刀像砍瓜切菜一般的削断,刀锋及臂,已然太迟了。
石勒道:“你错了。”
王绝之道:“我错在何处?”
石勒道:“二人三剑是天下第一的剑法,纵然我手有宝刀,再加上阿虎的合力,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你说我趁着他们撤招时猝然出招,那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也不过是占了一丝丝的便宜而已。而这一点点的便宜,却不能使我战胜两位将军的无敌剑法。”
王绝之道:“那你为何能胜?”
石勒淡淡道:“因为他们怕了我。”
王绝之不明“他们怕了你?”
石勒突然反问了一句奇怪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何死在我的手上?”
王绝之听见石勒提起杀死他父亲之事,连眉毛也不抽动一根,淡然道:“我父亲本已答应归降于你,但你的部下孔苌认为,我父亲身为晋室三公,不会为你忠心尽力,是以非杀不可。”
石勒道:“我并非问你这个,你父亲的易学神功,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是轩辕龙,也未必胜过他多少。而我的神刀虽已大成,毕竟是自创武功,不似易学神功集合多年的累积,足以纯至化境。我的刀法运转之际,霸道有余,然而难免瑕疵,对付旁人有余,比之王衍,还稍有不及,何以他非但不敌于我,还连我的一百招也接不住?”
王绝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愕然道:“我不知道。”
石勒道:“王衍为我所杀,是因为他怕了我。”
王绝之细细玩味这句话,一时答不上来。
石勒解释道:“我石勒纵横天下,军威所到,汉人尽皆披靡,王衍率领十八万大军,却为我七万军队所败,对我早存了畏惧之心。他武功虽强,却是日夕唾壶尘尾、养尊处优,实战经验甚少,更无际通过生死俄顷的战斗,当日与我一战,不胜则死,心中不免存了怯意。加上我应允只须他接满我一百招,便饶他不死,使他存了侥幸之心,只盼接我一百招,敢和而不敢胜,敢守而不敢攻,气势为我所压,招式更为我所制,焉能不败?”
多年来,王绝之一直不明白,以父亲武功之强,何以竟连石勒的一百招也接不住,如今方才恍然大悟“人皆说你的武功无敌,实则你以兵法运用在武功之上,虚虚实实,存乎一心,方是无敌的原因所在!”
石勒颔首道:“祖逖和刘琨对我早有忌惮之心,我先以一声大吼,震慑他们心神,他们气势为我所夺,出招之间,不免有所犹疑,本来圆转无缺的剑法,也就为我轻易所破了。”
祖逖厉声道:“石勒,我们所以败给你,是因为兄弟多年不见,不知对方功力是到哪一地步,双剑合壁时未能知彼,剑法生了些微缺口,方给你有机可乘。如果多给我们三天的时间练剑,不论你使用甚么诡计战术,也必死于二人三剑之下!”
石勒默然半晌,说道:“你说得对。只可借你们剑已断、手已断,再也无法胜我了。”
刘琨大声道:“我们既已战败,无话可说,你快快过来把我们一刀了断吧!”
石勒道:“我要杀你们,刚才已杀了,何用等到如今?”
刘琨道:“你不杀我们?”
石勒道:“我答应过让你们平平安安的进来天水,再平平安安的离开,你们虽然背约,要杀我和阿虎,我砍断你们一条胳臂,也就够了,要连性命也取掉,未免太狠了一点,也失信于天下。”
刘琨哼道:“杀人如麻的石勒,也有自认太狠,饶人性命的时候?”
石勒淡淡道:“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杀人者不得民心,要成大事,就得以德服人,是以近年来,我听从右侯所劝,已然减少杀戳。”
他咧嘴一笑,又道:“更何况,刘将军当日救进我母和虎儿,算是于我有恩,今日放你一命,也算是还了恩情。”
祖逖笑道:“我呢?我于你可没有半点恩情,而且与你交战七年,还是你的最大敌人,你不乘机杀我,更待何时?”
石勒道:“天下英雄当中,唯一能与我石勒在战场上交战的,只有你祖将军一人,今日我放你走,就是为了日后在战之中,堂堂正正的将你击败,方才取你首级!”
祖逖盯着石勒,说道:“放了我,可不要后悔,或许取你首级的人,是我也不一定。”
石勒道:“想取我石勒首级的人多如沙数,我早就等人来取多时了。”
祖逖道:“很好,很好。”和刘琨对望一眼,迎着太阳,迎着风,展步离开,头也不回,他们伤口流出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条血路。
石勒目送二人离去,一声不吭。
太阳中天而挂,映照得石勒的身形闪闪发光,有如一尊天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绝之,内心竟然无故勃生恐惧之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我,真的要跟他一决生死吗?
无敌的人、无敌的刀、无敌的武功,王绝之要与他决战,有一线一毫胜的希望吗?
王绝之紧紧握着拳头,用很坚决很坚决的声音在心头对自己道:“有些事情,就算必败,必死,也是不得不去做的。”
望着太阳,阳光刺目,暖意温遍全身,心头忽又恢复了勇气。
石勒微微一笑,咯出了一口鲜血,把黑须染成了鲜红。
石虎连忙扶着他,关切道:“从父,你没事吧?”
石勒若无其事道:“要毁掉祖逖和刘琨两柄名剑,总得付出一点代价的。”
说完这句话,他掌心的宝刀忽地碎成七片,散落地上。
适才他一刀断掉三剑二臂,不啻与祖逖、刘琨十成功力硬拚,这记举世无双的内力碰击,便算是一百个大铁锤,也得给击成碎裂,石氏昌刀虽是世上无对的利刃,究竟亦由凡间之铁铸成,如何禁受得住?
三人的内力一直在刀身来回碰击,石勒本以内力护住刀身,企图逐点逐滴化去刀中内力,令其不至折断。可是他咯出鲜血,真气一泄,刀身蕴含的内力立刻把这柄天下第一的石氏昌刀震成片片。
石勒凝视掌中仅剩下的刀柄,叹息道:“只可惜了这柄跟了我二十三年的绝世宝刀。”
王绝之道:“你一举毁掉了当今两大名剑的手臂,难道不值得牺牲区区一刀吗?”
若是换了石虎,听到这句话,定然豪情大笑,哈哈说句:“不错,不错。”
可是石勒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石勒随手一掌,不见他提气运劲,地上忽然无故多了一个三尺见方、一尺见深的坑来。
如果要一掌隔空击出一个洞穴,虽然大大不易,可是在一流高手的眼中,还是不难做到。然而这一掌劲力内蕴,沙石不飞,无声无息地印出了一个深坑,这份功力委实是旷古烁今,骇人听闻,王绝之是明眼人,暗暗为之咋舌。
只见石勒一块一块拾起石氏昌刀的碎片,整整齐齐堆放在坑内,再用双手拨沙埋掉刀的碎片。
然后,石勒走到一块比他还高的巨石前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王绝之吃惊不已:这块巨石怕不有超逾千斤之重,他双手环抱也还抱不到巨石的一半,他不是想
石勒正是要要搬动巨石。他虽抱不住石头,双掌一拍,如同摧枯拉朽般,深深陷进石内,仰天吐出了一口长气,低沉喝了一声,竟把这块逾千斤的巨石托起来!
他走了数步,把巨石压在埋刀处的上面,轻轻放下。巨石极重,这一压登时陷地逾半尺之深。
王绝之见石勒食指草草数“笔”在石上刻了一柄刀的形状,再印上一记掌印。他明白石勒不识字,这一“刀”一掌,正是说明此石是“石勒埋刀处”的意思。
饶是石勒神武盖世,搬动了这块巨石,也不禁微微喘气。
石虎提起内力,想贯输一点真气给从父稳住内息,他才举起手来,却给石勒捉住了。
石勒道:“不用了,区区小事,不碍事的。”
他走到王绝之的身前,问道:“一个月,你的伤可好了没有?”
王绝之道:“十天也尽够了。”
石勒点头道:“很好,十五天后的任何一天,你随时来找我决战。”
王绝之道:“在哪里战?”
石勒道:“你喜欢在哪里死,就在哪里战。”
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像跟他动手,死亡是天经地义的事。事实也的确如此!
王绝之微笑道:“十五天后,我到哪里找你,你会留在天水,还是不在?”
到了这地步,王绝之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跟石勒决斗,能有一分半分的胜算吗?十五天后,便是他的死期!
石勒道:“我今晚便会离开天水,回到襄国。无论我在甚么地方,你总会找得到我,是不是?”
王绝之道:“是。”
的确,像石勒这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的大人物,去哪里都造成天下震动,随便在途胡找任何人一问,都能知道他身在何方的。
石勒道:“你可知我为何答应与你决斗?”
王绝之道:“不知。”
这三年来,他千方百计约战石勒,始终不得回覆。他实在想不通张宾究竟用了甚么方法,使得石勒应承与他一战。
石勒道:“你一定以为是右侯劝我与你交手的,对不对?”
王绝之想不到石勒居然连张宾的事也知道了,只有点头道:“是。”
石勒道:“事实却并非你所料。是我决定了跟你一战,才叫右侯通知你的。”
王绝之又点了一记头,他可想不通为何石勒要告诉他这件事?不管是石勒的决定还是张宾的决定,究竟有何分别?
石勒道:“我终于答应跟你决战,你可知是为了甚么原因?”
王绝之道:“不知道。”
天水位处高地,天低云低,石勒远眺悠悠飘过的白云,回忆着许多许多年前的往事。
“这个故事我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十四岁那年,我跟乡人到洛阳行贩,离城时,在往东门的路上,一直放吭长啸而走。后来过了很久,我方才知道,当日王衍听到了我的啸声,曾经大遣人手,搜捕发啸之人。”
王绝之静静听着石勒说着故事。他知道石勒说出这段陈年旧事来,定有深意。
石勒续道:“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当日王衍碰巧路过,无意听到我的啸声,曾经遣人搜捕发啸之人,你道是为了甚么原因?”
王绝之摇头道:“我猜不到。”
石勒道:“王衍命令手下,寻到发啸之人如果是胡人,必将其杀死,如果是汉人,便千方百计也得收归麾下,如果其人不肯归顺,也得立杀之。嘿嘿,这王衍当真是一代人杰,当时我未习武功,只是随意长啸,他已听出我是武学奇才,恐怕我为将来天下之患,立时下了不招揽我便得杀我的命令,幸好你父识见虽强,行事却是拖泥带水,成事不足,致令我大命逃过了这一劫,否则焉有今日的石勒?”
王绝之道:“怪不得你如此推崇我父,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童故事存在。”
石勒续道:“你父亲智慧非凡,眼光更无人能及。然而他犯下的错,我石勒却是绝不会重蹈覆辙!”
王绝之道:“哦?”石勒道:“王衍毕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杀掉我。而我绝不会重蹈覆辙让你活到杀我的一天。”
石勒又道:“你是属虎的,今年该是二十四岁吧?”
王绝之道:“虚龄二十四,过了腊月才整整的二十四岁。”心里暗自佩服:石勒真是厉害,据说他目不识丁,居然把我的年龄也调查得这般清楚。
石勒道:“你已得了你父亲的九成火候,放眼当世,也只有寥寥三五人而已。便是我在你这个年龄,也决计不及你这份修为。”
王绝之道:“那不过是因为你太迟习武而已。你拜汲桑为师的那一年,是十八岁还是十九岁?”
石勒没有回答,却道:“我杀了你父亲,这仇你是非报不可的。我今年四十有三,再过二十年,我六十三岁,精力已衰,而你却正当盛年,到了那时,我必然不是你的对手。”
王绝之道:“所以,你便不如趁今天精力尚盛之际,先杀了我,对不对?”
石勒道:“正是如此。”
王绝之道:“那你为何不趁我受伤,现在就杀了我?”
石勒道:“你既是王衍的儿子,又是当今的少年英雄,我既给了你父亲一个公道,也该给你一个公道才对。”
王绝之纵声长啸,啸声清越激拔,声传百里之外。
足足啸了一盏茶时分,王绝之才止住啸声,说道:“十五天后,我王绝之当来求见大将军,讨教阁下神刀刀招,并且领死!”
以王绝之的骄傲,竟然说出“领死”之词,可见得他对石勒一战,连半分把握也没有。
但他是王绝之,连半分把握也没有的送死之战,还是不得不战的!
石勒正欲回答,脚步一软,差点踉跄跌倒。
王绝之正自奇怪:莫非祖逖和刘琨的剑上内力凌厉至斯,石勒的伤势远比想像更重?头脑一晕,竟也觉得站立不稳。
同一刹那,石虎坐倒地上。阿月在他的身旁,掌中多了一把刀子,无声无息地插在石虎的肚子。
石虎大吼一声,反手一掌,打在阿月身上。阿月居然武功极高,身形挪移,大是精妙。然而石虎又惊又痛之际拍出这掌,使尽了全身功力,阿月无论如何躲闪,始终无法避过,给打得飞出丈外。
石勒,王绝之知道遇上了暗算,惊疑交集,忽然又见到了一头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