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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绝之刚刚坐定,王羲之的茶便端了上来。
王绝之轻轻晒笑道:“你在此地绝非巧合,你不惜端出这轻不一显的‘杏花剑雨茶’来讨好于我,必有所求!”
语中虽带讥讽,但王绝之还是端起了茶杯,一口将那浓香四溢的所谓“杏花剑雨”饮了个干净。
王羲之长叹一口气道:“每次见你这么饮我的杏花剑雨,我都曾发誓不会让你再品一次,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枉费我一番苦煮!”
王绝之不以为然,轻轻笑道:“茶无非是解渴的,所谓品茶,无非是品个好心情!你为讨好于我,听了我的喊声,也不出迎,躲在这儿煮个什么穷什子茶,却派那个所谓长辈的俗物去接我,任是怎样的好心情也给败了!”
屋外那农夫听到王绝之这番话,气得差点吐出血来。
若非出门之时,王导和十奶奶有令,此番他就算性命不要,也要与王绝之拼上一拼。无奈,王导的话却在耳边响起:“那王绝之情才放旷,你得容他一容。”
王导之语,有时比圣旨更加不能违抗,那农夫只得猛跺一脚,飞奔而去。
王绝之听得农夫已去,这才哈哈笑道:“那俗物已走,我俩倒可好好谈谈,不过,你先让我知道弓真现在何处,有无危险!”
王羲之叹口气道:“三十七叔好歹也是你长辈,你怎的对他一点恭敬之意都没有,如此百般折辱他!”
王绝之道:“仗着世家名头、长辈身份,又故弄玄虚,我最怕缠的便是此等人,不赶他走,留在此地岂不败兴!”
王羲之叹道:“你能容石勒、石虎于刀兵之下,却不能容本家长辈于口舌之间,你是大度?还是小气!”
王绝之冷冷笑道:“他是英雄,我便敬他,他是混蛋,我便骂他,都不一样是人么?我虽会与石勒以命相搏,但并不妨我敬他是个英雄,同样,如果方才那个什么三十七叔有难,我同样也会救他,就算拼了命我也会救他,但我同样想骂就骂!无所谓小气、大度!”
王绝之把茶蛊放下道:“好了,别尽绕弯子了!现在茶也喝了,话也听了,你该告诉我弓真在何处了吧!”
王羲之道:“弓真去了平阳!”
王绝之听闻,几乎跳了起来道:“他去平阳干什么?”
王羲之道:“他不得不去,因为五斗米教张天师的女儿张逍人落在刘粲之手!”
王绝之又是一惊道:“以五斗米教势力之盛,刘粲未及帝位,刘聪又病重,刘家无端惹这个强敌却是为何?”
王羲之道:“这倒不是刘粲招惹五斗米教,而是五斗米教将张逍人嫁给刘粲为妃!”
王绝之道:“刘粲赢弱,张天师忒也没眼光,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这个已经半脚踏入鬼门关的家伙作甚!刘粲迟早是俎上鱼肉!他不是送女儿入火坑么?”
王羲之叹口气道:“张天师正是看中刘粲荒淫无道,送个女儿入朝,然后借张逍人得宠之机,大攫朝政,取而代之!好完成他那先祖未成之业!”
王绝之心中暗道:“弓真不会去和刘粲相争吧!不过他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
心中正猜疑不定,又听王羲之道:“这弓真凭一手神秘莫测的袁公神剑,短短数日便名声鹊起,张逍人无力相抗父命,便遣心腹之人寻弓真!这氐人少年倒也是个血性汉子,当即便跟了去!”
王绝之叹口气道:“弓真此去危险之极,他虽剑法高明,但内力全无,身旁尚跟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穗儿,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得先去平阳看看!”说罢工绝之便向茅舍外走去。
王羲之一把拉住王绝之道:“十九哥就是忒样心急,也不听我将话说完便如此慌张!你那朋友现在应该暂时没有危险!有谢玄暗中护着!”
王绝之一愣道:“谢玄也来了!”
王羲之道:“谢玄闻听谢天死于清河,便要替兄报仇,此次去平阳,我知弓真是你的朋友,便托他暗中保护!”
王绝之用力一拍腿道:“你真是糊涂,以谢天功力之高,尚死在清河,平阳乃京师重地,谢玄去平阳,只怕自身难保,怎的能保护弓真!”
王羲之笑笑道:“十九哥总是将小弟看得这般无用,我明知谢玄不敌,岂会任他而去,我只是让他设法拖延时间,瞅准时机,救人逃命!”
王绝之道:“那你留此地意欲何为?”
王羲之道:“十奶奶病重,七叔让我来叫你回去送个终。”
王绝之一愣,哑声道:“十奶奶怎么突然病重呢?”
王羲之道:“十奶奶病了已经有两三年了,怎么是突然呢?你离家已经有十二年,许多事,你原本不知,十奶奶年事已高,只是记挂着你这个顽劣不堪的十九少,嚷着要见你一面,你倒也狠心,一去不返。我不管其他人怎样,十奶奶对你可算是情深!”
王绝之鼻头一酸,忽的向南跪下“呼呼呼”连着叩了九个头。
王绝之喃喃道:“请恕孙儿不孝,但孙儿这朋友为孙儿舍生忘死,孙儿此次非得救他一回,望您老人家多保重,孙儿救了朋友之后,立见您老!”
语毕,立起身对王羲之道:“你速回江南,就说我过几日便回!”
话尚未定,便又迈步而出。
王羲之道:“你现在依旧要去平阳么?”
王绝之道:“那弓真曾为救我而七日未歇,由洛阳赶至浇水连行四千余里,你说此时我是不是要去救他!”
王羲之叹一声道:“那十奶奶那边?”
王绝之道:“十奶奶她老人家心地善良,应是多福多寿之体,我只有缓见她老人家一步了!”
王羲之道:“我同你一起去!”
王绝之道:“你凑这热闹做什么?”
王羲之道:“回去也是一番责骂,不如与你一同闯荡闯荡!”
王绝之道:“你是怕我此去有危险是不是?”
王羲之黠然一笑道:“琅琊狂人之名不是虚叫,哪里会有危险,我只是去凑凑热闹!”
王绝之盯着王羲之好一会儿,只好叹口气道:“好象你每一次提要求,我都无法拒绝,看来你倒是我的克星了!”
王羲之笑笑道:“我想现在弓真已是很危险了,我们该走了!”
王绝之也不言语,白袍闪动间,施展亦步亦趋向北奔去,王羲之紧随其后,两人首尾相御,如弹丸流星,倾刻间,便消失于天际。
待农夫悻悻回到茅舍之时,四壁空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非但王绝之没了踪影,就连那王羲之也不知所踪。
这一下可真急坏了这农夫王庚,如此回去,只怕会被那王导骂死。
再说王绝之与王羲之二人展开脚力,一路向西北而行。
此时乃六月天气,天气炎热,可王绝之和王羲之两人丝毫不管路人如何驻足相观,只是鼓足力气向平阳而去。
王绝之经海上听禅,轩辕龙论功,此时功力较之失功之前尚且胜上一筹,此时情急之下,全力施展,那速度真可谓快若疾风。
王羲之紧随王绝之,功力展开,不逊王绝之半点。
王绝之心中暗自惊叹:“这二十六弟数年不见,易步易趋却已练得如此地步,倒于我不相上下,只是打斗功力尚逊一筹,假以时日,他必定更胜过我,此次入平阳,他倒是个好帮手!”
王绝之奔行之间,忽的顿身一停,王羲之不解其故,身形向上一纵,斜斜拔高三丈,将那前冲之势化去,一个筋斗倒纵至王绝之身边。
王绝之看着王羲之的身法不由奇道:“你这是什么身法,怎的我从未见过,有些象夫子奔逸绝尘,却又不完全是,莫非是你自创的?”
王羲之点点头道:“此身法乃是从写字中悟出,雕虫之技,倒叫十九哥见笑了!”
王绝之笑骂道:“我怎敢见笑,此身法灵动飘逸,变向与奔跑之势合二为一,身形顿转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比那原式要妙得多,我是想不出的!”
王羲之道:“多谢十九哥夸奖,只不过十九哥站在此地意欲何为?”
王绝之笑笑道:“我们若是如此脚不停歇地奔至平阳,只怕不需高手出动,只需三五十个羽林军便可将我们戳死,哪里还能救什么人?”
王羲之道:“此刻怎么办!”
王绝之道:“等马!”
王羲之眉头一皱,尚没会过意来,便听见驿路东头传来马蹄之声。
王羲之笑着对王绝之道:“这就是你要等的马么?”
王绝之含笑点头。
王羲之此时更加佩服自己这十九哥王绝之的功力,自己倾尽全力也只能与之跑个齐肩。疾行狂奔之间,十九哥的听力尚能如此敏锐,显然未全力运功。
马蹄声愈来愈响,尘头滚动,来者居然不下百骑!
此地已是刘汉地界,百骑临近,看那装束似乎是刘曜部曲。
“你的骑术如何!”王绝之看着愈驰愈近的马突然问王羲之道。
王羲之摇头道:“很不好!”王绝之皱皱眉头道:“看来我们为夺两匹马却不得不将这行人尽数点穴制住,否则骑起马来,我们必不是他们对手!”
王羲之亦苦笑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王绝之、王羲之兄弟二人立于路中,视百余骑快马如无物。
胡人马快,眨眼间,百余骑带甲官兵已冲向两人。
“兀那臭汉人,还不闪开,莫非想要做那死于马蹄之魂。”
为首一名羯胡大汉挥鞭向王绝之、王羲之击去。
王绝之伸手轻轻一抓,不见挥臂夺鞭,那大汉的马鞭便落入王绝之之手。
王绝之轻声喝道:“你虽骂我,却是让我避开马匹,羯胡之中你还算个好人,今日暂且饶你不死。”
语音未落,伸手疾点,那大汉顿时软倒,跌下马来。
王羲之的手脚也不慢,只见他跌入人群之中,左突右冲,运指如飞,宛若他平时写字狂草般,飘逸灵动,瞬间便点倒二十多个。
百余骑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头脑,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王绝之哪里肯为这事再多耽误时间,也不言语,更不纠缠,招招点中章门,举手投足间便将这百余骑俱皆点软在地。
王绝之见事已毕,和王羲之相视一笑,在百余匹中挑了两匹较为神骏的马骑上,绝尘而去。
尘土中传来他那隐隐可闻之声:“我等有急事要办,暂借四匹快马!恕不奉还!”
百余名羯胡兵士此时虽穴道被点,身上酸麻无比,只觉无力站起,但听力尚在,听了王绝之的话,几乎为之气结。心中暗想:这是从哪里钻出的两名怪人,胡乱施些妖法,叫我们动弹不得,这一变故不打紧,却误了老子们军机大事。
但想归想,实际上却毫无办法可施,只得望着绝尘而去的两骑,心中大骂。
当王绝之二人赶至平阳时,已是第二日黄昏,那四匹看似神骏的马,却实是绣花枕头,头三百里倒是风驰电掣,跑得飞快,后三百里就跑不下来,换了两次坐骑,至最后,四匹马俱都倒地,口吐白沫,已是奔得脱力。
幸而,此时已近平阳,王绝之二人去了四匹坐骑,反倒轻松多了。
两人携手向平阳城走去。
两人一样装束,只是王绝之脚上仍套着一双木展,而王羲之却穿着一双布鞋。
两人一样风流逼人,英气四射,人一观之,便知是两名身俱武功的世家子弟。
这年头,人人都学会了观人之术,一看便知这二人乃不好惹的主,是以行进平阳,没有一人拦阻。
乍进平阳,倒也一片太平升和的景象,似乎并没有事情发生。
王绝之奇道:“难道弓真未来平阳么?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王羲之道:“找个人问问不就成了!”
王绝之道:“这事问其他人,其他人未必知晓,不如直接去问刘聪!”
王羲之吓了一跳,疑惑道:“你能见到刘聪么,他深居皇宫”
王绝之道:“此事里透着古怪,想必内中有些计谋,弓真剑法虽好,江湖经验却无,与刘聪这班家伙相斗,十有八九上当,如今,弓真点滴消息没有,不问刘聪还去问谁!”
王羲之苦笑道:“十九哥行事果然与众不同,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吃惊!”
王绝之道:“我是前来问讯,又不是上门寻仇,如若刘聪与我相斗,弓真必在其手,否则他绝不愿与我结怨,皇帝怎的,皇帝不怕庶民之刀、五步流血么?”
王羲之摇摇头,心中大叹道:“王家出了你这名狂生,就算没有七叔,九叔亦会名动庙堂江湖。古往今来,只怕唯有那名楚狂徒可以与你相映照,淳于虽狂,多了几份疯颠,弥衡虽狂,少了几许霸气,唯有你,狂得如此令人惊心动魄,罢!罢!罢!今天我也随你狂上一次。”
王羲之本是慎恃稳重之人,但受王绝之感染,不知不觉亦发了豪兴,起了与王绝之大摇大摆入皇宫的念头。
平阳汉王皇宫,此时正笼罩在一片阴沉气象中。
刘聪病重,躺在床上,心中忧烦不已。
石勒、刘耀虎视眈眈,太子刘粲又少不更事,尚若自己千秋万岁之后,只怕这小小朝廷撑不了几日。
“唉!撑得几日是几日,好在我已将朝中才高之臣尽数驱逐,否则,粲儿不但要受石勒、刘曜等外患欺压,我死之后,只怕立时会出现内忧。”
此时刘聪已渐近弥留之际,脑袋里依旧为他的江山愁个不停。
这皇帝,做得是苦是乐,想必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皇帝是一定要做的。
忽的门外传来喧闹喝斥之声,只闻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刘聪,你在哪里!”“刘聪,速来见我!”
刘聪精神一震,神智立即清晰无比,心道:“你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