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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曜当然不会喝问王绝之是否使用妖术,他向来不信鬼神妖魔,乱神怪力只是以讹传讹,乡夫愚民之见,但眼前之事却令他无法理解,愣愣地呆在那儿苦思其解,对王绝之之语充耳不闻。
王绝之又沉声喝道:“刘曜,你已输了!”
刘曜此时方才如梦初醒,面色一黯道:“我是输了。”
王绝之道:“你既然已输,就该将弓真交付与我!”
刘曜不愧为一方雄主,他落败本就是结果之一,这也是他极希望的结果。
王绝之能空手打败自己,自然能与石勒拼个死活,他宁愿与十个王绝之为敌,也不愿与一个石勒相争,如若王绝之搏杀了石勒,无异替他搬掉头顶之山,自己所期的千秋大业指日可待。
王绝之功力再高,也只是孤身一人,若要杀他,只需多牺牲些部曲即可,比那石勒容易对付得多。
是以刘曜即刻恢复常态道:“弓真自然交付于你,但你方才所使之招能否告诉我是从何而来?”
王绝之道:“这一招是轩辕龙所教!”
刘曜脸色猛然一变,颤声道:“轩辕龙尚还活在世上么?”
王绝之点点头道:“他还活着!”
刘曜道:“你见过轩辕龙!这么说来,江湖传言,轩辕龙替你医治乃是事实了?”
王绝之点点头。
刘曜又问道:“那竺佛图澄死于轩辕龙之手也是事实?”
王绝之叹口气道:“我本想劝劝他,谁知”
王绝之实在不愿再提竺佛图澄之死。
刘曜脸色恢复常态,疑问道:“那你为何与我相斗四千余把方才施出此招!”
王绝之道:“我悟性差了点,这一招是方才才想出来。”
刘曜愕然,王羲之、刘岳等人更是惊诧莫名。
所谓江湖派别,武功招式,拳掌剑刀莫不是平日演练过数千上万次,临敌之时,方能运用自如,这等临敌开悟,上阵创招,实乃闻所未闻之事。如果这样的人也称悟性太差,悠悠江湖又有谁能称自己悟性尚可。
刘曜心中老大疑团,此时当然要问上一问,他奇道:“方才你夺我剑时,为何我感到我的剑忽然慢了下来?”
旁观的王羲之等人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没有这种感觉!”
王绝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奥妙所在,我念一段词给你听听,你能懂便懂,不懂我亦无法。”语毕,王绝之就将轩辕龙那段雨中之慨念了出来。
刘曜听得迷迷糊糊,却是半点不懂,他隐约觉得内中含有武学至理,但理在何处却又不知。
王羲之却面有得色,半晌叹道:“轩辕龙果然是天纵奇才,于细微处见至理,见景开悟,即便是一代宗师之称,也辱没了他!”
王绝之听王羲之言语,知道自己这位二十六弟已悟出其中奥妙,心中叹道:“二十六弟好强的悟性,看来他日他之武学成就必然高出于我。”
其实王绝之已是绝顶之资了,只是他乃慷慨豪杰,表则狂放不羁,实则亦心怀天下,武功大成后一刻也不曾停下,无心思悟而已,而王羲之此时日夕习武,即使爱字如痴,亦在那字里行间结合易学神功窥探武学玄奥,刻刻沉浸其间,此时闻言开悟,乃是其日夜苦思的结果,不过此等资质,也实是世间少有。
刘曜听王羲之如此感叹,亦是长叹一声:“轩辕龙乃我胡人头号大敌,如若不是我已败在你手,必将逼你说出轩辕龙下落!”
王绝之冷冷一笑道:“漫说我亦不知轩辕龙此时下落,就算知道,你能逼得出来么?”
刘曜摇头。
的确,以王绝之的脾气,你就算本领通天,弄出六月雪,冬日雷,甚至削平泰山,干涸东海,也休想迫他去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刘曜冷冷道:“既然你与轩辕龙也有渊源,下次,我再遇上你时,就算损兵折将,也要格杀你,以慰我许多丧命于杀胡世家的亡灵。”
王绝之亦冷冷道:“彼此,彼此,你手上沾得血也不少,如若我与石勒一战后仍有命在,我说不定亦会转过头来寻你。”
刘曜鼻中微哼一声,此时他所佩的五色神剑尚在王绝之之手,话中份量自然没有王绝之的重,再若示威,徒留笑柄。
忽的,场外一骑飞驰而至,大声喊报。刘曜所部训练极其有素,迅即让出一条通道来。
来者是一黄门,显然来自长安城内刘曜的王宫。
黄门驰至刘曜眼前,滚鞍下马高声跪报:“禀报王爷,弓真被劫!”
刘曜赤眉倒竖,碧眼圆睁,嘶声吼道:“你说什么!”
那黄门道:“方才有一批汉人冲进王府,劫走了弓真!”
刘曜回首瞪向王绝之道:“你倒使得好计!”
王绝之闻听弓真被劫,心中正在猜疑这是否是刘曜不想交出弓真所故布之疑阵,一听刘耀反倒指责自己,心头立即火起道:“莫非是你不想交出弓真所使计谋!王绝之行遍天下,却不善使此等伎俩,我已战胜你,反正你要将弓真交付与我,我多此一举又是为何?即便我要用调虎离山之计,为何等到这等时分!”
刘曜哑口,王绝之此番言语着实有理,他已击败自己,当可堂堂正正迎走弓真,绝不必多此一举,不管是谁,但绝不会是与王绝之一伙,这等狂生,既然敢硬闯军营,便不会用这等鼠摸手段。
难不成会是五斗米教之人,以张天师之性,绝不会为一氐人小子冒险,或直接得罪他刘耀。
会是谁呢?刘曜煞费心思。
王绝之冷笑道:“人是在你手上丢的,你总得给我一个交待!”
刘岳早已看不惯王绝之之狂态,跨出一步,喝叱道:“无理狂徒,怎的对王爷这般无理!”
刘岳,字仲亭,乃刘曜部下第一高手,一身功力与刘曜相差无几,刘曜的几个大胜仗,一半是仰仗这位号称“羯胡温候”的前锋将军之功。
王绝之一瞥刘岳,冷冷道:“我与刘曜说话,那里容你在此胡言,一旁去吧!”
单掌一拂“雷雨之动满盈”拍出,一股沛然之力向刘岳涌至。
刘岳双掌一迎,轰然一声巨响,刘岳被震得退了二步,王绝之亦被震得身形晃了一晃。
刘岳脸色一变,待要再行扑上,却听刘曜喝道:“仲亭且住,莫让人笑我刘家军无气度,败了却不认帐。”
王绝之斜眼一眼脸已通红的刘岳道:“怪不得有胆插言,手底下倒还有几下?”
刘曜怕又起争端,落人口实,遂道:“弓真已被人劫走,我似乎也无瞒你隐匿之由,你让我如何交人于你,我答应你,若有弓真消息,立报于你,如何!”
刘曙身为中山王,当着手底数十万部曲说出此番话来,虽是理所当然,但却已是容忍至极。
王绝之自然知道刘曜不愿除掉自己乃是想借自己之手除去石勒,如若真的使他恼羞成怒,只怕脱身不易。
一旁刘岳已将腰上佩剑抽出,见刘曜阻止只得恨恨将剑插入。
王绝之眼快,定睛一看,刘岳所佩之剑,剑铗狭小,没有剑鞘,虽新配了剑鞘,但王绝之还是一眼就看出那剑正是谢天赠与弓真的少阿剑。
显见这必是刘曜擒下弓真后将那剑赐与刘岳。
王绝之将手中五色神剑递还刘曜,道:“我求你一件事!”
刘曜一愣,虽然他视五色神剑重逾生命,但江湖之中有此规矩,被对手夺去兵刃后,除非对手赐还,否则就算兵刃易主。
王绝之将剑还给刘曜,刘曜惊喜之余自然心有感慨,不知王绝之所求何事。
王绝之忽的身形一闪,伸手向刘岳面上一抹。
几人近在咫尺,刘岳绝没想到王绝之居然乘隙偷袭,慌忙中身形向后飞移。岂料王绝之左手一抹乃是虚招,右手一探,一式“沧海取粟”迅疾将刘岳腰间那柄少阿剑拔了出来。
王绝之说话、出招、拔剑仿若瞬间完成,是以看上去身形未动,手中却多了一柄少阿剑。刘曜自然是看得目瞠口呆。
王绝之道:“我求你之事便是将这柄剑赐还于我,此乃我那弓真兄弟之剑,拿件物事回去,也好证明我王绝之为了他的性命曾来你军中一趟,免得日后他与我相逢,责怪我不够朋友!”
王绝之一边口中胡说混说,一边扯住王羲之,向外走去。
刘岳此时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扑出,却被刘曜伸手拦住道:“他已赐还我五色神剑,那少阿剑当还给他,此人留下可与石勒一战,对我等大有好处,由他去吧!日后若有名剑,本王再赐于你!”
刘岳只得咬牙退下,呆呆望着王绝之两人的背影兀自气得不行。
刘曜盯着王绝之、王羲之背影喃喃道:“果真是个狂人,也只有这种天地不怕的狂人方能和霸绝天下的石勒一战。”
暮色渐合,山林晦暗。
王绝之、王羲之二人白袍翻飞,所到之处,刘曜部曲纷纷涌开,旗翻旌动,如海中白鱼划浪,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刘曜看至王绝之二人身形不见,方才缓缓道:“各营归队,加强戒备!刘策、刘雅随本王入城议事,其他人等,各守其职不得有误!”
声音虽不大,但所有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齐声喝答:“遵命!”
数十万人齐声作和回答,竟也整齐化一,只惊得山中已栖之鸟,扑哧哧一阵乱飞,半晌之后方敢入窝。
王绝之、王羲之二人已行至十里之外,听得这一声喝答,俱停了停,王绝之长叹一声道:“刘曜若起兵入平阳,只怕有一阵大的厮杀,这一战不知又要死多少百姓黎民,将士官兵。”
王羲之奇道:“他们胡人相争,对我等汉人来说不是有莫大好处么?或许七叔九叔可一举攻过江来,复兴我大晋王朝。”
王绝之苦笑道:“战乱一起,无论胡汉,遭殃的只是那些平民百姓,我乃是为百姓而叹!至于大晋能不能复兴,我倒没有什么想法!”
停了停,王绝之道:“你与谢玄如何联系!”
王羲之奇道:“你怎的此时方提起他来!”
王绝之笑道:“救走弓真之人除了他还有谁!在奔来长安途中,我曾见你在一路口迟疑过一次,那处有一明显人工记号,想必你定认识!”
王羲之亦笑道:“十九哥果然是个老江湖,什么事也瞒你不过。”
王绝之淡淡道:“一路上我心忧弓真,是以未问你谢玄之事,而你也绝口不提,若非你已有准备,哪里能如此镇定!”
王羲之笑笑道:“单凭这?”
王绝之又道:“先前我尚不明白以杀胡世家行事之秘,你又如何知道我会与弓真在桃花渡相见,后来见谢玄之记号,乃相交之剑,方才知是杀胡世家弟子。”
王羲之道:“十九哥的判断完全有理,救下弓真的的确是那谢玄,不过,这次相救弓真乃是我家小姐之意!”
王绝之动容道:“你是说姬雪?”
王羲之点点头,继续道:“我这次北渡,一是奉六叔之命,请你回趟江南,再者便是以朝庭名义联系江北各坞,待刘曜、石勒生出内乱一起举事,响应晋军北伐!而江北各坞大都已与杀胡世家连横,现由姬雪掌管勾联。”
王绝之又问道:“杀胡世家,怎会去救弓真呢?”
王羲之道:“我知弓真消息,亦是由杀胡世家而来,姬雪说弓真乃她的朋友,是以并不打算以杀胡世家之名帮助,恰巧谢玄也由江左赶来,谢天与弓真之事,二十二伯已告之谢玄,因而闻听我托之后,他立即同意暗中相随弓真,只是不料后来还有如此多变故。”
王绝之叹道:“姬雪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谢谢王公子谬奖!”王绝之语音未落,山脚边便转出了那姬雪来。
王绝之侧头向王羲之道:“你倒瞒得我紧,难怪你正道不走,单挑这山前小道,想必又是记号引你而来,可这次我却不知!”
姬雪淡然道:“王公子非我门中之人,当然不知,其实,王公子一入刘曜军营,我们便知道了,是以另派人手在你们必经之道上设下记号,由秦霸引你而来!”
王绝之一跳老高,指着王羲之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你居然是杀胡世家五霸之一。”
姬雪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江左朝中总需有人联络,大家又有志一同,羲之沉稳持重,功力又高,虽年轻了点,但身为五霸又有何不可。”
王绝之摇头叹道:“杀胡世家每每有惊人之举,上次石虎营中出了个韩雄阿月,这回王家之中又出了个秦霸,只不知下次会轮到谁又来骇我一跳,莫要等我一觉醒来,这世上汉人便俱是杀胡世家子弟了。”
几人俱被王绝之这番言语逗笑,此时虽仍在刘曜势力范围之内,但居然没有一人感到害怕,到底年青,又身怀绝技,是以视刘曜为无物。
“谢玄呢?怎不见他!”王绝之询问姬雪。
姬雪道:“谢玄正在照拂弓真,弓真的四肢俱被那刘曜硬生生折断!刚刚才给他继上,安了夹板,正在后山洞中休息。”
王绝之没问那张逍人的讯息,那日清河谢家,张逍人视姬雪为妖女以钢针射之,两人已存下芥蒂,王绝之虽狂,但体谅女子之心倒也细致。
一行数人向山后行去。
杀胡世家仿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在这刘曜的长安腹地,尚营造了这么一个隐蔽之地,其规模之大,倒让王绝之吃了一惊。
山洞口开在悬崖之上,极小,亦极隐蔽,是以无虞被人发现。
待人进得洞中,方才发觉洞室极大,且内中洞洞交叉互错,竟有数十支岔道。
弓真面如金纸,双眼紧闭,躺在石洞上的一张床上动也不动,看那安详表情,似是服了昏睡之药。
一旁一男一女见王绝之进得洞来,忙起身相迎,正是谢玄和穗儿。
穗儿双眼红肿,一见王绝之仿若见到亲人一般,扑入王绝之怀中放声大哭。
王绝之轻拍着穗儿的头咽声道:“穗儿莫哭,弓兄弟已经没事了。”
王羲之与王绝之自小长大,只知王绝之顽劣、倔犟,渐渐长大之后,便只闻听王绝之狂放不羁,笑谈杀人,几曾见过王绝之如此“长者”慈爱之态,不觉呆在当场。
姬雪心中亦是翻腾不已,她与王绝之相交数次,一次比一次震撼,这次相救弓真,心底实含有再与王绝之相见之意,这点恐怕她自己也未必知晓。
姬雪此时已然知道轩辕龙所语乃为不虚,王绝之的确是一偷心高手,不过偷去她心的并不是王绝之的风流倜傥,学识才情,胆魄武功,而是他所表现出的真情真义,发自内心的无遮无拦的情义,姬雪希望扑在王绝之怀中的是她自己。
穗儿在王绝之的怀中哭了一会儿,方觉自己已是大大失态,忙跃了开来,拭泪不已。
一旁谢玄此时才有机会与王绝之招呼,王绝之对着谢玄长揖一礼道:“辛苦你了。”
谢玄淡淡道:“弓真曾与我大哥同生共死,我救他原也应该!”
王绝之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应当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