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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高升客栈”内,南宫逸房里,对灯坐着老少六位奇侠,静悄悄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个个神情焕发,激动中带着难言的惊喜。
还说什么?谁也没心情再谈别的了。
那是“九指神丐”商和。
“铁面天曹神鬼愁‘门徒奇。
“铁算盘”魏胖子,魏三清。
“玉麒麟”诸葛灵。
“铁狮子”小黑。
“铜金刚”小虎。
可未见南宫逸的爱妻“天香玉凤”柳无双在座。
看情形,这老少六位是在坐等南宫逸,等南宫选带回喜讯。
突然,商和跟司徒奇满面激动,霍然跃起。
适时,南宫遍推门而入。
等不及南宫逸开口,商和便急发问:“三弟怎么样?”南宫逸未答,星目轻扫环顾,一脸诧异之情:“大哥,无双她没来?”
老少六人俱皆一愣,司徒奇诧声说道:“三弟,怎么回事?”
南宫逸强忍满腹疑异,道:“无双今夜确曾去过‘古家堡’找我,而辛二快他说已经告诉无双咱们都在这儿,无双早已找来了。”
老少六人愣住了良久,商和方道:“会不会无双路上遇事儿”
司徒奇已然沉声说道:“对!无双可能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店里不能没有一个人儿,魏老哥请留下照顾,三弟,咱们分头找她去,走!”
他可是说走就走,当先疾拣出屋。
三小跟着扑出,商和走在最后。
刹那间,老少六位奇侠走得无影无踪,屋里只剩下魏胖子一个人对灯站着。
魏胖子没走,他明白,司徒奇说得对,店里不能没个人儿留守,都走了,万一柳无双恰又找来了,怎么办?
另外,他更明白,司徒奇这也是为了他,非至万不得已,绝不愿让他稍露行藏、现本出来。
这一找,费了大半夜工夫。
老少六人,只分做了四路。
南宫逸、商和、司徒奇各人一路,三小没有分开,合作一路,这是南宫逸的意思,他怕万一遇上事儿,三小年轻功浅,分开了应付不了。
四路分向东西南北,遍寻“古家堡”百里以内。
在他们老少六位的分路搜索“古家堡”百里以内,就是一草一木也断难逃过,等于翻开了每一寸地皮。
一直到天色破晓,这老少六人才相继返回“高升客栈”
却个个神色颓丧、困惑,见面俱皆无言摇头。
很明显,徒劳枉费,一丝人影也没找到,也没发现这百里之内,任何搏斗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谁也弄不明白。
夫妻分离多年“天香玉凤”柳无双既然未死而突现武林,以其与南宫逸的伉俪情深,她应该片刻难待,天涯海角地遍寻夫婿下落,不知道便罢,知道了焉有不找来之理?
如今,她明明知道夫婿所在,也确证她找来了,而,却偏偏不见人影,这怎不令人困惑、人人忧虑?
房中,老少七人默默相对,个个低头,一片寂静。
这寂静,显示了每个人心情的沉重。
墓地,南宫逸抬起头来,道:“大哥、二哥,我想到‘终南’去一趟。”
二老一愣抬头,商和老眼深注,道:“三弟之急是”
南宫逸截口说道:“昔年曾有人最后在‘终南’看见无双,后才失了她的下落,接着我华山‘龙凤小筑’便遭火焚;等我离开华山,赶到‘终南’,只在‘终南死谷’中找到无双一支凤钗,凤钗旁,还有一摊干涸血渍,这证明无双是在‘终南死谷’遇难,所以我想”
司徒奇插口说道:“三弟是怀疑辛二爷之言”
“不!”南宫逸摇头道:“辛天风是个铁铮汉子,他绝不会骗我,无双确到过‘古家堡’,只是我不解她为什么不明白承认身分。”
司徒奇惑然说道:“那么三弟赶至‘终南’是要”
南宫逐道:“二哥,话是辛天风说的,虽然他不会骗我,我总该证实一下才能”
商和说道:“三弟糊涂,武林传言纷纷,还会有错?无双已知咱们在此,她还会到别处去么?你又要去什么‘终南’?以我看”
南宫逸苦笑说道:“大哥,可是她没有来。”
司徒奇瞪眼说道:“三弟,你是说无双她有意”
“二哥!”南宫逸望着他皱眉头说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们俩的感情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多年分离,当年就是一日小别“双眉微轩,神色有点黯然,目光下垂,没说下去。
这话不错,他们这对伉俪,恩情犹似海深,别说如今多年分离,音讯久沓,就是当年一日小别,也如隔三秋,相思欲绝。
司徒奇,他倏觉老脸涨热,感到惭愧。
本来嘛,他素来深知三弟夫妇间的感情,怎会有这种想法?怎好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
南宫逸微微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再说,她若有意又何必到古家堡找我?
我只是怀疑辛天风会不会看错。”
司徒奇低着头,没答腔。
商和却微皱眉开了口道:“三弟,我仍认为无双是在来此途中遇到什么突发事故而临时走开了。”
南宫逸道:“希望是她,也希望如此,但只是希望,所以我必须到‘终南’去一趟。”
司徒奇摇头说道:“三弟,去一趟‘终南’,就能证实了么?”
对啊!事隔多年,哪会这么容易?
南宫逸却答得毫不迟疑:“能!不论无双是生是死,这次我非弄个彻底明白不可。”
这是情,是真情,世间唯有真情最感人。
商和蚕眉双轩,目注南宫逸道:“三弟,为了这件事,我不拦你,可是‘古家堡’的事怎么办?兰姑娘安危系于你身,你能远离么?”
这一问,难煞人。
南宫逸面上陵起抽搐,但那极其轻微。“有大哥、二哥在,我很放心。”
看来,这几位都还不知“古家堡”中发生了新变故,人去楼空,古兰早已离开了“古家堡”了。
商和摇摇头,笑了起来,道:“三弟,别往我俩脸上抹粉了。
你二哥跟我都有自知之明,别说斗不过宫寒冰,就是那武林群邪万一卷土再来,单凭我跟你二哥这两块招牌也难收镇压阻吓之功。“南宫逸陡挑剑眉,星目飞闪冷电,道:“古兰是他宫寒冰的未婚妻室,据我多日来的观察,宫寒冰对古兰是真情真意,短时间内,宫寒冰还不至凶心再起,横施辣手。至于武林群邪,他们敢!”
这慑人的威态,连商和、司徒奇看了都不禁心中一凛,要是让武林群邪看到,那就不知又会怎么样了!
“行啦,三弟!”商和大笑而起,轻拍南宫逸肩头,道:“我跟你二哥,生手除了你之外服过谁来?宫寒冰再狠,只怕还不能把我们两副臭而硬的老骨头怎样。
至于武林群邪,哼!哼!
我跟你二哥就是拼了两条老命,也绝不让他们通了心愿,你去吧,但记住,三弟,早去早回,我们这老少几个,也等着好消息哩。“南宫逸跟着站起,满脸感激之情,道:“大哥、二哥,这儿的事,交给您二位了,我一有结果,立即兼程赶回,如果那真是无双她找了前来,告诉她,叫她在此等我,别再到处乱找了,另外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商和笑道:“三弟怎么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这些事儿还用得着你交代?
放心,一切有我们两个老的,你去吧!”
南宫逸也笑了,有点赧然,转注魏胖子,说道:“老哥哥,我大哥、二哥不在的时候,小心三个小的,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除了小虎,个个嘴甜,尤其小灵,一切老哥哥多照顾,房钱、饭钱,等我回来一并算。”
轻松诙谐中,友情洋溢。
魏胖子纵声大笑,一身肥肉直哆嗦,推椅站起:“不行,先留下点儿,你先溜了,到时候万一老少几位也跟着先后拔了腿,人海茫茫,我找谁去!”
这位胖老儿也凑了趣儿,乐和上啦!
豪迈、苍劲大笑声中,诸葛灵星目眨动,笑说道:“没关系,魏叔,小灵给您出主意,径上河南抱璞山庄登门要债,包管少不了;可是您可千万别上北京丐帮总舵,那地盘去不得,要债不成,恐怕进一步得施舍几个”
“小鬼头,你敢调侃大伯!”
商和瞪眼扬掌,诸葛灵一伸舌头闭了嘴。
又是一阵震天大笑,屋顶险些没被掀飞了。
“大哥,二哥,老哥哥,我走了!”
南宫逸拱手扬声,穿门而出,飞射而去。
晨曦下,白虹映日,直指“终南”
与此同时“古家堡”两扇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大爷“冷面玉龙”宫寒冰只身轻骑,悄悄地驰出了堡门。
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要前往何处。
二爷“铁腕墨龙”辛天风,望着大师兄“冷面玉龙”宫寒冰只身轻骑,依门恭送,此外再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儿。
这是大爷的意思,除了他以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这次的行动。
单骑驰出了视界,两扇巨大堡门,又复缓缓合上。
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另有两个纤巧的人影,轻盈灵妙,握手并肩地奔下了巫山的“朝云峰”
那是道姑“虚幻”与古兰。
也不知她俩要往何处去。
不过,看情形,她俩似乎也要远离一个时期。
终南,也称南山,或作中南,又称地肺;山高涧深,连绵数百里,婉蜒若长蛇,雄伟壮观。
在终南山下,有个小镇,名唤“蓝桥”
镇不大,可也不能说太小,算算总是有好几百家居民。
这个小镇上的居民,大部分以耕作为生。天下种田的都很朴实,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乐。
这一天正午,小镇上南街“钱记老店”客栈内,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是位俊美、潇洒、飘逸、超拔的白衣书生。
这位书生客人一进门儿,就为“钱记老店”带来了一阵不太大的骚动,无他“钱记老店”自有店以来,就从没见过这般高等人物,这样的客人上门儿。大姑娘出嫁,这还是第一遭儿!
那倒不是因为这小镇地处偏僻,来往的客商少。
而是这“钱记老店”在这小镇上,从后面数,是首屈一指的“大”字号,气派一点的客商连正眼也不会瞧它一下。
今天的这么一位人物,竟找上了这么一家客栈,这就令人不能不大为惊诧,暗暗称怪了。
看来,这位人物是外乡人,他不懂这儿的行市。
不管怎么说,人总进了门儿了。
这种破天荒第一遭的事儿,那还能不引起骚动?
店主、帐房、伙计,七手八脚,慌里慌张地齐由柜台后涌出来,满脸堆笑,躬身哈腰,直往里让。
虽然是生意眼,买卖经,这总是礼。
读书人都是知书达利的,拱拱手,含笑地说道:“诸位,我不是来住店的,而是来找店主东的。”
凉了,当头一盆冷水!
失望尽管失望,这位人物一表非凡,不知是何来头;心里凉,脸上可不敢带出来,不敢一下子就收了笑容拉下脸。
再说,那年头儿生意人都还不错,不都是睁眼只认孔方。
满身铜臭的势利小人。
和气才能够生财,头一遭儿不住店没关系,笑脸相待,和气对人,交个朋友,自还有下一道儿。
当中迎出了一个高瘦老者,拱手作揖直笑,笑得连那颔下几根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直科。“店老儿钱老实,相公有什么事儿?”
“钱记老店”他姓钱,没错,他就是店主东。
名老实,人可不带老实样。
书生望着他也笑了。“钱老板不认识我了?”
怎么?原来是旧识?
钱老实一愣,眯缝着一双老眼,仔细打量了一阵,又笑了,这回答得不太自然,有点尴尬:“原谅小老儿老眼昏花,认不得您相公”
本难怪,这门生意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来往的客人,多得不可胜数,哪能够有那么好的记性?
书生没在意,笑了笑,道:“钱老板试着想想看,六七年前有个病书生承蒙照顾”
“叭”地一声,钱老实一掌拍上自己后脑?,直着老眼,满脸惊惶之色,指着书生叫道:“对啦,想起来啦,您瞧小老儿这记性有多坏!咳,咳,到底人老了,不中用了,您可不就是那位吕相公!陆走还赏了小店一把大金叶子,多亏了您相公,不说小店能靠您的赏赐支撑至今,就是小老儿一家这辈子吃也吃不完,您请坐,请坐!”
伸手就往柜台里拉。
这下连心也不凉了,而且还满透着热和劲儿。
书生没做声,面带微笑,由他拉进柜台。
进了柜台,钱老实回头一瞪眼,冲着伙计,低声喝道:“还站在那儿愣个什么?
还不赶快端茶去!”
伙计正瞧热闹瞧直了眼,闻言应了一声,掉头便往里跑。
老板捧了凤凰,他还敢怠慢?
坐定,钱老实分外地热诚,抬起一双老眼,望着书生,问道:“相公,六七年没见,您一向可好?”
书生欠身笑了笑,道:“托福!”
钱老实叹了口气,满脸激动之情,道:“相公,不瞒您说,这六七年来,小老儿可一直没能安过心,一直愁着不知相公家住何处,没法儿报恩”
书生笑道:“钱财是身外物,区区几片金叶,谈得上什么恩?钱老板要报恩,我昔年病中多蒙照顾,这恩又如何报?”
钱老实一整脸色,双手连摇。“相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带病住店,小店端汤奉茶,煎药跑腿,乃是份内事,您越这么说,小老儿可就越感不安了。”
“彼此!”书生笑道:“咱们都别把当年事挂在口边,成不?”
钱老实搓了搓手,咧嘴张口笑了,那是感激,遂又改变了话题:“相公这六七年来,都在哪儿?”
书生道:“我这个人生性好动,在家闲不住,到处乱逛。”
钱老实说:“六七年工夫,相公定然走了不少地方吧?”
书生道:“不多,每到一个地方,我总会住一个时期,这六七年工夫,住的时候比走的时候多得多。”
钱老实笑了笑,刚要张口。
书生已然又道:“六七年来,东逛西逛,把什么事儿都忘了,半个月前,我才突然想起我当年寄存在钱老板这儿的那件东西”
钱老实猛然站起,一揖至地,满脸惶恐、歉疚、羞惭,望了望书生,嗫嚅说道:“相公,小老儿该死,该死”
书生神色泰然,道:“怎么,莫非那件东西丢了?”
钱老实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低下头,半天没开口。
书生眉梢微挑,道:“钱老板,你是主,我是客,天大的事请坐下来谈。”
钱老实连连搓手,犹豫未坐。
书生道:“钱老板,你要这样,我怎好坐着?”
钱老实只得坐下,但如坐针毡,至为不安。
书生举目深注,又道:“钱老板,我不会在意,丢了就算了”
“相公!”钱老实抬头说道:“那件东西,不是丢了”
又住口不言。
书生讶然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钱老实一整脸色,道:“相公,这总不能不说,小老儿说了之后,您看要怎么办,小老儿随您了,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顿了顿话锋,接道:“话,该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有位出家人投宿小店,她无意中看见了相公寄存的那方石砚,视为珍宝,惊问来处”
书生插口说道:“钱老板告诉她了?‘”
钱老实点头说道:“小老儿不得不说,只因为她不惜重资,要购买此砚。”
书生淡淡笑道:“这出家人很识货,钱老板卖了?”
钱老实头摇得像货郎鼓,胀红了脸,急道:“小老儿不是那种贪财人,何况东西是相公所寄存。”
书生微微点头,道:“那么是”
钱老实说道:“她听小老儿说明来处,并坚拒出售后,也就作罢。当晚就在小店住宿,岂料第二天她竟不告而别,房里留了字,另外还留下一件东西。留字说,石砚是她故人之物,为不愿落入外人之手,她还是取去了,以物易物,她留下这件东西作为抵偿,小老儿吃惊之下,赶回自己房中检视,相公所寄存的那方石砚果然不见了”
“故人之物”好藉口!
不过,还留下东西作为抵偿,这出家人还算不错。
书生点头笑说道:“我明白了,钱老板,这不能怪你,是那万石砚该丢,能落入识货雅人手中,也称得上物得其主了”
望了钱老板一眼,接道:“那出家人留下了什么做抵偿?”
钱老实道:“容小老儿取来。”
站起走出柜台,直奔后院。
须臾,急步奔回,双手捧定一物,恭恭敬敬递向书生,那是一方雪白玉佩,上镌一风翱翔,毫无暇疵。
行家一看便知这方玉佩价值连城。
以一方价值连城的玉佩,易一方顽石所造石砚。
乍听起来,这出家人糊涂、愚昧、傻得可以。
由此,也足见这出家人是个雅人。
书生只一入目玉佩,立刻神情震动,变色而起,出手如电,一把接过玉佩,有点像抢,急声道:“钱老板,那留话字条呢?”
钱老实看书生那模样、神情,心里吓了一大跳,道:“怎么,相公,有用么?
小老儿当时一气给撕了。”
这倒干脆!
书生“哦”了一声,默默不语。
但旋即就说道:“钱老板,那出家人是增,是道?”
钱老实道:“是个年轻道姑。”
她怎会怀有爱妻贴身之物?
玉佩上镌一风翱翔,那正是爱妻“天香玉凤”表记。
书生想了想,向着钱老实一笑说道:“一方石砚换一方玉佩,我得已偿失,也很划得来,算了,钱老板,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有空房间么?”
他不是不住店的么?
本以为闯了大祸,没想到人家毫没在意,钱老实放下心中一块石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说道:“有,有”
突然想起一事,瞪着一双老眼,感然接道:“相公不是说不住”
书生微笑道:“本来没打算投宿,可是我现在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再好不过。
钱老实扭过头去吩咐伙计,收拾那间唯一上房。
书生却含笑站起,表示要出去走走。
钱老实忙说,要出去吃过晚饭再说,款待谈不上,一壶酒几样菜、便饭,阔别六七年,席上正好谈谈别后。
书生只婉辞推说有事情待办,真要叨扰,晚上回来以后再说,说着,人已经出了柜台,走出了门。
钱老实拦他不住,只好由他。
六七年前既来过,这地方就不会有地疏之感。
虽然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但小镇偏僻,一切都没多大改变。
书生一出“钱记老店”便顺着南街一直往前走去。
南街尽头,拐个弯儿,是一条比南街要热闹些的街。
这条街,小镇上的人,管它叫“车马路”
顾名思义,有车有马,无非是车水马龙,倒的确是车有马,算起来,还真不少,瞧!
整数一辆。
而且,马还非马,是骡。
不,有马,马拴在一家酒肆门口,但那是装配齐全的坐骑,不是套车拉车的马,看上去,还颇为神骏。
马,三匹,是清一色的蒙古种。
酒肆,酒帘儿高挂,迎风招展。
像这样的酒肆,这条“车马路”上有好几家。
过往的客商在旅途上饱尝风霜,长途劳顿,路过此地,谁能够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过门而不入?
这就是“车马路”为什么要比南街热闹所在。
“车马路”指西南出镇。
镇西南,举目可见青山一脉,那是“终南”
书生本来意不在酒,可是这家酒肆门口挂着的那三匹不凡的健骑,却引得他注目,引得他动了心。
临时改了主意,进了酒肆。
这一改变主意,却让他无意中听到了个惊人消息。
嵩山少林古刹,日前发生了一桩事,这桩事,骇人听闻,传开去,能使武林人人心惊,个个胆颤,难以置信!
少林派外弛内张,已陷入了极端惊恐不安。
事,很简单。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巨大石狮子,不知为何,被人以内家掌力震碎,碎得成了两堆石粉。
想想,内情绝不单纯。
除“古家堡”不算,少林数百年来,一直领袖字内,执武林之牛耳,外人虽说少林、武当共为武林中泰山北斗,但武当也和其他门派一般地共尊少林。
那倒非自弱声名,实际上自知声威、武学两不如人。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闯少林,捋虎须?
这个祸,闯得不小。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石狮子,自开派至今,已数百年,在风吹雨打日曝之下,一直是完好无损。
其坚不下钢铁,谁能以掌力将其击碎,而且碎成石粉?
谁具这高身手,使高手如云的少林当时茫然无觉?
除字内有数几位人物外,别人无此功力。
但这有数的几位人物,均是当世奇侠,跟少林立两代掌教交情都不错,这几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此人是谁?
不管是谁,这总是件震撼人心的事儿。
少林包括掌教在内的几位高僧,俱皆认为这是少林劫运将至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于是,这圣洁清净怫门,自此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消息,透露自座上三名酒客。
这三名酒客,都是神情剽悍的黑衣大汉。
他们三个,据席狂嚼豪饮,卷袖袒胸,口沫横飞,旁若无人。
这件惊人的事说完了,桌上亦已杯盘狼藉,壶底朝天。
酒足饭饱,意阑尽兴,抹抹嘴,站起来出门。还好,留下了酒资,没有白吃。
其实,瞧他们那凶神模样,不给钱也没人敢要;敢要,那除非是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三个一走,书生也站了起来。
兰名黑衣大汉刚牵过马,要走。
书生已跟出了门,扬声笑道:“三位慢走,请借一步说话。”
话落,顺着“车马路”径自往西走去。
三名黑衣大汉闻言愕然,其中一名答话说道:“喂,朋友,有什么话这儿说,我兄弟还要赶路呢。”
书生回身笑道:“大街上耳目众杂,我有机密大事奉告。”
三名黑衣大汉互望一眼,发话那名,冷笑一挥手,率同翻身上马,一齐跟着书生背后缓缓驰去。
由“车马路”西端,直出小镇。
镇外,是一片荒郊,一望无垠,远处连山。
书生离镇百丈,驻步回身。
三名黑衣大汉目也控缰驻马,但却未离鞍。
居中为首那名,凶睛圆睁,深注书生一眼,道:“阁下有什么机密大事相告?
请说吧。”
书生不答,反笑问:“三位适才酒肆所言少林之事可真?”
居中黑衣大汉哈哈笑道:“事实如铁,人人皆知,这等大事,我兄弟不敢凭空捏造,无中生有,阁下问这做什么?”
“我自有用意,跟我所要奉告三位的机密大事有关。”书生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抬眼凝注道:“这种事无独必有偶,少林遭逢了这惊人变故,武当、峨嵋、昆仑、华山,我想不会安然无事”
“阁下猜得不错。”居中黑衣大汉目闪凶芒,冷然接口:“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各有变故。”
“这就对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书生又点了点头,道:“阁下可否相告,武当诸派又遭逢了什么变故?”
居中黑衣大汉未答,盯住书生,道:“阁下何意?”
书生皱了皱眉,道:“我适才说过,这和机密大事有关。”
居中黑衣大汉冷冷说道:“这么说来,我若不说,阁下也不告诉我们机密大事了?”
“那倒不是。”书生摇头说道:“我只是要以此事来证明我那机密大事是否确实。”
居中黑衣大汉说道:“我想先听听阁下那所谓机密大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密大事,值与不值。”瞧样子这人够机灵的。
书生眉条一皱,道:“阁下真要先知道?”
黑衣大汉冷然说道:“阁下多此一问。”
书生一副无可奈何神态,双手一摊,说道:“值与不值,那要看阁下评价如何了,我无法肯定,只知道机密大事,有关贵教安危”
三名黑衣大汉霍然色变,飞快各抚刀柄。
居中那名双目暴射凶芒,沉声说道:“阁下何人?”
书生摇手笑道:“别问我何人,先答我这值与不值。”
黑衣大汉冷笑说道:“值如何,不值又如何?”
书生谈谈笑道:“值,阁下告诉我武当诸派事,不值,三位请!”
顺手一摆,流洒已极。
黑衣大汉冷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条件交换。”
书生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黑衣大汉眉宇间陡现阴残色:“以三对一,我以为可以不必讲条件。”
书生眉梢微挑,淡淡说道:“是友非敌,我奉劝别变友为敌,而真要动起手来,只恐阁下三位,难抵我指下一招。”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然一声怒笑:“好大的口气!”
书生望了他一眼。“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凭三位,为友为敌也全凭”
居左那名黑衣大汉突扬桀桀长笑,就要抽刀。
居中那名黑衣大汉陡发沉喝:“老二且慢!”
止住同伴,转往书生:“我再请教”
书生笑了笑,道:“好说!我是谁,待会儿自当奉告,我先跟三位提个人,”
古家堡‘’白虎堂‘堂主庞天化,三位想必知道?”
三黑衣大汉脸色一变。
居中那名冷然说道:“不认识。”
“何必呢?阁下!”书生笑了,笑得很神秘。“在自家人面前来这一套,未免显得小气,难不成阁下非要我说出他是森罗十殿”
三名黑衣大汉脸色再变。
居中那名截口说道:“阁下跟本教十王是”
书生接口道:“情同手足,交项刎颈。”
三黑衣大汉倏敛凶态,翻身下马,改容一齐抱拳,说道:“我三人不知阁下是十王的好友至交”
书生没还礼:“十王之友”没还礼的必要,好好儿跟他三人站着说话,已属他三人天大的造化了。
摆摆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无须客套,阁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哪敢再问书生何许人!
居中的黑衣大汉咧嘴一笑,笑得极为窘迫,说道:“阁下海涵,事关重大,我兄弟不得不慎重”
话锋微顿,接道:“武当真武圣迹,‘挂剑树’被人齐根震断;峨嵋金顶禁地一口巨钟,无故自鸣,不翼而飞;昆仑掌教练功不慎,突然走火入魔,下肢僵硬;华山重地一池‘九华金莲’,被人完全拔去,只剩下一池死水”
静听之余,书生剑眉连轩,星目闪漾冷电寒芒,可惜三名黑衣大汉没人注意到。
忽地,书生他摆手说道:“够了,阁下,多谢相告,这样看来,我所要告诉三位的机密大事,是确确实实地,丝毫没错了”
三名黑衣大汉竖着耳朵,静待下文。
书生目光轻扫,淡淡一笑,接道:“三位,各大门派,以少林为首,已经各派高手,侦骑四出,要遍查天下,誓必找出那登门示威寻衅之人,这算不算得机密大事?”
机密大事,如此而已!
各派侦骑四出,遍查天下,这乃是必然的道理,一定的举措,不移的对策!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想得到。
诸大门派,派大门高,声威远震,历久不衰,哪一派甘受如此奇耻大辱而闷声不响、沉默不动?
除非是今后不打算再立足武林,称雄江湖了。
这确乎大事,但称不上“机密”
人人都能想得到的事,还算什么“机密”?
三名黑衣大汉不傻,而且个个阴狠狡诈。
他们肚里明白,心中也难免有点失望,也老大不舒服,可是却没有一个敢形诸于色的。
只因为这书生来头大,是十王的“至交好友”
他三人喽罗脚色,哪个惹得起那位十王?
最恼人的是,人家说了,这个情还不能不领。
居中黑衣大汉拱手狞笑,道:“多谢阁下相告之情,不过,这跟本教无关。”
哈!这下“机密大事”更是一文不值了!
跟“本教”无关。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惊动字内、震慑武林的事,不是“幽冥教”干的。
可是书生没在意,脸上也找不出大感意外的表情。“是么?那就算了,查就让他们去查吧,跟贵教有关无关,我是不知道,相信三位比我明白。”
“说得是。”居中黑衣大汉勉强再笑:“无论怎么说,阁下总是好意,本教一样感谢。”
神色丝毫不变。
看情形,似乎真不是“幽冥教”所为。
书生面上仍未见异色,淡笑地说道:“自己人何须客套?
也许三位真的是一样地不知道,请便!“呼之由他,挥之由他,气煞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也不愿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只好认了。
“告辞了!”三名黑衣大汉翻身上马,绝尘驰去。
望着鞍上三名黑衣大汉,书生面上浮现一丝笑意,这笑意,冰冷、神秘、莫测高深
突然腾身而起,划空疾射。
终南,有个死谷。
死谷,在终南西麓,一座危崖之下。
死谷,没明显的出口,唯一的出入口,在隐密暗处。
既有出入口,按理说,就不能称之为“死谷”
但因这出人口在隐密暗处,知者极少,有形同无,所以一般人以“死谷”称之。
死谷,这名字听来吓人。
真能令人毛发惊然,不寒而栗,裹足不前。
这是名儿可怕。
而事实上,终南山这座死谷也确乎名副其实,是个怕人。
摄人的地方,胆子小的人,一进死谷,谁会两腿发软,直打哆嗦。
不是两条腿不争气,实在是这个地方可怕得够瞧。
谷四周,皆奇陡如削的峭壁,光滑无一物。
绝不像其他山里的峭壁那般,葛藤丛生,青苔遍布。
谷里,同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有的,只是满地砂石,及几块峻峨鳞峋怪石。
其实,不能说寸草木生,原本有。
那是生于峭壁下端,一个黑黝黝、深不知有几许,人来高的洞口之前,也只有一株半株,但被人连根拔去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这种洞口,有两个,另一个在对面峭壁下端,跟这一个遥遥相对,不偏不差。
一目了然,谷内并没有什么怕人的东西。
无论死人、白骨、毒蛇,或猛兽
别说没有,连影儿也看不到。
然而,却就那么慑人、怕人。
却就那么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
却就能令胆小的人腿软而哆嗦。
这说不上理由。
也许,只因为谷内太空了,太静了。
那空寂气氛足能令人窒息!
但要说它使人人却步、裹足,那又似乎有点过分。
现在这死谷中就有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人,在东边峭壁下端那黑黝黝深邃的山洞内。
看不见,可听到话声。
有话声就表示有人。
话声,是甜美、悦耳、动人的两个。“等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一个人影到来?”
“姑娘!张网捕兽,垂钩钓鱼,这种事儿,急不得,我等了多少年了,不是至今一无所获?那个人,他必然高明、多智、诡满、狡猾,这种人,他会轻易入网上钩的么?”
“这么说,还得等?”
“不错,姑娘,还得等。”
“等到何时?”
“一直等到他来。”
“他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
“那么有把握?”
“当然,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对姑娘,就是个好例子。”
“别往自己脸上抹金了,那是因为你我”
“你什么?”
“不知道。”
“我什么?”
“说不上来。”
言罢一阵低低银铃娇笑。
闻之,能令人心醉。
“我来替你说了吧,那是因为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你倾心之处,可对,姑娘?”
“对是对!但我觉得你有些儿”
“什么?”
“不害臊!”
又是一阵银铃乍起。但,转瞬间,笑声歇止。
“说真的,万一他真个高明、多智、诡橘、狡猾,永远不来呢?你这番心血,岂不要付诸东流?”
“不会!经你以南宫夫人形貌多次出现亮相,已经震动了整个武林,他不会不知道,只要知道,他就绝不会不来。他虽高明、多智、诡谲、狡猾,但物极必反,这种人有时候也最容易对付。这种人往往最多疑,我就是利用他这一弱点,让他自己不自觉地蹈网、吞钩。还有,姑娘你该知道,作贼心虚,为求心安,他一定会跑到这儿来看看。”
“照你这么说,他就称不上高明、多智了。”
“不能这么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又来了。”
“不,姑娘!智慧之为用,虽然在人,但用之以正,则自然益增高深博大,用之以邪,则难免趋于狭小浅薄,此所以邪不胜正。道必胜魔也。”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受教了。”
“谦虚是姑娘的美德。”
“言出肺腑,字字由衷,我是说真的。”
“我也不是假话”
“要来,我真希望他早点来,憋在这地方既闷又难受,这种滋味,我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真”
“姑娘,义之所在,唯恐后人,万死不辞,再为一个‘情’字,粉身碎骨也甘甜。为你,为他,何妨多忍耐!”
“你敢唉,谢谢你,姊姊,我羞愧无似”
“别这么说,姑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连他在内;为了他,你能忍人所不能忍,你能不惜牺牲一切”
“姊姊,你”“妹妹,别掉泪,别”
结果,她自己也难忍两眼热泪哑声道:“一个无福,一个几生修来,只是他
唉”
蓦地改口轻喝:“妹妹噤声,有人入谷”
一条淡白人影如电,不知由何处射进死谷。
淡白人影的落脚处,是西边峭壁下的洞口前。
人定,影敛,是个书生。
他默默地站在洞口前,一动不动,直如一尊石像。
但,一袭滞洒、飘逸的雪白儒衫,却无风自动。
脸上起了阵阵抽搐,双唇微微翕动,似在说些什么。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谁也听不到。
须臾,他缓缓抬眼扫视全谷,不放过每一寸地皮。
目光,最后在身前那黝黑、深途的洞口上
突然,他身形猛震,骇然怔住,脸上的神色,激动而复杂,令人一时很难明白他是些什么感受。
以前没看见,那是他临此伤心断肠地,太过悲伤,太过哀痛,太过伤神,忘了身外的一切甚至于他自己。
现在,他发现了。
有此发现,够了!太够了!就这么一点发现,已足证明一切。
蓦地里,一声龙吟长啸,穿云裂石,直达九霄。
听声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但有人能够领会,一丝不遗地完全领会,这个人,就在左近。
啸磐未落,书生身形电闪,飞射不见。
原来那洞口旁,写着两行字迹,字体娟秀,金刚指力,整齐如刻,入石三分。
“昔年种因,夺刀杀人,令朝得果,溅血横尸。”
洞顶四个大字:报应不爽。
死谷中,又回复寂静,空荡一片
良久,良久,东边峭壁下洞里,那无限甜美、动人的话声又起,似乎有点哽咽,又带着些惆怅、忧郁
“走了?”
“走了。”
“怎么会是他?”
“闻说爱妻未死,千信万信,是悲是喜的心情下,犹带着一点唯恐有误的恐惧,特来求证,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对?”
“姊姊,你似乎对他了解得很深?”
“妹妹这句话的意思是”
“姊姊,我不是世俗女儿家。”
“妹妹,别急,我说过,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一个人儿默默,没有答话。
另一个人儿,话声又起:“记得么?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无双的闺中密友,女儿家谁不喜欢在知心朋友面前夸耀自己的丈夫,引以为傲?所以,由她的口中,我对他了解得很深;再说,这是常情,我是以常情推测,妹妹难道不做如是想?”
那个默然的人儿依旧默然。
她相信了,不相信又如何?
她一直觉得身边那人儿,言谈举止可疑。
但她却又找不出那矛盾之处,究竟在哪儿。
那位人儿的每一句话,也令她无从辩驳,找不出破绽。
那倒非别的,只因她不忍,她不忍辩驳。
有几次她曾下过最大决心。
但那仍属枉然,因为机会稍纵即失,刹那间那位人儿总又会弥补得没有一丝缝隙,根本无懈可击。
所以,纵使有些怀疑,也只好默然了。
她默然了,那位人儿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了口:“姊姊,刚才你手抖得很厉害,知道么?”
那位人儿道:“他功力高绝、守内第一,万一被他发现我们,那我们这番心血,岂不真的要付诸东流了?我好紧张。”
这回她没放松,紧逼了一句:“姊姊,你覆面纱也湿了,泪珠儿成串洒落襟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人儿答得很平静,平静得出她意料之外。“世上感人最深的,是挚爱真情,只要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谁都会被感动得掉泪,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能例外?妹妹,你也泪渍未干哩。”
她,红云满面,娇羞无限,忙抬皓腕捂向粉颊。
“妹妹,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反客为主,那位人儿好厉害。
可是她也不太弱。“姊姊,别忘了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
“我没忘!”那位人儿益见高明道:“不错,妹妹,出家人四大皆空,道家修持更重恬淡;但,妹妹,出家并非教人无情;四大皆空,恬淡寡欲,也不是教人绝情,倘若无情绝情,何来慈悲?”
她哑了口,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有意刁难,逐步紧逼试探,结果不但仍然一无所获,反而无辞以对。
良久,她方始苦笑说道:“姊姊,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那位人儿道:“妹妹,别动歪脑筋了,能说的,不必你问,暂时不能说的,我自知小心,你又何必枉费心机”
她娇靥上又复红云满布,而且比适才更盛。
那位人儿似觉歉然,接道:“人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一天一夜了,妹妹,你歇息一会儿吧。”
她道:“不,姊姊,等了一天又一夜的不是我一个人,你先歇息。”
“妹妹,”那位人儿很感动,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吃苦这方面,比不上我这出家人多多。
你先歇息,待会儿再替换我,咱们轮流守候不挺好么?”
未再闻话声,想必,已经听了话。
暮色低垂,夜已来临
今夜适逢月半,月儿,圆而皎洁。
碧空如洗,清冷银辉轻洒,照彻万里,一片银白世界。
终南“死谷”中,纤细可见。
更空荡,更寂静,益发的慑人、怕人!
初更刚过基地,东边洞口内话声又起:“妹妹,醒醒,有人来了!”
一条淡青人影,如电般射落西边洞口前。
是个身材颀长的青衫人,他面西背东,对着洞口。
东边洞口内那两个人,看不见他的面貌。
但这背影,对其中一位来说,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洞中,响起了一个惊诧欲绝的呼声,是骇然!是怀疑置身梦中?是怀疑今夜的月色?
不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是他!
怎么会是他?原来竟是“适时,青衫人已望见洞口字迹,刚机伶一颤,似忽有所觉,身形猛震,连头也没有回,腾身而起,惊煌飞遁。
“妹妹,别让他跑了!”
一灰、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自东边洞口疾射而出,双双衔后直追。
她们两位,应变不谓不快!
无奈青衫人极其机警,功力甚高,身法奇快。
双方距离足有十丈,而青衫人距死谷唯一出口却只有四五丈,假如让他逃出了死谷,再要追他,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四五丈距离,那还不是一晃即至?
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陡地,夜空中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昔年种因,今朝得果,报应当头,你还想走么?”
一点白影起自崖顶,如匹练倒挂,飞泄而下,疾若流星陨石,凌空下击青衫人,其势威猛,锐不可当。
按说前有天神下降,堵死出路,后有红粉追兵,双双扑至,青衫人,他必难以脱身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青衫人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预先布置好的罗网金钩,不但有埋伏,而且还有突袭奇兵。
但,他究竟身手绝世、狡猾多智。
如电飞驰中,身形一顿上折,冲天拔起,直上夜空。
看样子他要穷一身功力,飞上崖顶,由高处逃出。
他快,白影更不慢。
一声龙吟长啸,双袖猛科,掉头翻转而上,紧追不舍。
然而,青衫人一声得意冷笑,直上的身形却忽又闪电下降,由高而低,直射向那死谷唯一出口。
这一下,大出白影意料,等他折身再下时,青衫人如电身形已临近那死谷唯一出口边缘,追已来不及了。
“好心智、好身手,小心!”
怒笑震天,半空扬掌。
霹雳大震,天崩地裂,碎石激射,尘雾弥漫。
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石破天惊,威势万钧,这是禁宇内三大绝学之一:“谈笑书生乾坤圣手”南宫逸的“震天掌”!
“震天神掌”威力太大,举世无匹,向不轻用,这是南宫逸复出再现武林后第二度再使用了。
终南死谷那唯一的出口,倒塌了。
出口处,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经此一来,终南死谷那唯一出口,称不上隐密了,山壁塌了一半,大开一缝,从此终南也没有死谷了。
转瞬间,风停尘落,一切趋于静止。
谷中,没有了青衫人人影。
是逃了?还是被震伤、压死、活埋了?
除白影外,无人能知。
他站在那儿发愣,神色凝重,带着几分惊怒,还有一分惭愧,他是个书生,谈笑书生——
南宫逸。
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的神功绝学又落了空。
这是技不独尊。
落了网,上了钩的猎物,竟被逃去,而且那么容易。
这是智不如人。
公认天下第一高人、第一奇才的他,对此能不难受?
难受归难受,逃掉的早已逃掉了。
于事无补,难受又有什么用?
他看见青衫人的面貌,而且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青衫人是谁,但知道了又有何用?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
捉贼,要当场人赃俱获,无证无据,能空口指人么?
虽然仍拿青衫人没法,但从此已知昔年杀害自己爱妻的真凶是谁,这总是一桩收获,而且这收获也不小。
这该是他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
清凉夜风拂体,南宫逸霍然惊醒,连忙回身,他又愣住了。
谷中寂寂,一片空荡,哪还有一丝人影?
不但没有了人影,便是那飘散夜空的兰蜃异香也不复存主,可见人家走了好久了。
由崖顶扑下时,他看得很分明,那青衫人身后双双紧追着的一及一白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一个是黑纱蒙面的神秘道姑,一个正是生死两隔,睽别多年、相思欲绝的爱妻“天香玉凤”柳无双。
这回他自己看到了,是爱妻,丝毫不差!
但,既是爱妻,互求谋面,当如饥如渴,犹恐不及,怎么会一声不响,悄悄地又走了?
由今夜事,印证那夜事,爱妻是有意躲避自己。
这,为什么?为什么?
无人能解。
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以他那超人智慧,他想通了,爱妻夜访“古家堡”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找自己。
那么她又为了什么
这,也是他一时难解的。
当然,这两件不解之事中,必有原因。
他该找出这个原因,他必须找出这个原因。
竭尽自力搜寻,暗运神功查察。
死谷内,除了他而外,已不可能再有人迹。
一里之内,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走了,走远了。
芳踪缥缈,伊人不知又往何方?
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再相见,仍然难期。
但,万里关山,寻遍天之涯、海之角,他也要找,而且誓必要找到爱妻,查明一切原因的所在。
其实,他明白,不必舍近求远,不必无涯海角,便能找到,便能查明。
人生几回月当头,尤其月圆。
银辉千里,天涯共此时。
无奈,蝉娟虽与共,人影儿却孤独一个,拖得那么长!
心欲碎,肠欲断,一声满含悲伤、凄凉、惆怅的长叹,两点难忍心酸的相思泪珠,雪白儒衫疾飘,飞闪而逝。
南宫逸走了。
但在距此数里外的另一座山峰上,确有两个人影静止不动,这两个人儿,当月对坐在山顶一块青石上。
一个是神秘道姑“虚幻”
一个是清丽若仙、艳绝尘衰的“天香玉凤”柳无双的替身,古兰。
古兰,螓首微俯,默默地坐着。
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虚幻”道姑那一双透过覆面黑纱的清澈深邃目光,呆呆地望着山下远方,也没有说话。
峰顶上,显得很寂静。
寂静中,显示出这两位心情的沉重。
良久,良久“虚幻”道姑缓缓收回目光,投注在古兰身上。
目光中,突然涌起无限爱怜,轻轻说道:“妹妹,别难受了,你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并没有看见面貌,天下身材相似之人很多,说不定”
古兰猛抬螓首,清冷面颊上,泪渍未干,神色是一片木然,但木然的神色,并未能掩住她心中的悲痛。“姊姊,别安慰我了,十多年的相处,时间不算短,我不会看错,没有别的,我只是对他多认识了一层,为我已经故世的爹爹感到难过。他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怎会做出这种神人共愤、令人发指的事来”
“虚幻”道姑没说话,事实上,她能说些什么?
所谓“天下尽多身材相似人”之语,只是一种在没有办法之下的安慰话。其实,她看得更清楚,但她不能不安慰面前的人儿。
古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满含幽怨,香唇边,浮现一丝凄婉笑意,望之令人心碎鼻酸,接道:“姊姊,我很矛盾,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明明认出了是他,却又怀疑自己的眼睛,我真希望是看错了。”
这只是希望!而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道:“妹妹,这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尝不这么想?妹妹,但愿你我都看错了,那不是他。”
她只能这么说,她知道面前这位可怜的薄命人儿,已禁受不起任何打击了,她怎忍心再给予她打击?
她也明白,虽然自己看到了,认清了,但那仍没用,青衫人狡诈多智,没当场抓到他,便拿他无可奈何。
所以,她这番心血所换得的,并不太大、太多。
古兰突然道:“看来,我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虚幻”道姑目光凝注,道:“怎么?”
古兰道:“只要我回去一趟,一切就可以确定了。”
这话不错!
同时,事关重大,以青衫人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没有确切证据,绝不能随便指认他是杀害南宫夫人柳无双的凶手,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虚幻”道姑考虑良久,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