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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今天晚上轮到尹七七值班,她在舅舅家吃罢饭,就冒雪赶回鲸鸿宾馆。
由于家眷没过来,市委接待处把程可帷安排在一号楼住,仍是原先临海行署专员白逸尘住过的201房间。天已经黑透了,宾馆大院里静悄悄的。尹七七拐到后院,走进一号楼,发现走廊里的灯都开着。这座楼不对外营业,现在楼里只住着程可帷一个人。尹七七有些着急,脚步声也重了些。按惯例,此刻她应该给程书记打理好准备就寝的一应事务,比如整理卧具,备好开水,送上盥洗用品之类的。她正要先回自己屋里换衣服,却听见201房间的门开了,出来的是程可帷的秘书刘廷新。
“哦,是小尹同志。这么晚了还没走吗?”
刘廷新和气地笑着问。
“你好,刘秘书。今天晚上我值班。”尹七七解释着,奇怪他怎么在这里。因为当初给他安排住处时,他坚持不住一号楼,而是选择住在前楼的普通标间里。
换上宾馆的工作服,尹七七拿着一应洗漱用具,提起一壶开水准备给程书记送去,出门才看见,刘秘书仍站在门口,没用尹七七往屋里送,而是自己接了过去。
201房间在二楼的顶头,一套三进,起居、会客、就寝兼用,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半圆形阳台。尹七七的房间在对面,外面还有一张值班用的吧台。回到屋里,尹七七打开电视,眼睛看着屏幕,心里却有些不安。她说不准今天自己是不是失职。刘秘书干的活其实应该是自己来干的,但她也感觉到,刘秘书似乎不想让她进到书记的房间去。难道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舅舅曾叮嘱过她,程书记单身一人来到这样一个陌生地方工作不容易,身边没有个人照料,生活上的事就得她这个专职的服务员负责了。舅舅要求她要像对白专员那样对待程书记,尽量满足程书记生活上的一切需要,有什么自己办不到的事要及时向办公厅报告。舅舅还说,程书记一人安危关系到整个滨州市的命运,要对程书记的安全上心一些,平时注意观察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做到心中有数,千万不要给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制造事端的机会。
记得当时听舅舅这样说,自己心里顿时感到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想起白专员遽然发病死在房间里的可怕景象。自打白逸尘暴卒后,尹七七就不敢独自再在这座楼里住了,强逼着那个人给自己买了房搬出去。这回又安排她专门为程可帷服务,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可是舅舅的话她又不能违拗,何况在宾馆内,人人都认为这是个美差,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只有哈苏莫听了爸爸这一通谆谆教导,在一旁直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看来今天晚上有刘秘书在,不会有自己什么事了。平时这位新书记也很少指使自己,甚至用开水都是亲自去打。尹七七简单冲个澡,准备睡下,开了半天车,也够累的了,可是忽然感到口渴,便又穿上外衣到前楼的商务中心去买热奶。
和熟识的营业员闲聊几句,尹七七往回走。刚到一号楼门外,却见两个人从楼里出来,一男一女。借着橙黄色的灯光,尹七七认出,那个个头不高的小老头是市中心医院内分泌科的纪主任,上次抢救白专员时,他在场的。那个高挑身材的女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但却有些面生。两人默不做声地并肩向前院走去。不一会儿,尹七七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上得楼来,刘秘书正好从201房间里出来,看尹七七捧着一大包热奶,不由得笑了,说:“这么晚了,还喝这高热量的东西,不怕胖啊?”
尹七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夜班连着白班,第二天尹七七回到自己的小窝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她没有食欲,百无聊赖中,打开电脑上网“偷菜”这款游戏是她跟哈苏莫学的,不想一学就上瘾,现在如果一天不“偷”浑身就抓心挠肝般难受。
正偷得兴致勃勃,电话响了,一看,是那个人。电话里,他说晚上要过来,叫她不要出去。
尹七七怔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心情当小偷了,索性关了电脑。
她心里很矛盾。算来有一个月没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他太忙,尤其这段时间,政局变动,人事调整,机构增减,加上其他这样那样的麻烦事,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尹七七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但这十年来在舅舅家、在舅舅身边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太多了,她也变得聪明起来,知道一个在官场上混的人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快。那个人如果总缠着她,她有时会很烦;可时间长了他不来,她又会没来由地想他。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
最初被他占有的屈辱感早就淡没了。那时她才二十岁,是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年。那个噩梦般的晚上,她一度痛不欲生,以至于当那个人满足之后沉沉睡去时,她独自找来剪刀想自杀。还是他惊醒后给她包扎好了割破的手腕,并痛骂了她一通。
在家乡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一个姑娘这样失身,绝对是件比天塌了还要严重的事,这样的女人不会有人再要,为此而走上绝路的不在少数。尹七七在最初那几天里,就是沉陷在这样的观念里不能自拔,那种心灵上的剧痛比腕上的伤痕更难痊愈。那个人很会哄女人,尤其是哄像她这样不谙世事、对社会几乎一无所知的小女人。慢慢地,尹七七开始接受他了。平心而论,他对尹七七确实很好,这么多年,除了尹七七,他不曾再找过其他女人,他向尹七七这样发过誓,据尹七七观察,他也做到了。
“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呀?我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你混一辈子吧?”有时候尹七七不高兴了,会委屈地这样问他。“何况你比我大这么多。”
他会说:“宝贝儿,在我还有用的时候,你就这样陪着我好了。我会让你过上你向往的生活。等我老了,你再找个可意的人过日子。那样,我这辈子没白过,你也不吃亏。”
尹七七捶着他,娇嗔道:“怎么不吃亏?怎么不吃亏?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呢!”
他嘿嘿笑着,得意地拨着她的脸蛋儿,毫不知羞耻地承认:“是喽是喽,我这是老牛吃嫩草哩!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哟!”
说不好是一种什么心态,渐渐地,尹七七变得愈来愈关心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天冷了,惦记他是不是添衣服了;看到他脸色不好,便挂念他是不是不舒服了;她甚至买来羊绒线想亲手给他织一件毛衣,结果被他阻止。他说他什么都不需要,处在他的位置,没有什么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只要她心里真的有他就好。于是那些羊绒线最后被她给自己织了一件坎式背心。
这一个来月,那个人只是在电话里与尹七七说说体己话,有时有机会见面彼此也不方便表现得过于亲热。想到一会儿他要过来,尹七七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渴望。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他调教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了,然而一刹那间,哈苏莫的影子却在脑海里跳出来,尹七七不禁陷入难以排解的苦恼中。
那个人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以前他来大多也是这个时候,如果是夏天,还会更晚一些。尹七七心里有数,提前煮好了银耳川贝红米羹,还准备了几道清淡的小菜。他比较注意保养,对食疗养生很看重,也是为了适应他的这份喜好,尹七七才学会做他爱吃的这几样饭菜。两人慢慢喝了几杯酒,这种名贵葡萄酒是法国产的,由跑鲸鱼湾码头的俄国大鼻子走私过来,再由有求于他的人送给他的。他很喜欢这种酒的绵软和甜醇,尹七七也喜欢,她感觉每次喝完,自己都有一种冲动,恨不得立刻被他搂在怀里。
像往常一样,两人洗漱之后,便上了床。或许时间长了不在一起,他显得很急切,不待尹七七酝酿好情绪便开始施展自己的威风。尹七七曾经为他的强壮而惊讶,他的年纪比她大那么多,在她有限的性知识里,似乎这般年龄段的男人不应该这样,但他却雄风依旧,宝刀不老,给她带来的快乐与满足是实实在在的,由此她断定,这个男人身体的确很好。
缠绵缱绻一气,两人都尽兴了。尹七七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极度的快乐。
他用肥厚的掌心轻轻揉着尹七七俏立的乳头,兴致起来,低头吻了一口。
“在宾馆干了几年了?快十年了吧?”他忽然问起这样一个问题。
尹七七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年纪越来越大了,总干这种侍候人的活也不是个办法。等有机会,可以找领导提提,争取进机关吧,当个办事员什么的。”他说。
“我这文凭,专业又不对口,进机关能干什么?”尹七七说“在一号楼,没有什么客人,挺轻闲的,我还不打算动。”
“是呵,给大领导服务,自己也觉得身份不一般了,是吧?”他像是在开玩笑,随口问道“去找书记办事的人多吧?”
尹七七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外人去,就是他的秘书去的多一些。
“不过昨天晚上我看见纪主任去了,还有一个女人。”她补充道。
“纪主任?哪个纪主任?”
“就是上回抢救白专员那个纪主任嘛,中心医院的那个老头儿。”尹七七说“那个女的我不认识,也许是纪主任的女儿?”
没有回答。尹七七扭头看看,发现他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新市委第一次常委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常委们谁也没想到,一直没怎么露面、看上去没什么魄力和主见的程可帷竟然一上来就拿身兼市公安局长的副市长姜大明祭了刀。
虽然以前没打过交道,但常委们对程可帷的履历都有大体了解,唯独对他的脾气秉性所知甚少。四十八岁的程可帷中等个头,面容多少有些清瘦,脸色甚至给人以苍白的感觉,身体也不算壮实,与人们印象中当官的那副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模样大相径庭,只是那两只眼睛显得很有神,目光炯炯的令人难以忘怀。今天到会的人大多与程可帷没有过直接接触,从外表猜测他的性格可能比较柔和,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当程可帷态度严厉地对姜大明提出批评时,大家都吃了一惊。
滨州市委常委基本上是原临海地委的老班底,哈文昆转任人大后,不再担任常委;原常务副书记因年龄接近退休,提前退居到二线;除程可帷、匡彬、丁忠阳、张嘉缑、姜大明外,市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军分区司令员,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一共十一个人,其中张嘉缑和丁忠阳是与程可帷一道从外地调入的,按照通常配置,班子里还应当设一个常务副书记。当初谈话时,省委组织部长卢雅宣交代过,时间匆忙,来不及把所有岗位一下子配齐,待新班子磨合一段时间后,由程可帷提出人选意见,省委再进行考核。
程可帷开宗明义提出新市委下一步工作的纲领,用他的话说就是“三纲四目”——“三纲”是,一抓经济振兴,二抓城市建设,三抓群众生活。“四目”是,尽快完成不同所有制外贸资源的整合,打造东北亚对俄日韩贸易的最大口岸;大面积开展安居工程建设,力争在两年内将市区人均居住面积由现在的七平方米提高到十平方米,全面改善市民的居住水平;以“经营城市”的思路推进市政设施现代化升级,建设与进出口贸易规模相适应的具有异国情调的“东方莫斯科”;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公民道德建设,培养和树立良好的城市精神。
用了近两个小时,程可帷系统阐述了自己的这个宏观设想。这其实也是他到任后向市委班子乃至向全市发表的政治宣言和施政纲领。常委们当然知道其中的分量,所以在其后的讨论中,每个人态度都非常严肃而认真。对与会者来说,面对手里这份沉甸甸的材料,不能不感慨万千,谁也没能料到,短短的时间里,程可帷竟然能把滨州市的底数摸得这么透,发展思路理得这么清,制定措施的魄力这么大!
会场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振,每个人的眼睛似乎都变得更亮更有神了,新市委书记的形象再也不是想象中的无所作为甚至软弱怯懦的好好先生。
然而更引起常委们震动的事还在后面。下午会议接着进行。程可帷提议听取姜大明汇报听涛苑8号楼倒塌事故的调查处理情况。
中午吃饭时,程可帷与匡彬碰了碰意见,提出把8号楼事故和外贸公司上访事件提交常委会议一议。匡彬有些迟疑,那天哈文昆批评他不该让程可帷为这些具体问题牵扯精力后,他已经决定自己亲自来处理这两件棘手的事,只是内中方方面面的关系很复杂,有些重要关节还在疏通当中,他必须保证让各利益攸关方都得到平衡,而眼下照这一步还差得远,从本意说,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端到会上来,但书记只是提出来要议一议,无论从组织程序还是议事规则上都是顺理成章的,他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表示反对。
姜大明接到匡彬的通知后,一时有些发慌,不知道该不该请示一下。犹豫一会,他往市人大打电话,人大办公厅的人说哈主任不在市里,外出开会去了。8号楼事故当初开始调查时,哈文昆抓得很紧,也对如何处理提出过明确意见。姜大明搞不清楚程可帷会是一个什么态度,如果他的想法与哈文昆有差距,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是他心里没有底的地方。
硬着头皮,姜大明把事故调查组做出的初步报告向常委们做了汇报。事故发生当天,哈文昆就指示由姜大明牵头,市公安局、技术质量监督局、安全环保监管局、勘察设计院以及施工方、监理方代表组成事故调查组,全面负责对事故的分析定性、责任确定,并提出最终善后处理意见。一周后,调查组拿出初步结论,认为发生事故的主要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违规操作。因为不是政府投资项目,开发商腾鳌集团没有通过正常招投标程序选择价格合理而且素质较高的施工队伍,而是由自家成立不久的鲸龙房地产开发公司承担施工任务,事后查实,鲸龙房产并不具备建设超高层住宅楼的资质和技术力量。承担设计任务的人员专业能力不够,在计算管桩承重力方面存在严重错误,选择的管桩类型也不合理,更没有考虑房屋倾斜时的抗拔因素以及土层对管桩的剪切力。地质勘察不认真,出具的勘探报告与实际土质有误差,土层取样人员工作失职,钻探取样孔间距太大。二是偷工减料。开发商为追求高额利润,加之鲸龙房产法人擅自抽逃资金挪作他用,导致工程款严重短缺,只好在所谓降低成本上打主意,楼房基础过浅,达不到设计要求,管桩太短,楔入地下长度不够,且质量不合格,建材质量不高,水泥标号过低,强度与黏合度都与原设计不符,而且打入桩基的螺纹钢筋明显太细,只适合应用于六层以下建筑。三是违背建筑规律,不讲科学,野蛮施工。现场施工存在问题,如管桩焊接不符合要求造成桩体抗剪切能力差、管桩的垂直度不够或者管桩施工锤击数不够导致管桩端部未达到设计持力层。在紧邻楼体处开挖地下车库达四米之深,远远超过楼体基础深度,而土方回填夯实不符合规范要求,加之堆积土方太多造成土层位移,加大了对管桩的侧压力,导致管桩失去基础依托突破抗剪力极限从而发生折断。
从技术角度看,这份调查报告应该说比较缜密,观点完全可以站得住脚。于是匡彬在姜大明汇报结束之后,率先表态,对调查组的工作予以肯定。多少年里,匡彬与姜大明之间相处并不融洽,姜大明倚仗哈文昆撑腰,也没把匡彬放在眼里,但此刻他却不能不替姜大明说话,因为只有认可姜大明的结论,他这个新上任的市长才能摆脱干系。好在他表态后又有几个常委也发言应和,认为这个调查结论很有说服力。
姜大明汇报过程中,程可帷始终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不时做下记录,此刻见大伙儿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他才开口说话,但是第一句话就很有火药味:
“工程技术方面的因素,我相信调查组的专家们是有发言权的,所做出的论断必定也有所依据。其实报告中所列举的三点原因,不用行家说大家也能想得到,大凡一个工程出事,无非都是这几方面存在问题。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调查组的职责是要透过这些表面现象挖掘深层次的原因,通过对表面现象的剖析找到产生这些问题的根子所在。恰恰是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你这份报告一点也没有涉及。试想一下,我们把这样一份报告公之于众的话,业主们会接受吗?塌楼事件中受伤的人会接受吗?全市百姓会接受吗?”
语气很严厉,姜大明有些吃不消了,但他又不能不出面接招,分辩道:“目前尚未发现存在其他方面的问题”
程可帷不客气地打断他:
“是没发现还是不想发现?或者是你们发现了却不想让外界、让公众发现?”
姜大明额上立时见汗了。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比如说,设计单位不具备相应专业水平,是谁决定由他们承担设计任务的?地质勘察流于形式,是谁出面验收的勘察报告?建筑材料不符合质量要求,整个采购过程是什么人负责的?野蛮施工问题,开发商、工程队和验收监理方各自应该承担什么责任,责任又应该落在哪个人头上?诸如此类的问题,可以列举出一大串,你这个报告给出答案了吗?可以说,这项工程,从立项招标到施工组织再到检查验收,全过程都存在着暗箱操作问题,这些问题是一般性的违规现象还是另有黑幕?不把这些问号一个个拉直,调查组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大明说:“与事故直接相关的几个人已经被公安局控制起来了,但鲸龙房产法人也就是工程总负责人出逃,而所有这些问题都是由他一手操纵的,别人并不清楚,他不到案,调查便没法深入下去。”
“主要责任者出逃,这难道不是你们公安局的失职吗?”
匡彬见姜大明无言以对,便出面给他解围道:“前一段调查组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只是时间太短,有些问题还没有来得及深究。可帷书记站得高看得远,几句话便抓住了问题的症结,大明,下一步你们调查组”
程可帷不客气地摆摆手,果断地说:“我看你姜市长没有能力做好这项调查工作,我提议,重新组织调查组,由匡彬同志亲自担任组长,直接对市委负责。除现有成员外,纪检监察部门和市检察院也要派人参加,重点调查在整个工程中是否存在腐败问题。”
每个人都从心底感到震惊。市委书记当着全体常委的面如此严厉地斥责一个班子成员,并且毫不客气地削夺其职权,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过。哈文昆在任时有时候也发火,但却很少这样不加掩饰。众人意识到,这位新书记绝不是那种哼哼哈哈心慈面软的弥勒佛,平静恬淡的外表下面却有着火一样刚烈的性格。
下一个议题是讨论如何整合全市外贸企业,重点是外贸公司转制问题。根据国务院关于调整外贸格局、在l省沿海建设东北亚贸易中心区的批复精神,省政府专门行文要求滨州市尽快拿出实施意见,而将全市国有民营个体外贸企业重新盘整进行资源再分配,绕不开的一个话题便是外贸公司的去向问题。作为本市从事对外贸易业务的老字号企业,20世纪外贸公司曾经辉煌一时,但随着外贸市场全面开放,不同所有制的大大小小外贸实体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他们倚仗着经营手段灵活、资金周转快捷、市场眼光敏锐和善于钻政策空子的优势,很快便异军突起,占据了全市对外贸易特别是对俄贸易的半壁江山;而体制落后、经营机制陈旧、市场意识不强、人浮于事的外贸公司则江河日下,风光不再,濒临破产。当然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腾鳌集团的打压成为压垮外贸公司这头身材壮硕的骆驼的最后一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腾鳌集团明目张胆地与外贸公司对着干,在货源组织、航运争夺、价格制定、售后服务各个方面处处与外贸公司唱对台戏,甚至千方百计挖墙角撬走外贸公司的客户资源和专业人才,终于使其无法经营下去而挂了白旗。
这样一块肥肉当然令人眼红,省里批准外贸公司转制方案后,招标拍卖公告一经发布,省内外表示有兴趣的买家都跃跃欲试,腾鳌集团则在第一时间递交了标书。这件事在外贸公司职工中引起的震动不啻于八级地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国字号老企业会在一个晚上倒下,而且将要被出售!他们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国有企业职工身份能不能保得住,因此纷纷上书要求接受国有性质的单位收购而不希望被民营企业吃掉。这也是上次千人上访的主要原因。
匡彬介绍了这项工作的进展情况,包括对上次上访事件的处理意见。市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原则上倾向于由腾鳌集团控股外贸公司,收购意向书也已经双方确认,腾鳌集团答应注资十亿元盘活外贸公司的资产,同时全面接收外贸公司的对俄、对日、对韩以及对欧盟和亚非拉各国的进出口贸易。新任总经理不日就将由腾鳌集团提出人选,待市有关部门批准后便可上岗,那时整合工作就将按部就班地展开。匡彬特地解释说,虽然周边地区有鞍钢国际贸易公司,省内外也有一些国有大企业具备对外贸公司控股的条件,但市里考虑的是要优先扶植本土经济力量,把地方企业做大做强。而地方企业中,真正有实力接管外贸公司的,非腾鳌集团莫属。
程可帷看着手头一大叠相关企业的数据材料,很明显,目前关于外贸公司改制工作走的是一条“国退民进”的路子。按照十七大上中央确定的进一步开放搞活的战略规划,推动不同经济成分同步发展,使有市场前景的非国有经济实体成长壮大,这是符合中央实质精神的,但那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在国有经济不占优势的领域,或者国有经济实力不及非国有经济的领域,可以扬长避短,让民营企业享受与国有企业相同的地位和待遇,而滨州市外贸公司出让一事却恰恰相反,对外贸公司提出控股要求的那几家国有企业实力都远超过腾鳌集团,勉强以一句“扶持本土企业、发展地方经济”作理由,似乎不那么有说服力。
他沉吟着正想表达自己的意见,匡彬似乎意识到他要说话,便补充了一句:
“这个方案,当初上报到省里时,向省长指示照此办理。向省长还肯定滨州的做法,要求省报加以报道,说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盘活国有老企业资产方面对全省经济转型都有借鉴意义。”
程可帷盯着匡彬许久,忽然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既然省长都表了态,我们还讨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