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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声,这才勉力睁开眼睛,桌边坐有一高瘦人影,正埋着头做着什么。
她看不太清楚,迷迷糊糊间本能地唤了一声玄苍,待那人应声回头,才发现是黑着脸的殷肆——似乎在因为她开口第一声唤的是玄苍不是他而有些微微愠怒,男人连唇角都在下垂。他想说什么,然而望一眼女子仍显疲惫的面孔,忍了忍终是没有嗔怪。
姻姒依旧维持着躺平的姿势,盯着他的脸眨了一下眼睛,猛然醒悟后才慌忙解释道“抱、抱歉还以为在浮台宫,自然而然就喊了玄苍”
他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她这般说出口倒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喔。殷肆应了一声,不温不火。
抬手揉了揉脑袋,她将思绪理了理:想来也该是殷肆才对,之前的记忆慢慢被拾起——是他背着她走出沙海的。在由仙术制造出的南坪夜市幻境之中,她只觉得脚下那条路仿佛长到走不完,因为不断变换的熙攘人流和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才勾起那种深信不疑的念头。不知过了多久,她困极累极,而后趴在他的背上沉沉睡去。
直到眼下醒来不想真的如他所言,醒了,就到家了。
“等一下,这这是哪里?”
她有些疑惑打量房中布置,每一处都极尽风雅别致:屋舍宽敞明亮,隔着层层叠叠的华纱,还有一池温水,四角金龙交错而立,无声地向池中渡来温水;周身被褥绵软温暖,暗红色的被面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煞是好看;床帐奢华还缀着珍珠帘幔,朱红色的流苏垂挂在雕刻成花枝状的四角立柱上,巧夺天工
姻姒越看越喜欢,不经意流露出欣喜的神色,抬手去够床头悬着的一挂夜明珠。
“海泽。我的寝宫。”男子答得简洁。
“诶?”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一切美妙仿佛瞬间都变了味儿——这里怎么看怎么像是特意为了讨好女人而准备的房间,连沐浴净身都考虑得周全。呵,东商君果真是心思缜密,体贴入微她想着想着,心忽然就冷了一半:是啊,从来就没问过他身边是否有其他女人,也从来没有去思量,万一他身边有其他女人,那她算什么?
喉间淀着苦涩,她辞穷。
殷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令他满意的回复,于是侧过身子又多言一句“这间房是为你准备的,我猜你会喜欢这样的布置,早早就备下了。”
她脸浮出淡淡红晕,故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铜脚熏香炉“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海泽,还会住到你这里”
“早晚都会来的,难道阿姻没有这种预感吗?”他说的是那般胸有成竹,面上尽是笃定与自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刻意暗示着什么一般,东商君沉声又道一句“只有你一人,只要西参娘娘一人。”
明明是情话,他双眸却不看她,言毕仍旧扭头与手中物件纠结。
姻姒探头看了看,被他身体挡着,委实也瞅不见个所以然,只得干干咳嗽了几声,小小声问“那个我们,呃,你你是走出沙海的?即便是无风沙暴,也不会那么轻易找到准确的方向,稍有偏差,便回不去正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想来自己是问得多了,索性将另一个疑惑也抛出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那个时候你怎么会想到来沙海找我?不许告诉我只是碰巧散步路过”
“散步?路过?啧,就算要找理由,我也不会找这么烂的理由。”殷肆终于转过身子,姻姒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坐在桌边是在削苹果“玄苍带着那些小孩子回厄兰之时,我正巧和青青准备动身回海泽,在城门口撞见的阿姻有危险,我怎能不去?只是你的位置我们三人无法确定,商议过后,只好分开去找。”
“那他们还都好罢?”
他伸了伸手指,指尖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细细的丝线,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才隐隐约约得以看见;男子手一垂,那些软丝就落到了地上,与他随身携带的锋利银丝暗器大为不同。
他朝着地上的那截软丝道“我担心我们三人会在沙海中走失,所以特意在厄兰城门外的一颗大树上缠了这种扯不断的冰蚕丝,另一端各自绑在身上,不管怎么走,只要扯着这丝线,就一定回到出发点。那日我带着你回到厄兰,放传令烟火唤回了玄苍和青青,一并辗转回到了海泽啊啊,还是在自己的辖地里才最舒坦。”
“所以那天,就算我不指路你也能走出沙漠?”她试探着问。
殷肆笑眯眯点点头“对呀,和你闹着玩儿的。”
又是闷头一棍子。
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不如切腹无数个懊恼的词汇碾过她的心口,叫她无地自容。姻姒终于想明白,自己要和这个堪比万年老狐狸的男人耍心眼当真是全然没有胜算,不仅没有,还要被他糊弄地彻底,奄奄一息时差点真的会相信,要与他一并死在那炙热沙海之中。
恍惚间又庆幸,东商君虽算不上莫逆之交的盟友,但至少也不再是睚眦必报的敌人暂时。
扯着被褥遮了半张脸,她闷声嗔怪“你身上藏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真多,不嫌重么?吐那么长的丝线也不会断属蜘蛛的么?”
“嘴巴这么毒,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嘛。”
轻笑了好几声,殷肆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拭了拭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之后才将另只手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唇边,问“吃一点?”
啊?嗯。她一惊,依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张口咬下一小块慢慢咀嚼,果肉清甜,甘润的汁水瞬间就在口中蔓延开去,缓了她的渴,姻姒长长呼了口气,身子又往绵软暖和的被褥中嵌了嵌,舒坦得不得了。
而他就这么坐在她身边,见她那偷到鱼干的猫儿般模样,只觉得好气又好笑,用短剑将果肉切得极小,捏在指尖,俯身一块块送入她口中。
她吃的愉快,目光不经意就撞到他的。
被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咀嚼动作。侧目一望,被切下来的果皮细细长长弯曲成蛇,完好无损地堆在桌上,姻姒不由喃喃呼了一句“原来你,你也会这样子削苹果”
“怎么了?”
“没什么。”她想到了儿时的妄语,惹得玄苍嘲笑她很久。
殷肆嘴角弯得更加厉害,将手中半只果子丢到一边,低头调笑道“你不是说过,总有一天要东商君也给你削苹果,果皮要削得和玄苍一样,长长的不能断,断了就打死我?为了不叫你给打死,我怎么着都得练出这门绝活儿来,不是吗?”
她怔了一下,好半天才想明白,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玄苍与殷肆两人定然是聊了些什么,末了才小小声嘟囔一句“玄苍怎么连这个都和你说?他,他还有和你说什么没有?”
“有啊,昨日与苍老师吃酒,想来说来了很多呢。”殷肆故作正经“他还说,你从小就很仰慕我,一直希望能见我一面,还想着要嫁给我,因为扶桑神魔能入你眼的也独独只有东商君一人而已”
“混蛋玄苍!我几时说过想嫁给你,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我从来就没说过”她本是生气,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又觉得在他寝殿中如此行径颇为失礼节,而底下声音后却不想更加没了底气“大概是没说过的”
“承认一下也没关系的,我要你。”男子面上笑容更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别碰我!”她像碰触到烧红的碳一般。
只可惜抗议无效,他的手还是落在她的侧脸,轻轻柔柔摩挲着,口中还不忘责备“你呀,到底还是睡着的时候才老实明明这么小一只,力气却那么大,动来动去不消停,陷进被褥中就没了人影,要摸上老半天才能捞着;还是在水池里泡着好,清清亮亮,横竖都能看的见。”
“你说的什么话”咂摸透了殷肆的话,她这才发觉身上已然换了新的衣衫,头发也有些湿漉,好似刚刚出浴一般,周身隐隐留有草药的香味,不知是因为泡了药浴还是被涂抹上了药膏。然而她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合乎常理,吞吞吐吐又问“谁替我梳洗的?我一直都没醒过么?”
“旁人来我不放心。”殷肆理所当然地指指自己,估计摆出失望之极的表情来“你我早有夫妻之实,怎么还总在乎这些小事?你手臂和后颈都被晒得厉害,不抹药膏哪里能行?我让人喂了你些药,这才睡得稍微沉了些,方才药性过了,就”
“殷肆,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气得双肩都颤起来,挣扎着要起身,又被他按住肩膀劝着躺下“不生气不生气,听话。”
她快疯了。
自打东商西参见面以来,她就觉得一直平静的心变得纷乱无比。并非是不喜欢,是不敢一如往昔那般喜欢。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哪怕是用如此温柔的眼神,也会令她想起在碧玺水帘窟那次不怎么愉快的*猛然挣脱他的手坐起身子,她像惊弓之鸟,猝不及防的举动又惊了殷肆。
她板着脸“我睡了多久?”
“一日。”他凑过去,掌顺势就滑进了被褥,捏住她的手。
他是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被躲开。姻姒淡淡扫了他一眼,终是没抗拒,任由他握着“喂,你你在沙海的时候不是说等回来以后,说有话与我说的吗?”
“诶?我只是应景那么随口一提”折扇遮口,他幽幽一笑“话说回来,阿姻不也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又是什么事情呢?”
“哦,我也是应景说说而已,东商君莫要放在心上。”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热乎起来。
殷肆合上折扇思量片刻,觉得想要从西参娘娘口舌上讨个便宜确实越来越困难。不顾女子蹙着眉推搡,他俯身褪去鞋袜硬生生挤上床,扯过小半边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再一次昭显与她的亲昵——巧舌如簧的东商君到底是个行动派。
他五指抚着被面上的银线木槿花,若有似无地暗示“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这世上,独独只有我一人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如此,你都不愿意接纳我”
她推着推着就沉默了,被身旁人得空圈在怀里。
“你明明喜欢我的,阿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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