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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瓮。姻姒所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词。
勾陈帝君的殿宇,半月里她已是第二次来,没什么旁的变化,只是觉得夜更冷些,风更凉些。走过已无并墙的屏星道,她忽然想起那时隔着冰墙与殷肆说话,佯装正经的口吻惹得他发笑。可是那般的笑声,她许久再未听见。
她真恨当时多嘴,也恨那些送至浮台的青梅。
若是没有那些,如今的西参娘娘或许还是那个在凡间受了情伤的西参娘娘,为了诏德泉成天大骂东商君,然后又在夜里想象着他的模样,在纸上千百遍千百遍地写他名字。那时的爱与憎泾渭分明,周自横和东商君,还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他让她在海泽宫等他回去,说得轻声细语。可她怕极了,生怕等着等着就等来什么噩耗。不理会佘青青的劝阻,姻姒握了玉寒镇骑着天狡神兽便赶往勾陈帝君寝殿,这般架势吓傻了守卫的天将,尽管外头风言风语不在少数,可对于这位似在怒头上的西参娘娘,大抵只有放行才不会惹出事端。
问了侍奉的仙娥,她才知道殷肆一入内殿便被帝君请去了书房,一直到傍晚都未有出来。至于那兄弟二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却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说,勾陈帝君屏退了所有的侍婢与守卫,说是有要是与东商君细谈。
姻姒立在书房门外,心似火燎。屋子外面施加了仙法屏障,她进不去也破不开,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传出来。她就在这里等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南坪的雨夜,大雨砸碎了漫天的烟火,也砸碎了她刚刚明媚的心情。
“担心么?”身后起了凉凉的一个声音,是安淑仪。
“我担心什么?”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并不回头往她“我的夫君,可是东商君呐。”
“小安要谢谢阿姻姐将妙悟留在我这儿,这些时日海泽按兵不动,倒是争取了些许时间让阿泽想明白一些事情”安淑仪走到她身边,指了指被屏障围拢的书房“你知道今日他拿了什么东西予东商君么?一壶‘是非酒’。”
听得“是非酒”三字,姻姒心中好似一口大钟轰鸣,久久不能停歇:相传那“是非酒”是神仙之间赌定生死的法器,酒水香醇浓烈,却是致命毒药,损伤元神,歼灭神识不说,若是修为尚浅的神仙一口下肚,甚至可能魂飞魄散,永世入不得轮回。
她拼命用指甲嵌着手上的肉,用疼痛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他不会喝的。他绝对不会喝的。他那么自私又怕死的人,怎么会拿命开玩笑。
但她也告诫过他,不要做让她和殷妙悟失望的事情——东商君绝不能做弑杀帝君的罪臣。
可此酒入杯,必然要取神一命。
“事实上,我与阿姻姐一般恐惧。”安淑仪冷冷说了一句话,望她的眼神黯下去“我害怕,那‘是非酒’最终还是进了阿泽的肚子我本想拦下他,可是阿泽与我说,要我等他出来,他说要我等,我便来等着了。”
姻姒只是笑“巧了,我也是来等人的,那么让我们看一看,究竟谁能等到呢?”
“阿姻姐,这真是个残忍的提议呢。”
“是么?”
安淑仪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那双有着琥珀色美眸的脸与昔日相比,沧桑了许多,她低下头,脸部的轮廓稍有些模糊,声音有些飘忽“或许你们不知道,我喜欢殷泽,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那时候他送糖果给我吃,教我念诗,给我擦眼泪,我就觉得,我这辈子都要与他在一起——就算他是扶桑神魔口中最没用的帝君,就算他什么都做不好理不清,可他那么善良,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小安就觉得,就算是做尽了坏事,也要护着他,只叫他好好的,长存扶桑”
姻姒转身凝视着她,字字冰冷“你可知道你说这个,叫我多羡慕,我从小喜欢的人,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才得以见面,沉沉浮浮爱憎几许,才得有今日——今夜一壶是非酒,偏偏要断这捻情思,到底,什么最残忍?”
早在他们大婚的当夜,诏德泉密函中殷笑天留下的话语,早就传遍了扶桑——这是安淑仪从自己的母亲九天娘娘处得到的消息:那卷轴封印上存着传音秘术,一旦被强行打开,便会在扶桑神界几处幽谷中回响三日,他们在海泽自是不知,可往日对殷肆又畏忌之心的神魔,却是如获至宝,恨不能马上请命踏平海泽。
“东商君不来觐见勾陈帝君,又在海泽大肆布兵排阵,怎么会叫人不多想?阿泽无力应对那些家伙成日里的上书请命,只得出此下策由他们兄弟二人做决断,总好过那些无关的人来置喙,阿姻姐不觉得吗?”她说至此,不由愣了一下,远远望了望房门紧闭的书房“你有多喜欢东商君,我就有多喜欢殷泽,甚至,比你的喜欢还要多所以,请不要责备小安如此回护阿泽”
“这怎么能比较?喜欢和喜欢,是不能比较的。”
这是她与安淑仪今夜说得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朝着那仙障结界走近些许,华光遮盖之后,往昔尚且熟悉的帝君书房显得有些陌生,镂刻着龙纹的飞扬檐角,此时却显得有些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可以觉察妙悟的气息就在附近,可她看不见她。想来约莫是安淑仪怕她担忧,刻意如此安排的,可是她又不敢冒然放人——曾经相亲相爱的人,眼下却要用这种方式来相互牵制,冥冥之中被蛛网困住挣扎不得,连说残忍,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姻姒觉得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当真是不配,说好了要来探望她,可是十来日竟过得浑浑噩噩,为殷肆的种种刑行径担惊受怕,将此事忘在了脑后。她后悔,若是得空,叫殷肆来见见那个女孩子也是好的,今夜一过,明日,又不知会是何种景象。
他走出来,带着她们母女一并离开。
又或者,她独自带着妙悟离开,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
子规又啼,月下仙障在某一刻破裂,房门终是敞开。
姻姒只觉得不能呼吸,一双琥珀色眸子紧紧盯住那个方向。时间仿佛定格,每一次呼吸的声音,都如雷贯耳。而与她一般不自在的,还有安淑仪。
男人的脚步声很是沉重,光华落定,走出来的,是殷泽。
安淑仪已然泣不成声,提着衣裙快步迎上去,将年轻的勾陈帝君紧紧拥在怀中“阿泽,阿泽你没事吧?那是非酒你没有喝罢?”
“哭什么啊,我没事,不过是与大哥说了些话而已,不是让你等着么?怎么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殷泽好笑,抬手摸了摸女子脸上的泪珠,又言“‘是非酒’我没有喝,是大哥喝的”
肤色较深的男子与他的兄长一般,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话至一半目光落在姻姒身上,脸色却变了“阿姻,你你也在啊?我大哥他”
姻姒只觉得眼前发黑,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塌。
天地失色。原来天地失色,是这么个意思。
殷泽在身后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杯“是非酒”足以灭了神明的元神,他却喝了它她提着衣裙踉踉跄跄就往屋舍中去,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身神息修为是那么没用,连勾陈帝君寝殿的仙障都破除不了,如果,如果她能够早一些,如果她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如果
狼狈不堪。不知所措。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
姻姒到这一刻才醒悟,那个男人在她心中,原来比什么都重要。
扶着立柱才能稳住身形,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扯开花纹华美的帘幔,急急抬眼向内里望去:角落里的落英香幽幽燃着,桌边端坐一人,一身黑衣,乌发似瀑,手里一柄短剑,正在认真削着一个苹果。他的面前是一只空掉的杯子,做工精致的盛酒器皿在人看来是那么刺眼。
眼泪无声无息落了下来,她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在的。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男子觉察她的神息,抬起脸来,微微扬起的唇角一如往昔。刀落,弯曲似蛇般的果皮完完整整落在桌面上,长明灯中火苗跳了一跳,终于安分。
他将果子递过去,轻声道,阿姻你看,我给你削了个苹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一直以来写文,真正的结局都是在番外里。殷肆有没有喝是非酒,为什么还活着,之后的路要怎么走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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